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刘思宽就给钱了！完成交易了！
这么爽快的吗？这个爸爸是亲的吗？顾盼有些晕眩。
刘思宽发了个笑脸：“最艰难的部分你已经完成了。至于旁枝末节，随便谁都能做，不必浪费你的时间。设计我很满意，尤其是放钢琴的角落，我很喜欢。谢谢你。”
顾盼的眼睛笑成了个月牙，她也很喜欢那个角落。长1.4米，宽1.3米的空间，总是显得特别的无用。可顾盼偏偏对犄角旮旯情有独钟。因为恰恰是别人弃之敝履的东西，最容易得到，也最容易带给人惊喜。
钢琴，通常被认为是小户型设计的天敌。它不是生活必需品，它只有单一的功能，却需要占据足足三平米的空间。而且它吵。只要有人练琴，邻居会烦，家里人更是什么都做不了。但它真的很美，因此很多设计师，会把钢琴放在客厅。可顾盼不一样。或许钢琴放在客厅是很好的装饰品，家里来了朋友，还方便主人演奏分享。
可是，钢琴本身是寂寞的。演奏的时间何其短暂，枯燥练习的时间，又何其漫长。在它“无趣”的生涯里，唯有他的主人才可能常年相伴，不离不弃。何况，钢琴的练习充满了艰难反复，主人想给大家展示的却永远是成品，而不是练习时的噪音。顾盼始终认为，放在客厅里的钢琴，早晚会成为家庭的矛盾点。要么因此争吵，要么被人放弃沦为纯粹的装饰。
顾盼是个现实的人，所以她的设计充满了对现实的考量。客人可以拥有浪漫的期望，她也可以尽可能的去帮客人实现梦想。但她本人，必须冷静，必须客观。因为舒适了，才可以美好；摆脱了生活麻烦后，才有精力追求更精致的生活。反之，如果动线和布局不合理，生活只剩下忍受，那还有什么浪漫可言呢？
夜过12点，干完活的顾盼关机睡觉，刘思宽却兴奋的睡不着。他的显示屏上，并排放着两张图。左边的是他家原始户型图，右边是顾盼规整后的户型图。他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顾盼就把那别扭到极致的户型，规划的整整齐齐。
刘思宽不是没想过改布局。比如说假如把卫生间挪到现在放钢琴的角落，主卧会方正的多。把厨房跟次卧对调，两房一厅不是梦。可惜厨房有烟道不能挪，卫生间的墙是承重墙。顾盼没动烟道，没有天真的动承重墙。她反其道而行之，把卫生间扩大，不但对齐了房间的墙，让空间不再因为墙面太多显得凌乱。同时把洗衣机塞进了卫生间，于是把阳台缩到1平米，都不再有任何顾忌。
打通阳台，是很多人家都会选择的做法。可刘思宽没见过如此畅快的思路。看到顾盼的设计图，会产生一种“很简单”的错觉。然而从事相关行业的刘思宽知道，越是看起来寻常的质朴，越体现设计师的境界。家居设计，不是设计师炫技的战场。可惜多半设计师为了推销出更多的板材，大量使用诸如榻榻米之类有眼缘的方案，从不考虑三个月后，居住于此的客户，是怎样的心情。
话说回来，刘思宽还是有些理解从业人员的。外行总是很难摸清楚行业内的深浅。质朴的设计，便鲜少能获得赞扬，反而是繁复到令人炫目的操作显得更专业。顾盼逆流而上，恐怕在工作中没少吃亏。
时针走向1点，兴奋劲儿终于过去的刘思宽打了个哈欠，带着对新家的期盼，美美的睡了。
次日一早，刘思宽春风满面的走进办公室，同事钟志祥见状，吹了声口哨：“阿宽满脸春色，昨晚跟哪个女妖精为爱鼓掌了？”
刘思宽笑笑没说话，钟志祥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认真解释倒显的心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熟练的打开电脑，处理起了新收到的邮件。
广厦地产是家本地品牌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广家永在前期激烈的竞争中，不幸落败，因此始终没走向全国，只达成了本省知名品牌成就。好在口碑不错，资金运转良好，在业界算是有名有姓的大佬之一。
本地品牌有本地的优势。比如说，在众多地产商疯狂圈地的当下，广厦分出了部分资金，盯上了散落在城市各个黄金地段的老破小。
从地产行业的现状来说，圈地盖新楼无疑利益更大。动辄30层的高楼，可以将土地利用到极致。但圈地盖楼的风险也是巨大的。像广厦地产这样资本不足以傲视全国的公司，很可能一个钉子户，便足以让他们庞大的资金链直接崩断。因此广厦地产不得不退到郊区，对荒山野岭进行深度开发。
可是做地产的，谁又真愿意放弃市中心的肥美蛋糕呢？于是广厦的老板，在老破小中发现了商机。
就如刘思宽与顾盼说的那样，拆迁是艰难的，但游说人卖掉逼仄的小房子，却相对容易。只要比均价稍微高出一点点，业主自然欢天喜地的搬家。万一不幸碰上钉子户，在不拆楼的前提下，只要是他能忍受的了全楼大装修的嘈杂和灰尘，那就随他去了。反正房子重新装修后总是要卖的，全当预卖出去。只要钉子户比例不高，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没有了钉子户的威胁，自然没有了庞大游说团体和利益纠葛。开发变的简单。蛋糕虽小，奈何小有小的滋味。广家永在该项目上着实闷声发了笔大财。等到别的公司反应过来时，发现广厦已经打好了深厚的根基。地产并不是个没门槛的行业，为了这几口小蛋糕，大动干戈是不划算的。还不如接着开发大森林，你好我好大家好。于是琐碎麻烦的小蛋糕，大部分落尽了广厦的嘴里。
刘思宽正是因为拥有广厦庞大的平台，才能发现福庆花园这颗暗藏在灰尘里的明珠。福庆花园所处的地段，莫名的没发展起来。旁边的阳光乐园商场，全靠儿童消费支撑。且找遍周围都没有菜市场。离公交车站和地铁都有不小的距离。
但是，周围隐隐崛起的高新产业园，对居民楼来说，是绝佳的利好。如果不是福庆花园的户型实在是过于一言难尽，应该不会如此的廉价。不过，地段不好的房子，普通人也真的不容易知道，在充满高新产业园的金湾区，还有个福庆花园的存在。就算是在隔壁上班的顾盼，都没发现她身边有个大便宜可占。
当然，顾盼住的海棠花园地段非福庆可比。光环小区27条公交线路的彪悍数据，就能让花城半数以上的居民楼跪下叫爸爸。此外两条地铁分别从小区东西门穿过，800米外则是金湾区的大动脉之一——拥有BRT公交线路的金湾大道。要不是小区与金湾大道中间横亘着个巨大的城中村，海棠花园绝不会是刚毕业两年多的顾盼胆敢肖想的存在。距离她不过1000米的小区，均价已达3W。别说单间，厕所都买不起！何况新小区，可没有25平米的小单间可以挑。人家动辄68平米起步价，买不起拉倒。
占了大便宜的刘思宽没有彻底满足，他还想接着薅羊毛。整理了下手头的资料，敲开了顶头上司的办公室大门。
花城占地广阔，旧房改造部门按照行政区域分了若干个版块。刘思宽的顶头上司章春刚正是金湾区的负责人。
章春刚长的圆脸大肚腩，江湖人称“圆哥”。此外号来自老板广家永，在他老人家十年如一日的亲切的“圆仔”称呼下，爬到了项目经理的章春刚自然荣升为了“圆哥”而非“章哥”。爸爸赐名，谁还能不接着？章春刚只好认命。
不过章春刚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带的手下自然各个逗比，项目组气氛素来是整个广厦集团最好的。
章春刚看到刘思宽，笑的好似个慈祥的邻家大伯：“阿宽啊，有什么事？”
刘思宽笑：“我发现了个不错的项目。”
“说来听听。”
刘思宽拿起平板，放大屏幕上的地图，指着一个标记点：“圆哥，你看，这是我刚买的小区。现在均价10000出头，我觉得可以申请做旧房改造。”
章春刚摸着下巴：“福庆花园啊，我知道。之前有了解过，户型太糟，地段不是很好。去年底就被赵总否了，你没听说吗？”
刘思宽有些得意的划过平板：“看我家新改的户型图！”
章春刚接过平板，手指连续拨动好几下，一口气看完了刘思宽家的详细设计图，惊讶的问：“你请人改的？你仔细看过没？户型改动，是不可以动承重墙的。”
刘思宽笑：“我看过施工图了，承重墙除了外墙，只有洗手间两侧，其余都是隔墙，可以拆。”
章春刚眼中闪过惊喜：“你马上写个方案给我，我报上去给赵总看看。”
刘思宽眼睛笑眯了缝，如果公司确定要在福庆花园搞旧楼改造，那他可就赚大了！房子本身升值不算，搭着公司大宗采购装修材料的顺风车，装修钱都省了！爽！
章春刚看着效果图，满脸赞赏：“谁设计的？是设计部的杨晨伟？”
刘思宽不好意思的说：“我请的外援。”
“谁？”
“晓意家居的一个叫顾盼的女孩子。我请她做的私活。”
章春刚拍桌当机立断：“挖过来。”
刘思宽捧心肝肠寸断：“没挖动。”
“美男计用了吗？”
刘思宽：！！？这么没节操的吗？
章春刚恨铁不成钢：“要你何用！？”
刘思宽：“……”
第9章 你是装修家族的少爷吗？
真不怪章春刚不淡定。家居设计，随着设计软件的简易化与普及化，门槛陡降，且人员流动极大。大量冷门专业不好找工作的毕业生，没头苍蝇似得满世界乱撞，不少就这么撞入了行。以至于行业内资深人士非常罕见，入目全是刚入行的小年轻。
可以想象，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从业人员是怎样一种良莠不齐的惨状。人力资源每天都在含泪看简历，各级领导每天都在流汗做面试。招人不难，招个靠谱的人却太难。最恨的是好不容易弄到个不错的苗子，花两三年时间培养出来，被对家乘以1.5倍、甚至2倍的薪水挖走。算算账，加薪挖走别人家的设计师，确实比自己培养划算多了。
可惜人才竞争从来激烈，挖人也看天时地利人和，多半要人的时候不能恰好挖到。企业管理可能承受太多不可控风险，所以主管只好呕心沥血重新培养。可以说从老板往下，一直到刘思宽这类中层领导，提起带新人，无不肝疼。相比之下，挖别人家的人，是多么舒爽的存在。无怪乎猎头市场欣欣向荣。
在章春刚看来，刘思宽找的设计师，就是个血统优良且经过一定训练的名品幼犬。不趁着她软萌的时候下手，等她长成了斗牛犬，呵呵，她不开个工作室暗戳戳的来撬你的墙角都不错了，还想把人挖过来？做梦！
面对章春刚鄙夷的目光，刘思宽头痛：“我真的尽力了。”
章春刚倒是没真的跟刘思宽计较，调戏了他几句之后，笑着摇摇头：“阿宽啊阿宽，你还是太嫩了。这么耿直，以后怎么往上走呐？”说着，拨通了人力资源部的内线，“阿妍吗？我是圆仔。帮我查下晓意家居的顾盼。跟猎头打个招呼，看看她那边什么情况。”
人力资源部经理薛利妍接到工作，立刻拨给了熟悉的猎头，打探起顾盼的私人情况。与很多人印象中的不同，人力资源部最大的价值，并不是什么校招、什么KPI考核，而是她们手中庞大的猎头关系网。像顾盼这样的小角色，她们半天就能把资料翻个底儿掉。
章春刚挂了电话，很有耐心的培训着自己看好的手下：“挖人呢，要讲究技巧，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想要钱的最好说，无非是价格谈不谈的拢的问题。但人活在世，总有比单纯的金钱更重要的东西。或是野心、或是平台、或是工作环境，甚至于工作时间、老板性格等等，都是考虑的因素。其实，万法同宗，招人，跟我们卖房子的道理是一样的。她的痛点，才是你下手的机缘。”
刘思宽受教。
章春刚笑：“你还年轻着呢，招人方面略有些经验欠缺没什么，补上就是。只不过招人也看缘法，晓意我是知道的，我跟他们老板白晓东打过交道，挺不错的一人。如果他给了设计师股份，基本就挖不动了。”
刘思宽想了想，点头：“有股份的可能性占八成。她说白晓东对她有知遇之恩。不是股份的话，没什么称得上知遇之恩了吧。所以我也没死缠烂打。”
章春刚摊摊手：“那就没办法了。”说毕又感叹，“哪哪个岗位都不好招人呐！”
对于招人这等世纪难题，暂时只是大透明的刘思宽默默怂了，他无法改变行业现状，更无多少薪资上谈判的权限，一切技巧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都是浮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顺手挖个人，已算是他工作上心了。
跟章春刚说了两句其它项目的事，刘思宽便回自己的座位，开始拟写福庆花园改造的方案去。写给总监看的东西，可不会像给经理看的那么随便。首先采集大量的数据，其次分析相应的政策，再估算未来的发展。还要做出尽可能准确的预算。投资不是拍脑门凭感觉，通常得经过详尽的数据对比，没完没了的讨论会议，反反复复的方案修改，层层领导的审核确认，公司才会下手。而对盈利的估算与风险控制，正是刘思宽团队的价值所在。
完整的方案，包含了复杂的市场调研，一周时间是远远不够的。刘思宽昏天黑地的忙了到周五下班，在被堵到纹丝不动的路上，接到了顾盼的微信，心情莫名有些飞扬。
仔细看向对话框，白色的气泡里，显示着一行文字：“刘先生，我们晓意的周年庆即将结束，你真的不打算在晓意定家具吗？很划算的！”
刘思宽抽抽嘴角，感叹了句顾盼的敬业，只好回：“不是我不想在晓意做，你的设计那么好，我很可能在福庆花园长住，晓意的五金件不耐久呀！”
“晓意的五金件是可以定制的，如果您不介意稍微多花点钱，我们可以给您换满意的五金件。”顾盼继续游说，“说实话，家具最重要的是板材的安全性，其它方面，爱家那样的大公司，灵活度是远不如我们的。比如说五金件，他们的就没有随意更换的服务。”
刘思宽仰天长叹，接着回：“其实我也不大喜欢爱家。只是我那奇葩的户型，肯定要用定制家具。现在看到你的设计，好像除了书房内一体化的衣柜书桌，别的似乎都可以直接购买。所以，我不一定要走定制的。”
顾盼顿时头痛，她的设计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很不幸，她的风格，恰好就是“留有余地”。留有余地，代表着装修过后的房子，可以小范围的微调。但是，如此一来，定制家具的优势就被削弱了。比如说刘思宽的卧室，非常简单的1.5米的床和0.8米的衣柜，标准尺寸的根本不需要定制，直接购买省时省力且省钱。这也是为什么，成品家具的供应商，远远多过于定制家具的主要原因。二者的市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