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林如海长叹一声, 道, “你这是何苦呢?前些年,咱们林家虽然开始落魄, 结亲虽然门第悬殊,但为父与王爷乃是挚友,你又人品出众,王府上到太妃下到世子和县主,就没有对你不满的,你……”
你当初到底在想什么,才将好好的一手牌,打得稀烂!
林如海话虽未说完,但林琅何等聪慧,如何不知林如海言下之意?
“孩儿……”林琅苦笑,“这都是孩儿的过错。”
他该怎么解释自己总是梦见一个与水珂钰面容相似的姑娘?送灯那晚,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送灯给梦中的姑娘,梦见那姑娘求他带她走,他没同意,结果那姑娘在新婚当日坐在花轿里割脉自尽……
那鲜红的色彩,让林琅心中不安极了。
他害怕梦中的场景是他和水珂钰的前世,他害怕自己会害死水珂钰。
于是,他开始对水溶避而不见,以读书为由闭门不出,得了林如海的允许后,更是远远的离开了京城,不给水珂钰半点与他增加感情的机会,他以为这样就能断了所有联系,不会害死她。
离京后,他虽时有给父母去信报平安,但却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行踪。
“琅儿,当初你和县主年龄都尚小,为父推了婚事尚可以你不懂为由婉拒,你今日所作所为满城皆知,你如今又到了许婚之年,再不能以你不懂为由推了婚事,为父相信你是明白今日作为带来的后果的,”林如海心里暗叹,“你,准备好娶县主了吗?”
他那挚友水镇川看似决意将女儿嫁给杜少锋,但实际上若有机会成全自己的女儿和他这不成器的长子,水镇川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将女儿嫁给他的儿子林琅。
并非他自恋,而是他清楚水镇川一片爱女之心。
他是不明白水珂钰不过见了他儿子两三次,怎么就情根深种到非他儿子不嫁的地步?
“儿子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逃避了。”
水珂钰对他情根深种,这种情况下,不管她嫁给谁,都不会有好下场,倒不如他娶了她,就当弥补前世林少卿对梦中姑娘的亏欠。
他现在对水珂钰的在意,都是被多出来的记忆影响,但他不介意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水珂钰一个机会,也许……他们会很契合?
就当他前世欠她的,不,他前世就是欠了她。
“既然如此,为父就舍了这张老脸,再去见见老朋友吧。”林如海叹道。
自己生出来的孽子,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
“多谢老爷成全!”林琅感激的道。
林如海心累的摆摆手,“你先回去歇息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看了眼疲惫的林如海,林琅躬身告退,刚出书房没走出几步,便被寒梅拦住。
“大爷,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林琅心知个中情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也没有逃避,跟着寒梅来到正房内室。
贾敏靠在软榻上,面色有些憔悴,林琅毫不怀疑与他有关,不禁心中愧疚。
都是他连累了父亲母亲。
“你今日这般作为,是打定主意要娶北静王府的县主了?”
毫无疑问,指的是他当街与县主共乘一骑的事。
自从昔年长子重病险死还生后,贾敏多数情况下都不懂自己的长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只要事关水珂钰,林琅的心思贾敏这个做母亲的却能猜中个七八分。
他很清楚,若林琅无心娶水珂钰,绝不会当众与水珂钰同乘一骑。
大庭广众之下,还未定亲的年轻男女同乘一匹马,这意味着,双方清誉都毁了,若不结亲,就是两败俱伤。
“母亲不是早就明白孩儿的心意了吗?”
秋闱开始前几个月,他曾画了水珂钰和梦中姑娘的画像,当时清砚在旁随侍笔墨,看见他画的是姑娘家,还道若是心上人,何不请老爷太太去提亲的话。
当时他刚从老爷那儿得了信,老爷说已经拒绝了北静王府结亲的提议,清砚的话叫当时的他听了便觉得莫名烦闷,当即将画好的画像揉成一团丢出了窗外,清砚收拾好书房再去找时,那被他揉成一团丢出去的画像已经不见踪影。
很显然是被人捡了去,被人捡了去,府里却没有任何流言蜚语滋生,他便知道,画像定然是落在太太手里,只有管着内宅的太太,才会格外在意这些,不叫任何影响他清誉的流言传出去。
至于为何太太没有来问他画像之事,这根本不必问。
他当时正准备八月的秋试,老爷太太都对他寄予厚望,自然不希望他被影响。
后来扬州事毕,老爷回京述职,被留任京城,升户部侍郎,太太与弟妹都被接到京城,仅余他一人去金陵参加秋试,等放榜参加完鹿鸣宴才回京。
他甫一回京,便从母亲口中得知王爷王妃要将爱女嫁给川宁侯的长子杜少锋。
至此后,太太对画像的事儿仍只字未提,只当从未有过这张画。
但因为这张画的存在,太太必然对他‘爱慕’水珂钰的事儿深信不疑。
不提,是担心刺激他。
事实上,林琅对水珂钰虽有几分在意,但还真没有到深爱的地步,甚至说喜欢都有些勉强。
他只是因为多出的记忆,对这个与梦中姑娘面容几乎一模一样的水珂钰,格外的在意几分。
毕竟,浪子林少卿疑似他的前世,那么谁又知道梦中姑娘是不是水珂钰的前世呢?
前世今生的事儿过于荒谬,若非他多了记忆多了个系统,他也会觉得自己是病了。
他觉得,这一世他和水珂钰是续前世之缘的。
就是心中一直有这种隐隐的想法,他才对水珂钰有种莫名的执念。
倘若没出今日县主被掳走的事儿,林琅或许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水珂钰嫁给杜少锋,毕竟他没动心,只是因为林少卿的记忆在意这个像梦中姑娘的女子。
但当他进入匪窝,听到那几个匪徒言语侮辱水珂钰,竟控制不住杀意将其杀死,将水珂钰带下山发现只有一匹马只能共乘一骑的时候,他虽然犹豫了一下,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排斥与水珂钰亲密接触,甚至同乘一骑迎面撞上水溶、杜少锋一行人的时候,半点没有避嫌的意思,就这么带着水珂钰进了城。
他心里清楚,从水珂钰被掳走的那刻起,王府与川宁侯府的婚事就注定没结果了。
县主当众被掳走,任川宁侯府在怎么心胸宽阔,也绝不会再让自家袭爵的长子娶一个不知是否还清白的女子为妻,哪怕这女子是北静郡王唯一的嫡女。
更何况,他与水珂钰共乘一骑迎面与杜少锋对视的时候,杜少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虽面上不限分毫,但林琅敢肯定杜少锋对水珂钰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完全不在意这门亲事,甚至在发现他和水珂钰之间关系不对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古怪。
杜少锋似乎无意娶水珂钰,水珂钰更不愿嫁给杜少锋。
既然如此,他也算不上横刀夺爱。
总归他确信,比起杜少锋,水珂钰更想嫁给他,否则不会愿意与他共乘一骑。
甚至……对于同乘一骑这件事,水珂钰比他还主动。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贾敏听得林琅坚定的话语,心中竟是松了口气,这些年折腾来折腾去,她也觉得疲惫万分,既然林琅已经想好了,贾敏也宽了心,“昔日你父亲拒婚,都是因为误会你对县主无心,以至于两府生了隔阂,你如今想续前缘,王府对你的成见,得你亲自挽回,我与你父亲能替你求亲,却不能代替你解决王府对你的成见。”
“孩儿明白!”这是他该做的。
贾敏额首,“你明白就好,你若是能解决王府对你的成见,我和你爹都不会反对你娶县主,你也知道,其实我和你父亲都挺喜欢县主的,这婚事能不能成,到底还是要看你自己。”
“是!”
“你要明白,你今日所作所为,有刻意毁王府县主清誉的嫌疑,这件事可能引发的后患,也得你自己解决,你如今也大了,该要学会自己承担后果。”
林琅怔了怔,惭愧的低下头,他……当时确有几分故意的心思。
他想着,县主被掳走的事儿估计已经传遍了,川宁侯府跟王府议亲的事虽然未定,但勋贵圈子里这种事素来不是秘密,他也是担心县主清誉受损,又被悔婚,会遭人非议,倒不如他堂而皇之的带着水珂钰入城,虽然清誉依旧被毁,但只要他娶了水珂钰,便不会有影响。
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只是现在想来,还是有些欠考虑,毕竟他没有跟王府商量。
……
北静王府。
“妹妹,在想什么?”水溶来到水珂钰住的院子,还没进门就见水珂钰面颊绯红的靠在软榻上笑得灿烂,心中猜测是因为林琅。
水珂钰听到哥哥的声音,顿时回神,揉了揉脸颊,道,“大哥,你回来啦?林哥哥呢?”
“林哥哥……”水溶翻白眼,“你眼里是只能看见你林哥哥了是吧?”
“大哥……”
“我回来的时候,林琅已经走了,”水溶瞥了妹妹一眼,道,“我没想到今日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不过对你或许不是坏事,川宁侯府大概不会同意跟咱们家结亲了。”
不管是妹妹被掳走,还是当街跟林琅同乘一骑,都足以让这还没开始的婚事彻底告吹。
水珂钰一点都不觉得遗憾,高兴的拉着兄长的衣袖,“那……父王会让我嫁给林哥哥吗?”
“……”妹妹,你对林琅到底有多深的执念?怎么心心念念就是嫁给他?就这么恨嫁?
嘴角抽了抽,水溶揉着额角,叹道,“这婚事能不能成,还得看林琅,他若是愿意娶你,父王也不会毁你姻缘。”
“林家哥哥今日带着我骑马回来,应该……”应该是愿意娶我的吧?
看着妹妹羞红的脸颊,水溶无言以对。
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林琅那人脑子有坑,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明儿父王设宴邀他过府一叙,他已经应了,结果如何,明日就能有答案,你也莫急,不论如何,他既然做出今日之事,就该负责,否则我北静王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当年之事可一不可二,林琅可不要故技重施,否则他真要翻脸!
水珂钰却是没察觉到水溶话语里的深意,只觉着她很快就要心想事成了。
次日,林琅果然应约前来。
“贤侄,你也知道,本王素来是看重你的,昔年还有意将小女嫁给你,昨日的事,已经满城皆知,贤侄素来聪敏,想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昨儿没有追问,也是想给你时间好好想想,一宿的时间想来足够你想清楚,不知贤侄是否能给本王一个交代?”
这些年来为了女儿的婚事,水镇川是伤透了脑筋,昨儿川宁侯府那边儿已经传了话过来,婚事就此作罢,男女婚嫁各不相干。
他也不觉得遗憾,昨儿见了风光霁月的林琅,他哪儿还看得见杜少锋?
若是林琅愿意娶他女儿,过往的事儿,他也可以轻飘飘揭过,只要林琅对他女儿一心一意,他也懒得计较太多。
林琅自然知道昨儿王爷邀他吃酒,为的就是这桩事,倒也不意外。
他将离京的前后因由美化一二,再转圜的解释给王爷听,前前后后意思就是,他离京并非逃避与王府结亲,只是为了游学,他家老爷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才拒绝与王府结亲,总而言之,过往种种全都是误会,他是愿意娶水珂钰的。
水镇川:“……”
那他这些年到底在折腾什么?
深吸一口气,水镇川摒除杂念,笑呵呵的倒酒,“既然都是误会,本王也就放心了。”
又寒暄了一番,便叫人送林琅回去。
转眼便是十一月初八,北静王府这日去苏家下聘,苏家长女是王府为世子水溶择定的未婚妻。
自打那日‘解释’清楚这些年的误会,北静王府和林家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且不提王爷是否相信林琅那番误会之语,只要林琅真心愿意娶他闺女,这个中缘由他也不想深究,就当是个误会吧,若林琅阳奉阴违,他总会叫林琅知道骗人的下场。
林琅也知道误会这种托词没那么容易取信于人,王爷不追究说是相信他的鬼话,倒不如说是为了女儿妥协。
秋尽冬初,天渐渐冷了起来,林琅也渐渐的减少出门的次数,妹妹黛玉虽然年龄尚小,却已经开始跟随母亲学习料理家务,父亲忙着政务,府里顿时只剩下林琅和林璋两个闲人,林璋年龄小又爱闹腾,为了不让林璋干扰母亲妹妹料理家务,林琅便拎着不情不愿的林璋开始读书,有他这个才子哥哥启蒙,老爷太太都很欣慰,完全没理会林璋的苦恼。
林璋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在哥哥林琅跟前就不好使了,林璋无数次后悔在哥哥跟前作妖,结果却被哥哥逮着念书的事儿。
得了空,小弟跑去姐姐跟前抱怨,却被姐姐教训,“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大哥可是中了小三元,又年纪轻轻考中头名解元的才子,旁人想请哥哥启蒙还请不到呢,你若不是哥哥的嫡亲胞弟,想请哥哥给你启蒙,那是痴心妄想,还不去读书?不去我就去请大哥来了。”
林璋:“……”宝宝心里苦。
又是一年元宵,林琅已经有四五年没在京城过元宵了,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
正月十五这一日,林琅带着护卫领着弟弟妹妹出门看灯会。
兄妹三个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上慢慢悠悠的逛着,忽然听到人高呼,“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黛玉有些害怕的往自家大哥身边缩,林璋年纪虽然小,胆子却大,听前面喧闹,就想钻前面看热闹,却被眼尖的林琅拎住,“想跑哪儿去?”
林璋讪讪的站在哥哥身边,“我就是听前面闹腾的很,想过去看看。”
“前面着火了,你过去看什么?”林琅淡淡的道。
元宵这日着火的几率确实高,只不过甚少发生大火灾,前面虽然闹哄哄的,但是林琅眼尖,没看见冲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