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餐年夜饭吃得格外热闹,言爸言妈都是好客又健谈的人,生怕对迟沉招待不周,一个劲地给他夹菜。
因为他病还未全好,有些不能吃的菜通通移到了言梵那边,言梵瞬间感觉自己失宠了,想吃好吃的还得站起来夹。
言爸一边喝酒一边拉着迟沉聊天,国家大事也聊,工作也聊,娱乐圈也聊,等一餐饭吃完,春晚就要开始了。
言梵是不看春晚的,一吃完饭就躲进房间和小女友煲电话粥。
言爸端着一壶茶,一边抱怨现在的春晚越来越不好看了,一边准时打开电视机。
言檬钻进厨房,难得殷勤地要帮妈妈洗碗,却被她一脸嫌弃地赶了出来,“去去,多去陪陪迟沉,别让人家尴尬。”
言檬噘着嘴回到客厅,倒了热水给迟沉吃药。
迟沉正待接过,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视频请求,言檬无意间扫了一眼,女人的头像,备注:章蕴。
是他妈妈的名字。
迟沉拿起手机,微微皱眉,抬眸对言檬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言檬点头,客厅电视机的声音吵闹,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里面有个小阳台比较安静,招招手,示意迟沉可以去那里打电话。
迟沉走到阳台才按下接听键,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那边还是白昼,中年女人化了娇艳的妆容,浑身穿戴都是高端品牌。是谁说岁月不饶人,至少岁月没有在这个曾经红透半边天的著名女星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章蕴摇着咖啡,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儿子,“今天除夕,你过得怎样?”
迟沉淡淡回应:“还行。”
章蕴点了点头,身边有个满口法语的小男孩跑过来,对着她说了几句,章蕴摸摸他的头让他先去旁边玩。
迟沉闭了闭眼,才刚接通就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思,他冷声说:“你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你着什么急?”章蕴制止了他按下挂断键,顿了顿,手机拿近,眯着眼仔细打量他身后的背景,问:“你这是在哪里?”
迟沉抿了一下唇,“朋友家。”
章蕴笑笑:“女朋友?”
迟沉烦躁地拨了一下头发,“不用你管。”
章蕴沉下脸来,重重放下手里的杯子,几滴咖啡从杯里晃了出来,溅在桌面上。“什么叫不用我管?我是你妈妈。”
迟沉听到这话也只是冷笑一声,“原来你记得。”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章蕴似是生气地撇开脸去,抱着手臂,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好半天,终于抢在迟沉不耐烦挂断电话之前开口。
“你今年的两部电影我都看了,演得不错。以后还是要多拍拍电影,多接触一些好的导演,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音乐上了。”
章蕴向来不喜他唱歌,当年他考音乐学院也为此和他大吵一架。迟沉的声音还是淡,“我自己有分寸。”
章蕴冷冷看他,无声叹息一声,伸手挂断视频,结束了这场并不怎么愉快的交谈。
迟沉收起手机,撑在阳台的围栏去看璀璨霓虹的夜色,凉风扑面,心底无波无澜的,他们母子向来这么生疏,他习惯了。
夜里凉,他咳了几声。
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言檬拿了他的外套进来,踮着脚,轻轻搭在他肩上。迟沉回头,淡淡一笑,说了声谢谢。
言家的楼层高,视野开阔,远远能看见郊外有人在放烟火。言檬趴在阳台上,安静地看着,她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她就这样静静地陪着。
许久,迟沉淡声开口:“他们离婚了。”
言檬侧头愣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他的父母。
她没说话,继续听他往下说。
“你应该知道吧,我妈以前也是个演员,也曾大红大紫过,她在最红的时候嫁给了我爸,后来有了我。”迟沉嘲讽地笑了一声,“可惜没两年,我爸就出轨了。”
迟沉的生父迟峰曾经是个导演,和章蕴因戏结缘,两人迅速坠入爱河,选择闪婚。
在那个港台女星红遍半边天的年代,章蕴作为内地为数不多的小花,却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选择结婚,说没有影响是假的。
起初的时候感情不错,也有了迟沉,章蕴出演了迟峰导演的几部作品还拿了奖,只是没过多久,迟峰就结识了更年轻的女演员,出轨了。
章蕴是在看到媒体报道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她性格要强,当即要求离婚,因为财务纠纷,两人分得很难看,几乎撕破了脸。
离婚对章蕴的打击很大,她开始酗酒,对迟沉也变得冷淡。章蕴从不否认她还爱着迟峰,也恨透了迟峰,原谅不了他,就选择折磨自己。
可迟峰的日子却越过越逍遥,和年轻的女明星绯闻不断,后来陆陆续续又结了两次婚,第三任妻子也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迟沉是被判给章蕴的,和生父没什么感情,迟峰也似乎忘了有这样一个儿子,多年都不曾联系他。没曾想在他上初二的那年,迟峰酒驾,出了车祸,当场人就没了。
章蕴喝了一整夜的酒,第二天红着眼让迟沉去送迟峰最后一程。迟沉去了,他站在殡仪馆外面远远看着那张黑白照片,只觉得陌生,他可能永远无法把他的面孔和“父亲”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章蕴离婚之后,迟沉就跟着她在剧组间奔波,章蕴总是很忙,他就在片场里默默地看着,有时会有几个演员姐姐下了戏逗他玩,他从小就长得好看。
也是在那个时候,某个剧组需要一个小演员,章蕴就把自己儿子拉了出来。迟沉在剧组长大,对演戏耳濡目染,导演一提点,很快就懂了,渐渐的在童星圈里有了名气。
再后来章蕴就让经纪人给迟沉接戏,给他签公司,把儿子交给了别人,自己退出了演艺圈,去了国外,谈过几次恋爱,最后嫁给了一个浪漫的法国男人,有了另外的家庭,再也没回过国。
大部分时间,迟沉身边只有助理,因为演戏,也没办法像同龄人一样正常去念书,没什么朋友,淡漠的性格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章蕴很少和他联系,只有在他十八岁那年得知他放弃了十拿九稳的电影学院,打算出国学音乐的时候才打电话过来和他大吵了一架。
那次,迟沉没有听她的,他想要寻找他的热爱,不为任何人。
言檬默默听他说完这些,眼角的泪悄然滑落。
她无法想象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他,一路走来有过多少过苦楚,独自面对过多少恶意,又在多少次累到想放弃的时候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前行着。
他身在染缸中,有过怀疑,有过挣扎,却从不往深渊里掉。
这就是自己喜欢了九年的人啊,温柔善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黑暗,没有人比他更心向光明,任何时候提到他的名字心头就会变得柔软。
迟沉说完这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像放下心中戒备多年的大石头,很高兴,如今终于能有人听他分享这些。
他侧头,言檬已经哭花了脸,他伸出手,微凉的指腹蹭过她的眼角,“傻瓜,你哭什么。”
言檬用手背擦拭掉眼泪,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他,说:“迟沉,我好开心我能遇到你,不止是镜头下、舞台上的你,而是这样一个真实美好的你。”
远方有烟花绽放,传来轰鸣的巨响,焰火映亮了两人的面庞,漆黑的瞳孔里只有彼此。
迟沉身子慢慢弯下来,喉结滚动,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指腹在她樱红的娇唇边流连,他或许早就想这样做了。
言檬察觉到了他的想法,睫毛轻颤,身子不自觉地僵硬,心跳越来越快,有些惊慌却并被挣扎逃避。
阳台的玻璃门发出一声异响,打断了迟沉越靠越近的呼吸。
言檬回头,面色羞赧,言妈躲在窗帘后面,手里举着擀面杖,见两人看过来,尴尬地笑了笑,解释:“我……我刚进来,就是想问问迟沉饺子想吃什么馅儿的。现在没事了,你们……继续,继续啊。”
她回身要走,被床脚绊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迟沉挑唇,无奈地笑了一下,松开言檬,手有些失落地插回兜里。少了刚才一鼓作气的势头,再想继续,反而有些不合适了。
言檬低着头,满脸潮红,话也说不好,含糊道:“我……我……我出去帮一下她。”
推开门,逃了。
第46章
言檬从房间出来, 恰好撞见言爸恨铁不成钢地教育言妈。
“你说你, 好端端地进去打扰他们干什么!这下好了, 坏事了吧。”
言妈恼羞成怒,“我还不是为了你女儿啊,不然我瞎操什么心啊。”
言爸气得直摇头, 冷不防看见杵在门边的女儿,胳膊碰了妻子一下, 眼神示意她别说了。
言檬局促地站在原地, 期期艾艾了一会儿, 说什么都觉得不合适。身后传来迟沉推门进来的声音,她低着头就要往厨房钻, 极力掩饰脸上那一抹羞红。
“妈,你不是说包饺子吗,我帮你吧。”
言妈腿脚敏捷地跑过来,按下她正要抓面粉袋子的手, 讪笑说:“不用不用,你去陪迟沉说话吧,我跟你爸做就行了。”
说着,一个劲儿地给丈夫使眼色, 言爸及其不愿意, “哎呀,你自己包嘛, 马上就要演小品了,我……”
被言妈狠狠瞪了一眼, 悻悻闭了嘴,放下遥控器走进厨房,把言檬推了出去。
“去吧去吧,这有我和你妈呢,你就别瞎忙活了。”
言檬转身就看到迟沉修长的身影,头也不敢抬,心一横,冲进自己房间。
“我我……我喝了酒,有些晕。就就……就先睡了,你们吃饺子就不用叫我了。”
锁上门,直直摔进床榻,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天啊啊啊,刚才发生了什么!!
爱豆是要吻她吗??真的要吻她吗??她没有理解错吧?
如果妈妈没有进来,他们是不是已经……接吻是什么感觉,他的唇会不会像小说里写得又软又甜?嘤嘤嘤,根本不敢往下想!!
可是,迟沉为什么要这样做?该不会是因为聊起往事,触景生情?还是,迟沉喜欢自己……
完了完了,我飘了,我不行了,快给我按人中抢救一下!!
门外,迟沉勾唇微微一笑。
或许是他太着急了,把她吓着了,忘记自己还在感冒。
不过这样也好,是该给她时间慢慢想通的。
*
迟沉陪言爸在沙发上说了一会儿话,病没全好,头还有些晕沉,言妈给他收拾了客房,让言爸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好让他去休息。
吃了药,困意来袭,躺了一小会儿就入梦了。
言檬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才不是喝酒头晕,她酒量好着呢!
心烦意乱地坐起身,抱着抱枕,苦恼地看着趴在窝里睡眼朦胧的卷卷。
她招招手把卷卷叫过来,捧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自言自语:“卷卷,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卷卷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又问:“你也觉得他是喜欢我的对不对?那你说,我喜欢他吗?”
“废话,我追了他九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可是……和他相处这么久了,我真的只当他是爱豆吗?还是那种纯粹的支持已经变成了……”
宝贝之家的种种在脑海里浮现,有个答案忽远忽近,像心头蒙了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
她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扯了被子蒙住头。
电视机里唱起难忘今宵,言爸和言妈关了电视回房间休息,言檬清晰地听见他们开门关门的声音,直到整个家都陷入宁静。
心里终究是有事,睡不着,又担心迟沉半夜会发烧。
蹑手蹑脚地下床,打开房门,客厅里留着守岁的夜灯,言檬拿了体温计,轻轻转动迟沉房间的门把手,脚步极轻地走进去。
迟沉睡着了,呼吸声均匀,言檬走到他床边蹲下来,指尖拨开他额前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