封彦目光投向她,如常问:“到家了?”
乔伊站在门口没动,目光紧盯着他,想从他神情中辨析出一丝故作镇定的假象……可她看不出任何,他平淡,冷静,幽黑的眼底无波无纹。
乔伊攥紧了拳,眼睛一眨不眨,“你……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封彦问:“你想看见我什么反应?”
乔伊指甲抠进手心。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愤怒,失控,为稳定股价和应对董事局焦头烂额,他此时应该是狼狈崩溃的……绝不该是这般淡然。
乔伊走近两步,直直盯着他,豁出去了,因为强压的情绪声音不住发抖:“你没看见钟衡公布了7G上市计划?”
“看见了。”封彦说。
乔伊因他平静的语气更加愤怒,仿佛为了故意激怒他,开始自发揭露自己的罪行:“所有与7G相关的技术资料都是我泄露给石钟瀚的,是我害得风向在7G研发领域的投入前功尽弃,是我害得风向股价大跌,让董事局质疑你——”
她话未说完。
封彦仍然静静看她,“所以呢?”
乔伊话语一滞。
她不可置信:“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封彦凝视她发红的眼,半晌,他说:“泄露商业机密给同行对手,知不知道如果我追究起来,你要坐牢?”
乔伊亦和他对视,反问:“你会追究我吗?”
封彦顿了一秒,说:“不会。”
“你当然不会。”乔伊竟笑了下,“对外,我是你公开的女友,为了维护你的商业形象,你总不至于自降格调与我打官司,沦为全行笑柄;对内,我好歹陪。睡这么久,无功也有劳,封总落落大方,分手费总该付吧?”
封彦清楚这人越是愤怒,口齿越是凌厉尖锐。他从来不吃激将这一套,回以淡笑:“长大了,懂得分你我了。”
他说着起身,朝她逼近。男人身躯高大,宽阔肩膀顷刻便遮住了所有的光,阴影将她笼罩,女孩的身躯衬得愈发纤弱娇小。
乔伊心脏一紧,本能朝后退了一步,又马上站定,仰头,倔强与他对视。
封彦无声打量她,仿佛想从她的神情之中判断出什么。可他只从她眼里看见愤怒,憎恨,讽刺,隐隐快要撕裂的情绪。
他说:“所谓商业形象,只是用钱和舆论创造给大众的假象,今天我可以是贴近地气的创业型企业家,明天就可以是走在高端行业里的商务精英……你恐怕小看了风向在国内对媒体的控制力,我想给自己塑造什么形象,一切只随我高兴;7G项目带来影响超过上千亿美元,这件事追责起来你怕是得把牢底坐穿。你真以为我不追究只因为这些?”
乔伊羞愤交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那套故意想激怒他的小把戏被他拆了个一干二净,他总是这样,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一切,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看透。
她已无理智去深入思考他此番话的真正含义,满心只有他对她的欺骗,对往事恨意的积累,统统都在这一瞬爆发。
她冷笑,彻底撕破彼此最后一层遮掩的纸窗:“当然不止因为这些。1977年,我爷爷和现在的董事长共同创立了风向。没有我爷爷就没有现在的风向,这是你们家欠我的,你应该要还给我。”
封彦看着她,目光有几分读不懂的情绪。
“都想起来了?”
提起往事,乔伊歇斯底里起来:“对!我都想起来了!风向是我爷爷一生的心血,可十五年前,你们为了阻拦我爷爷的上市计划软禁了我,逼迫我爷爷签股权转让书,后来又在我妈妈连夜带我离开时派车追逐,”乔伊怒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道,“车祸那天你也在现场对不对?你亲眼看见我们滚落山崖,是你们害我父母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你满意了?现在风向在你手上,我就是要看你不高兴,看你失去7G项目,让董事局质疑你,就是要毁掉你最在意的东西——”
她眼睛通红如血,一口气将胸腔积聚的怨愤全都冲他发泄,嗓子喊得几乎哑掉。胸腔剧烈起伏着,像极度缺氧的患者,痛苦,嘶哑。
封彦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静静等她这一轮情绪崩溃过去,开口道:“我在意的是你。”
乔伊身体一颤。
封彦说:“当年的事,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车祸发生时我的确在现场,但不是因为派车追逐。你爷爷也不是被迫签下股权转让书,他是自愿退股。”
他从书架抽出一份文件。因置放太久,胶面已积了薄灰。
“姜老先生临终前留下遗嘱,他名下所有资产都会归你,这件事我原本打算缓一缓再告诉你……就是不想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封彦打开文件,沿着桌面推至她面前,“另外这份,是姜老先生亲笔书写的退股协议书,已有律师公证,可即时生效。此事风向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如果你想拿回股份,我可以……”
他话未说完,乔伊怔怔地盯着桌上那份文件,时间太久,她无法辨识爷爷的字迹,但上面确有姜泓的签章。律师事务所公证有效。
她看看那份文件,又看看面前的男人,后退了一步,摇头喃喃道:“不可能……我爷爷那么在乎风向,怎么会亲笔写下退股协议书。是你们逼他!”她沉痛地看他,目光破碎,“事到如今,我要怎么相信你?!”
封彦试图走近她,“Joey,你听我说……”
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肩,即将碰到她的一瞬,乔伊赫然醒神,触电般大力拍开他的手!
啪——!
乔伊眼泪落下,崩溃地对他喊:“你不要碰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当年你们家软禁我是事实,拿我要挟我爷爷签协议书是事实,如果不是你们,我父母不会出事——你有什么干不出来,你为了利益收购宋氏,害得宋百诚去世,外面的人说得没错,你根本没有感情,你就是个杀人凶手!”
她又悲又怒,口不择言了,她的心支离破碎,痛不欲生,也断然不想他心里好过……可真当她极尽言辞恨不得把话锋像刀一样插进他胸口时,她竟看见封彦眼里闪过一丝真切的痛。
话已出口,她意识到自己真实地伤害到了他,也终于看见他常年如冰山冷静的面容有了裂痕;她窥见他此刻的痛楚,心头有报复成功的快意,可转瞬,是更多的后悔和心痛。
可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他们走到今天……已经没办法再回头了。
从最开始,她爱上他就是错误的。
封彦脸色很难看,下颌线条绷着,闭了闭眼,压下快要溃散的情绪,“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当年我们都以为你也死在了那场车祸里,直到姜老先生去世,我们才得知你的下落,这么多年过去,我爷爷一直心里有愧,也想过要补偿你……”
“呵,补偿?”乔伊怔然失笑,脸上挂着斑驳泪痕,她觉得这一切都可笑到了极点,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忘记了当年的事,回到这座城,与他相遇,相恋,掉进一个美妙至极的梦里,现在梦醒了。却发现这只是一场笑话。
她已彻底失去理智,话语愈发尖锐:“所以呢,你对我也是愧疚,想要补偿我?也是,像你这样的人,什么都计算得分厘不差,对我又怎么会有真感情,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你心里好过?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们,我就是要看着你愧疚,难过,这是你们该受的惩罚!”
她字字如刀,恨不得当着面把他的心肝掏出来!
封彦看了她很久,无声承受着她的歇斯底里和疯狂发泄。然后,他说:“一开始,我对你的确是因为愧疚。”
“直到后来我发现,这份感情超出了我所预料的。Joey,我……”
他眸光深深,仿佛想说些什么,乔伊微怔,倏然静音了,眼泪悬在眼眶,一眨不眨地看他,期盼他说下去,又害怕他说下去。
封彦抿了抿唇,话语无声,只低头慢慢地靠近她,想亲吻她的眼泪。乔伊大脑有一瞬丧失反应的空白,男人深邃情深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少有这样毫无掩饰的时刻,将自己的情感全都暴露给她。可现在的她,已不敢再去相信。
乔伊侧过脸,避开他的吻。声音颤抖着,“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要离开你,我要回家……”
她转身要拉门出去,手腕却被身后男人攥住,她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牢牢束进怀中。
男人身上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将她包裹,乔伊心头更加颤痛,好像每一丝呼吸都牵连着浑身的痛苦。她用尽全力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封彦只是抱着她,“不放。”
她哭得更厉害,捶打他的胸膛,嗓音也哑了,“放开我!我不要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封彦一动不动,任她捶打在怀中撕扭。
“我不会让你走的。”他说。
无论她怎么挣扎,他始终没有松手,身前的领带和衬衫被她揪得凌乱不堪,衣料被眼泪湿透。
乔伊哭得虚脱无力,渐渐人也站不住了,仿佛快要晕过去,弓身往下蹲。
她哭了很久,最后意识不清了,也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眸光涣散破碎,喃喃声嘶说:“你就是个骗子,坏人,什么贝沙岛,什么可作案,什么喜欢我,全都是骗我的,骗子……”
她浑身冰凉,身体一直在微微发颤,封彦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想要给她温暖。他亲吻她泪痕斑驳的脸颊,低声说:“我对你是认真的。”
-
第二天早上醒来,乔伊依然维持着被封彦抱在怀里的姿势。脊背弓着,倔强地背对他,像一只防备的小刺猬。
昨夜哭闹得太厉害,她此刻已是精疲力尽,无力挣扎任何,也发不出一句声音。
她呆呆望着窗外,眼睛没有丝毫神韵,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封彦比她早起,洗漱穿戴整齐后,乔伊还在床上,始终背对他,不肯看他一眼。
他走到床边坐下,“我让梁姨把早餐送上来?”
乔伊没动,眼睛空洞出神,如若无闻。
封彦说:“多少要吃一点。如果没有胃口,我让厨房给你准备草莓酸奶布丁?”
她没有回应。
“Joey……”
封彦喊她的名字,伸手想抚摸她的脑袋,指尖刚触上,床上的女孩却猛地一缩,浑身颤抖起来,掀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拒绝他的靠近。
封彦动作滞在半空。
她这副反应,他再熟悉不过。她打定主意逃避不肯面对他,便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封彦静静看她良久,没有任何动作。过了会儿,他起身走到书桌,从最下方的柜子取出一份文件,轻放在床头。
“我今晚回来。”他说。
等感觉他渐渐离远,听见卧室的门打开又被关上,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乔伊才慢慢掀开被子,从里面出来。
她眼睛肿的像两只小核桃,头发乱糟糟的,心已如死灰。乔伊动作缓慢地爬起身,空茫地看向床头那份文件。
打开。
是股权转让书。
虽然姜泓已留下亲笔书写的退股协议,但只要她签名,风向那22.3%的股份仍然是她的。
-
风向记者招待会。
那日他们在餐厅外被媒体拍到,即使风向已经在第一时间压下新闻,但乔伊就是当年风向创始人之一姜泓亲孙女的消息不胫而走。
加之钟衡提前公布7G上市计划,这几天有关风向的负。面新闻呈爆炸式增长,风向又受钟衡提前发布7G上市计划之事影响严重,股票连续多日下滑,外界流言纷争不断。
一进会场,封彦便被多家媒体包围。
“封总,请问传闻您的女友就是姜泓亲孙女的事是不是真的?”
“当年一直有传风向董事长软禁姜涵,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为什么钟衡会突然公布7G上市计划,而且核心内容如风向高度重合,是不是风向有人对外泄露机密?”
“现在钟衡旗下7G产品即将上市,风向是否会作出相应对策?调整产品方向,提前或者延期上市?”
“风向股价跌到历史新低,对得起一直以来支持风向的股民吗?”
“封总,封总,请你回应一下……”
……
闪光灯此起彼伏,在眼前交织成刺眼光海。保镖在前开道,男人仿佛不受任何舆论影响,维持着一贯的清寡冷淡,走到台上,平静望向席内众人。
“今天很高兴在这里与大家见面,关于最近外界对风向作出的揣测,首先要感谢大家对风向的关心。我希望借今天的发布会和大家表明,风向原定研发的7G产品仍会如期上市,不会因外界因素提前或延后,至于外面媒体的失实报导,本人将保留法律追究的责任。”
“此外,本人将会以大股东的身份,增持风向股票,由原本的35%增加到40%,我相信这样能稳定风向股价,亦会恢复投资者对我们的信心。”
他嗓音沉缓,有条不紊地道:“最后我要强调,风向财政稳健,即使多年来外界流言不断,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影响,谢谢。”
三言两语,便将媒体和大众的质疑清扫干净。
封彦从招待会下来,循例接受几家媒体采访。陆沉走到他身边,递上一份文件,“这是大小姐刚才托人带回公司的。”
封彦垂眸,目光落在文件夹的黑色胶面。心中已有预感,是他今早留在床头的那一份。
打开,股权转让书右下角的签名处一片空白。
他有些意外,却又好像不那么意外。
文件夹的最后一页,多了一个信封。
封彦拆开,就看见A4纸最上方的四个大字:辞职申请“本人乔伊,任职风向集团总裁助理三个月以来,承蒙封总厚爱,栽培相助,心怀感恩。但因能力有限,无力协助封总工作更上一层,心感愧疚,故此请辞。当您看到这封辞职信时,我已经不在了,万望封总不要挂记,江湖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