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热心的提示着进垃圾山有什么注意事项，并提供了两套工作服，同时查阅文件，帮忙划定了藏品大概的范围。顾盼叹为观止，怪不得能在新闻上看到警察帮某某某在垃圾堆里找到金戒指、钱财等物。原来处理厂的规划比她想象的更细。
工作人员有些年纪了，在旁边絮叨着：“后生仔和妹妹仔肿孝顺咗。几多后生仔，不管我们老不死咗。”
又来了！顾盼听的一个头两个大，等白晓东跟工作人员寒暄完，放他们进场地找东西时，痛定思痛的说：“我要学方言！”
白晓东调侃：“是该学，省的将来嫁个岭东人，听不懂家公家婆说话，那可得吃亏咯。”
“我说，26岁还没进入剩女序列吧？过了年你们一个两个揪着我的婚事说话。小心我遵循岭东传统，嫁人当家庭主妇去！”
白晓东赶紧双手合十：“我错了！我错了！大设计师千万别想不开，家庭主妇没前途。”
顾盼翻个白眼，调整了下口罩，往恐怖的垃圾山里去了。
工作人员圈定的区域并不小，高质量的生活，往往伴随着海量的垃圾。目前国内没有垃圾分类，是否回收，还得经过处理厂的分拣。巨大的灯当空环绕，把垃圾山照的宛如白昼。除却他们之外，不少全副武装的人穿梭其中。他们是以分拣垃圾为生的底层人民。当然，黑心棉多数也是这么流入市场的。
两个人决定分头行动，顾盼打开手电，独自穿梭在各种人为踩出来的通道里。口罩的质量非常好，把大部分腐臭的气息阻挡在了外面。但，没有防护的眼睛，被刺激的泪水直流。应该带个护目镜的，顾盼如是想。
微信提示音响起，顾盼拔下手套，掏出手机，看到了刘思宽发来的信息：“荆南的同事浪够了回岗，给我带了一瓶家乡辣牛肉，我尝了一口，辣的我泣涕横流怀疑人生。还是送给你吧，你下班了没有？”
“加班。”
“那正好，我送去你公司。”
“外勤。”
刘思宽惊讶了：“都10点多了，你们家居行业的还有半夜外勤的事？”
“没空，回头细说。”
“好。”
顾盼对每天必刷存在感的刘思宽习以为常，她现在正忙，没空搭理，说清楚了就把手机揣回了兜里。白晓东说他来翻垃圾是卖惨，顾盼自己何尝不是？服务业很多时候得豁的出去。让客户觉得欠了人情，即使买卖不成，也有仁义在。让他记住你了，相关事务想起你，跟人提一嘴，比广告可信度可高多了。这就叫做口碑。
在通讯发达的时代，各行各业都很容易形成自己的小群体。顾盼所在的设计师群，里面充斥着各种忽悠技巧。让她不由的想起臭名昭著的保姆群，每天都在变着花样的从主人家捞好处，很多好好的新人，直接被带成了恶保姆，简直行业之耻。
客户里当然有不识好歹的狗东西，可是客户和设计师一样，绝大多数是普通人。他们有私心，但很少全无良心。有没有认真做事，是忽悠还是真诚，大家心知肚明。社畜是该冷静克制乃至冷血，然而那都跟工作态度没关系。不说干一行爱一行，起码干一行敬业一行。
刚开始，顾盼还在群里阐述自己朴实的观点。但可以想象的，她被嘲笑成了什么样。久而久之，再懒得冒泡。省的乱七八糟的信息干扰自己的情绪。不是不羡慕那些光凭一张嘴，拿单拿到手软的大佬。可是现实是残酷的，舌灿莲花是任何行业都极其罕见的天赋。凡人如她，能竞争的，无非是诚恳二字。或许很难暴富，却可长久。这是顾盼始终坚持的信念。
翻垃圾绝不是件轻松的事，好在顾盼从小干家务，带孩子搞卫生、帮忙揉面、进货提面粉袋扛油桶推三轮车，练就了身好体力，翻垃圾的耙子舞的虎虎生威。在天空亮起鱼肚白的时候，耙子砸到了一个铁盒，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顾盼顿了顿，她今晚至少刨出了十几个铁质月饼盒。花城酒家的月饼盒质量优良，很多人家会拿它当收纳盒使用。打开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甚至有涨了毛的橘子点心。那么，这一个，会是奇迹吗？
蹲下身体，顾盼用力眨了眨泛红发胀的双眼，拿起了月饼盒。盒子盖的非常紧，两个部位的锈迹相互咬合着，怎么都扯不开。顾及里面的东西，她不敢用砸的。只能四处找废弃的铁片，试图撬开盒子。
没有趁手的工具，进度非常缓慢。天空越来越亮，处理厂头顶的灯光悄无声息的熄灭。顾盼额头渗出汗珠，奋力的掰着盒子。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咔哒一声，盒盖打开，整个盒子掉到了顾盼的腿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太阳爬过地平线，顾盼清晰的看见了，自己满身的小木雕，在金色的阳光里熠熠生辉。那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它们曾经的绝代风华！
顾盼蓦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念头，这些东西，应该属于博物馆，应该让它代代传承。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当他们都化作尘土，后来的人依然能够知道，并不是只有天潢贵胄才能留下珍宝，籍籍无名的平民们，同样会穷极智慧，竭力为自己灰白的生命增添一抹令人迷醉的鲜活之色。
脱掉脏兮兮的塑胶手套，顾盼从兜里抽出两个干净的一次性塑料手套换上，极小心的捡起满地木雕，整整齐齐的放进盒子里。或许，这是丢弃的两麻袋里，唯一能找到的东西。
重新盖好盖子，顾盼迎着阳光站了起来。她觉得，她有说服胡庆超的办法了！
第38章 民间收藏家7
忽听身后有动静， 顾盼回头， 见白晓东正举着手机拍她，一脸莫名。
白晓东放下手机， 笑的非常灿烂：“卖惨卖全套。我刚接到消息， 舅舅还须在医院观察两天，我们总不能这么脏兮兮的跑去医院吧。形象在其次， 医院本来就细菌多， 我们再去添个乱，对里面的病人太不负责了。”
“那我先回去收拾。明天再送东西去医院。”顾盼伸手把盒子递到白晓东面前，“拍个照， 让胡先生高兴高兴。”
白晓东依言拍了张照， 直接发在了家族群里，并配文：“我们设计师刨了一整夜的垃圾，才找回来的。真是谢谢她！”
群里三姑六婆顿时震惊了， 她们没想到白晓东真的带着设计师， 跑去翻垃圾。白妈妈心疼的不得了， 在群里抱怨：“细路①真是老糊涂了。”
说毕，觉得自己偏帮儿子太过，又补了句：“阿妹累咗！”
亲戚们心照不宣， 但也确实佩服白晓东能为舅舅做到这个地步，纷纷赞扬他孝顺体贴。胡云山也在群里连发感谢，又拿照片给胡庆超看。
郭婉莹在病床边唠叨：“小辈们都尽力了，我看你也闹够了吧！昨晚晓东找了一夜呢！你再不高兴，阿姐该生气了。”
胡庆超撇过头去不说话。
气的郭婉莹火冒三丈。
胡云山的手机微微震动， 白晓东发来了段视频。胡云山点开看完，久久不语。把手机架到胡庆超眼前，重新播放。
先是橙红色的朝阳，缓慢向上，连绵不尽的垃圾山让人震撼。镜头慢慢下移，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她不顾脏乱的跪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木雕，用纸巾细细的擦去木雕上的浮土，再码放在盒子里。仔细看去，盒子的底部垫着雪白的纸巾。每放一层木雕，她都会用纸巾作为间隔。细腻柔软的举动，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胡庆超心中涌起酸涩，眼圈慢慢泛红。
镜头停留在了脸部的特写，女人的发丝被阳光染成金红，专注的眼神，却比阳光还要炫目。光线不是很好，拍不清更多的细节。但是，仅仅一个简单的画面，让人无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美。不在于五官的精致，而在于……眸色中的珍重与温柔。
胡庆超泪如雨下，哭的像个孩子。多少年来，没有人懂他心中所想。朝夕相对的亲人，把他当成了疯子。不过是些残破的碎片，既不是名人所有，也没有艺术价值。除了挤压家里本就狭窄的居住面积，还有什么意义？历经几十年艰辛，一点点收集的藏品，会不会在他死后，像现在一样，被当成垃圾，毫不留情的丢掉，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可是它们，明明真实的存在过啊！承载着市井生活的点点滴滴，篆刻着升斗小民的衣食住行。是绝大多数人的祖先，实实在在生活的印记。
脑梗后的语言功能暂时受损，胡庆超激动之下，嗷呜嗷呜的说着没人听的懂的言语。医疗设备尖锐的报警，最终，他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安静的睡着，只有眼角依然挂着泪痕。
白晓东和顾盼，尽可能的在处理厂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清理着身上的脏污。因为穿着工作服，衣服看起来还算干净，但恶臭的气味怎么都消散不去。白晓东无法，只得先问工作人员讨了杯速溶咖啡，猛灌下去，强打起精神，预备开车送顾盼回家。
疲劳驾驶不值得提倡，不过本来就难打车的远郊，想一身臭烘烘的上车，简直难如登天。早高峰即将到来，白晓东和顾盼又不想去祸害被挤的灵魂出窍的上班族，只能自己开车。
白晓东对咖啡十分敏感，一杯下肚，十分钟内，立刻精神抖擞，并且对顾盼自嘲：“所以我下午1点以后，绝不沾任何含有咖。啡。因的饮料，否则晚上必定睁眼到天明。”
惨烈的睡眠质量，算是上班族的常态了。顾盼同情的问：“早上喝呢？你今晚能睡着吗？”
白晓东用手指晃着车钥匙，长吁短叹：“白天是睡不着了，走吧靓女。我送你回家，再自己回去洗个澡，八成能比老曹同志更早到公司。”
顾盼在心里默默给白晓东点了个蜡，麻利的坐上了副驾驶。
扣好安全带，顾盼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家居设计师再苦逼，也没有隔三差五通宵的。一晚上没睡的滋味实在太销魂。
白晓东见她眼神迷离，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识趣的没说话。顺手关掉车载广播，安安静静的开车。好在花城路况复杂，紧绷的神经分分钟能让司机了无睡意。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赶在早高峰之前，抵达了海棠花园。
顾盼一路迷糊着，但没睡着。在大门口跳下车，对白晓东挥了挥手，抱着铁盒子往家中跑去。
白晓东目送她离开，短短几分钟时间，海棠花园门口彻底堵成了狗。被卡在道路上动弹不得的他，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让尼古丁在肺叶里打了个转，又化作烟圈，消散在空气中，只余下淡淡的烟草焦香。
抖了抖烟灰，白晓东想，自己确实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顾盼仔仔细细的洗了头发和身体，又把衣服手洗了一遍，然而腐臭味依然环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于是，她翻出了新型洗衣粉，把衣服泡在盆里，再打了个电话给美容院，预约泡澡美容。从橱柜里翻出包速冻饺子煮好吃了之后，直奔美容院而去。
都是服务业，相信小妹们不会嫌弃她似有若无的味道。果然，身经百战的美容小妹们，一脸淡定。熟识的顾问笑眯眯的提议：“天气有些干燥，顾小姐今天用玫瑰精油怎么样？”
普通美容院的玫瑰精油没别的特征，就是香！顾盼暗赞，够专业！于是欣然应允，并决定等下她们推荐新产品的时候，十动然拒的再给老产品充个值。
在美容院众人的眼里，顾盼是个巨难忽悠的客人。她不小气，可是一切新玩意都不感兴趣。从来只做泡澡和艾灸眼睛的基本项。面部保养还是因为艾灸眼睛的缘故，勉为其难的充值的。然而美容院的盈利点，正是层出不穷的新品，以及焦虑营销下的……智商税……
为了对付这只铁刺猬，美容院的顾问想出了不少妙招。包括但不限于请所谓的中医来搞讲座。有一度顾盼烦不胜烦，又懒得换地方，于是使出了绝杀，直接丢了段《黄帝内经》的原文，把对方怼到脸色发青。万万没想到，来美容院交智商税的女人们，还有个读过《黄帝内经》的狠角色！
顾盼呵呵，就知道你们这帮搞贩卖焦虑恐慌的都是文盲，才故意挑了篇文章来治你们。实际上顾盼自己也就读过第一章，后面的读不懂更没兴趣读，由此可见，这帮人的中医素养到底有多低了。
久而久之，美容院认命了，顾盼也消停了，反而来的稍微勤快了点。不管怎么说，这家按摩的手法不错，泡澡灸眼睛挺舒服的。比如说今天，洗澡水里，滴了玫瑰精油，又补了个养发套餐，4个小时后，她又是个香喷喷的美少女了。
回到家里，衣服泡的差不多，洗干净装在盆里，带到顶楼暴晒。想必到了晚上，再无异味。
在美容院睡的挺舒服，顾盼不打算继续睡，省的晚上睡不着，生物钟混乱。坐在凳子上，她再次打开了陈旧的月饼盒。想了想，回到房间里，把梳妆台里装首饰的抽屉拆了下来。再把木雕放在绒布上空比了比，完美！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国内博物馆，尚且有因为灯光不到位，把国宝展览成路边摊的惨重案例。胡庆超的藏品，如果没有包装衬托，更加显得穷酸。
在网上搜索到如何复原木雕的帖子，选用最保守的方法，先将脏兮兮的木雕做个基础的清理。这是个耗时耗工的活计，一不留神，时间已悄然溜走。
下午7点半，顾盼的电话响起，屏幕上显出了刘思宽的大名。她接起电话，不意外的听道对方询问：“在哪？”
“在家。”
“吃了晚饭没有？”
顾盼才惊觉时间不早：“啊！忘记了！”
“需要我帮你打包吗？”
“我以为你会说过来帮我做饭。”
“殿下，菜市场关门了……”刘思宽汗，“不过我带了昨天说的辣牛肉，下面条好吃，你家有面条吗？”
“呵呵，那么高难度的东西，你猜不到答案吗？”
刘思宽一口老血：“面条哪里高难度了！？”
顾盼沉吟两秒：“跟方便面比……”
“你赢了！”刘思宽深深反省，他不该对顾盼的厨艺抱有泡面以外的指望，加火腿肠的那种都没有！认命的把车停在两公里外，顺便下车去超市买了鸡蛋和面条。
走到楼下，正好有邻居开锁，不用按门铃。刘思宽跟着那男人进门，不料那人扭头对他咧嘴笑了下：“哟，今天不吵架了啊！”
刘思宽恍然想起，这位正是那天半夜给他开门的好心人，忙扬起笑脸，再次感谢。
邻居看了看刘思宽手里的袋子：“没吃饭呐？”
“嗯呐，今天有点晚，吃点面条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