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宫女拖出去, 杖毙。”
他似乎根本不愿意多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她的生死。
楚曦也在这句话中迅疾地反应过来, 她轻轻一侧身子便将手中的碎瓷片照着躺在那里的女子脸上比划而去, 在离那张脸还不及一指距离的时候她停住了动作。她根本不忍去看底下自己那张安静的睡颜, 转头看向洛晔语气坚冷道:“让我离开。”
“别伤我母后!”
洛夏小小的童音尖利地响起,楚曦心虚地避开他掺杂着哀求和害怕的眸子。小崽子,为了顺利把你从你父皇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我这做娘的只能狠心了。
洛晔眼中也瞬间掠过一丝惊痛,他面上的那层冷漠如冰刹时被心痛所打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别伤她!朕让你走便是。”
楚曦顺而得寸进尺道:“不够, 圣上不是很爱娘娘吗,那你捅自个一刀,我就松手。”
她虽然表面上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可实际上在说这话时自己的心也在滴血。她想了一圈,似乎只有这个办法足以威胁到他。
一种最令她心痛也最能触及到他软肋的方法——拿她自己威胁他。
“放肆!”
洛晔还没说话,身后闻声赶来的方朗已经怒了,一晃四年,方朗那张娃娃脸也显得成熟了不少,此时在盛怒之下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这贱婢居然敢如此目无尊法!”
“多说无益,”楚曦逼自己硬起心肠,将手又朝下移了一分,“若是圣上再犹豫,娘娘这张貌若天仙的脸,日后可就不复存在了。”
洛晔什么也没说,转手猛地抽出了方朗腰间的佩刀,那动作快得令方朗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声,眼睁睁地看着洛晔将雪亮的尖刀刺进了自己肩窝里。
男子的眉头只是轻轻一皱,却有浓艳若红梅的鲜血顺着他的肩窝流溢了下来,他没有将刀拔出,一手持着刀鞘神色发冷地看向楚曦:“放开她。”
周围服侍的下人瞧见这一幕纷纷都跪了下来,连洛夏也是小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在他眼里父皇一向强大到不近人情,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父皇也会做出这种被别人威胁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马上就可以回到自己身体里与男主团聚了!宿主的身体残毒已清理干净,请宿主安心使用...】
系统在说什么楚曦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瞬间就被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晃花了眼睛,随着心中一阵阵绞痛袭来,她手中的碎瓷片软软落下跌在了松软的被褥间。就在她心痛愣怔的这一刹那,洛晔眸中阴光一闪已经来到了她身边,男子修长的手指猛地掐在她的脖颈上。那剧痛才刚刚袭来,她就感觉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的抽离,那个叫明珠宫女的脖子,随之也软软垂了下去。
宫女断气后,洛晔将她的身体随手一丢,眉头一皱就将插在肩窝里的刀刃反手拔了出来。他颤抖着手指想去碰碰躺在床上女子安静晶莹的小脸,却被垂落到自己指尖触目惊心的鲜血恍然惊醒。他缩回手,在自己的衣袍上反复擦拭,似乎生怕有一点脏污沾到她身上。
方朗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他毕恭毕敬地走到洛晔身边弯腰道:“陛下,您这伤...”
“退下,把这贱婢的尸身也拖下去,不得弄污了这地方。”洛晔依旧专注地盯着楚曦的小脸,声音突然放柔了下来,“她会不高兴的。”
“可陛下您这伤...”方朗硬着头皮说道,“还是微臣找太医帮您处理一下吧...”
“朕说退下!”
洛晔眉间瞬间涌起了深深的不耐和暴戾,方朗本来还欲再劝,闻言身子一抖只能在心中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他朝着四面的宫人摆了摆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方朗在经过洛夏身边时轻轻勾了一下小小孩童的肩膀,可洛夏却神情倔强地错过去了他的手。方朗知道这小殿下也是个倔性子,无奈之下只好独自退了出去。
洛夏轻手轻脚地悄悄走近洛晔,靠得越近他小小的身体抖得越厉害,但他还是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惧意,靠近了一直未同他亲近的父皇。他在父皇身边站了好一会儿,可男子英毅的侧脸却始终未曾转过来朝他瞧上一眼,洛夏难堪得要哭了,他小脸满是倔强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试探不安地看向洛晔嗓音细细小小地道:“父皇...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吗。”洛晔终于回过头来冷漠不耐地看向他,“滚,不然我怕忍不住会把你也掐死。”
洛夏眼眶中的泪珠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小小的孩童身子宛若树叶一般在男子的暴怒中打着颤儿。他觉得自己说不出的多余,就像那些宫人暗地里议论的那样,是他在母后生产之时折磨了她这么久,是他害得自己母后再也醒不过来,他的出生伴着大夏的动荡浩劫,他生来就是一个不详的孩子。
所以父皇不喜欢他,长欢哥哥同情可怜他,宫人对他也只是表面上恭敬。看着父皇眼里那不加掩饰的厌恶,他第一次深深地意识到,如若不是母后当初拼死也要生下他,父皇真的早就掐死他了。
楚曦刚有了一点意识就听见了这句话,她本来还有些混混沌沌的意识在这句话中猛地清醒了过来。这可是她拼尽性命才生下的孩子,当初她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中艰难周旋,却从来都是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摆在了第一位,就算想过要利用他,可她却从未质疑过对他的爱。现在她不在了,洛晔凭什么这么对她儿子!
一股气迫使着她睁开了眼睛,只是她出口的声音还有些虚浮无力,大概是睡得久了,她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口齿不清。
“洛晔...”
洛晔身子狠狠一震,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床上,在对上她清澈美丽的眸子的那一刻,他一时之间竟失掉了所有的言语,他看着她有些不适地轻蹙起眉头,竟忘了要出手去扶她。
楚曦躺得久了只觉得全身酸痛,刚刚恢复知觉的身子还不能圆转如意地动弹,她朝洛晔艰难地伸出手,洛晔这才反应过来,将她小心地拉起来,让她靠进自己怀里。男子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掠过女子洁白的脸颊,他愣愣地看着她,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曦此刻才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她让自己的脑袋避开他的伤口,细白的小手艰难地抬起来捂住他扔在冒血的伤处。他却猛地擒住她的手腕,似乎此刻才终于捡回所有失却的言语:“我没事。你...醒了?”
“嗯。”楚曦朝他点点头,有些笨拙地环住他的腰道,“我回来了。”
“夏夏。”楚曦看着愣怔在不远处浑身僵硬的洛夏轻声开口,“去帮你父皇将太医叫进来,行吗?”
洛夏还没从这一幕中回过神来,如此近距离地直面着鲜明生动的她,他竟比方才面对着盛怒的父皇时还要手足无措。他甚至惶惶不安地想到她知不知道他是她的孩子,还是以为他只是别的女人生下的小崽子,她还未见过他,一定不认识他吧。
他有些仓皇无措地转过身去,甚至没来得及答应她就逃避一般地朝外跑去。尽管心中惴惴不安,可他的步子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小雀跃和欣喜,楚曦看着小小孩童的背影,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难言的酸涩。
“夏夏?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洛晔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看着怀中的女子轻声问道。
“我就是知道。”楚曦想到他方才的样子,有些不满地捏了捏他挺峻的鼻梁,“我还知道你对他不好,你知道我当初费了多大劲才生下他的吗。你说过会好好保护他,结果呢,若是我不醒过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对他是吗?”
“我说的是好好保护你们,你都不在了,我做什么还要兑现这个承诺。楚曦你记住了,”洛晔直直盯着她的眸子开口道,“你若好好地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若再敢离开,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我...”楚曦一时之间竟然失语,“我也不舍得你,可当时那种情况,我...”
“你没办法是吗,你不是没办法,你只是心太狠了。”洛晔直视着她躲避的眼神追说道,“宁修要什么,你给他就是了,他这个人生性贪婪,只要他觉得还有回转的余地,就永远不会放弃他的野心。”
“不。”楚曦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让你一辈子受他的挟制,我也不能放任他继续作乱搅得民不聊生,我们底下是黎民苍生,便不能由着性子随心所欲。洛晔,当时,我没得选。”
“所以你当时考虑了这么多,却忘记了考虑我,你没想到我失去了你会有多难受。”洛晔有些出神地伸手拂过她细白的脸颊,“有时候我会痛恨,在你的一方天地里,为何不能只有我,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就爱这样正直又善良的你。”
楚曦张张口想说什么,可转瞬间便被男子有力的胳臂轻轻圈住,他的下巴带着浅浅的温热轻触在她头顶上,她逐渐醒转回来的意识感受到那灼在心头的温热,她有些困难地动动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大手。
“不过没关系了。”他蹭在她柔软的发顶上,似乎是漂泊了几年的心终于在此刻安定了下来,“你想守护什么,尽管去守护就好了。反正我的余生只用来守护你就够了,上回的事情,我绝不会让它再发生了。”
一阵暖暖的春风轻轻吹过窗棂,几只早春的燕儿啾啾飞过院中的几点葱绿,楚曦轻轻闭上眼睛,慢慢地回抱住身前的男子。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终于清晰而又满是感恩地意识到,她重新鲜活生动地回到了他身边。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阻止男主黑化!】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再次黑化?”
【只要宿主好好活着,男主绝不会再次黑化的!】
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于他的所有温热。其实不用系统说,她以后也会好好珍惜自个的命,不只为了洛晔,为了夏夏,也为了她自己。
元景六年,沉睡了四年之久的皇后终于苏醒过来。皇后苏醒的时候正值春末时分,春风和气,春深似海,各地民众俱都歌功颂德皇后能醒来。
当年皇后以一己之力击退平凉敌寇,让狼子野心的宁修有去无回,这在民间早已传遍,而且圣上后来残暴不堪,百姓唯恐天子之怒会浇到自己身上。后来不知谁想了个办法,说在当地供奉貌似皇后娘娘的神女,圣上见到状似皇后的神女心肠就会变得软下来,而暴烈的性子也会随之平和下来。
皇后殿下早就在民间被传得宛若仙女一般神乎其神,此次皇后醒来,各地更如同过节一般普天同庆,圣上这些年虽不失为一个好皇帝,可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实在是太吓人了。现在皇后殿下回来了,终于能有一个能管的住圣上的人了。
从元景二年天下统一,到元景六年帝后重聚,大夏江山终于在风雨飘摇中彻底稳定了下来。从此元景帝的手段终于不若之前那么凌厉,而先前他的铁血手腕也成功地为大夏拔除了一些根深蒂固的恶瘤,而皇后醒来之后休养生息的条策,也终于给了百姓喘口气的时间。
而这一时期的到来,也标注着乱世在元景帝的雷厉风行中彻底结束,飘荡了很久的大好河山,也终于迎来了它的太平盛世。
楚曦坐在窗前的黄花梨太师椅上晒暖,目光却轻轻地落在坐在一旁一脸专注地作画的洛夏。她睡了这么几年,虽然身上的余毒都在这些年的调理中被拔除干净,可这手脚却因为太久不动经脉有些不活络,尽管有贴心的小绛莺每日扶着她练习走路,可因为还没习惯回来她的动作还是透着些笨拙。
绛莺在四年里也如同他们之前说好的那样嫁给了季羽,据说绛莺在她死后伤心欲绝,而洛晔又死死霸着楚曦不让绛莺接近一步。而季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绛莺身边,他看着这个温柔美丽的伤心女子觉得于心不忍,便每日跟在她身边好言安慰,不断劝说皇后还会醒来的。
后来绛莺在黯然神伤之下嫁给了季羽,也算是为自己找了个依靠,可是因为放心不下楚曦便也一直没要孩子。现在楚曦醒来了,绛莺终于又重新生机勃勃了起来,不但围着楚曦忙上忙下,还不断地让季羽从各处给她扒拉东西滋补身子。楚曦也为绛莺松了一口气,如今她顺利回来,绛莺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筹谋她和季羽的小日子了。
可是唯一让她挂心的就是洛晔和洛夏的关系实在是太僵了,尽管她说了洛晔好几回,可父子之间的隔阂也不是那么容易驱除的。而且洛夏特别怕洛晔,有时候尽管特别想留在她身边,可接触到洛晔那阴沉沉的眼神,本来想出口的话便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楚曦真心觉得夏夏太可怜了,她教育了洛晔好几回洛晔也不听,这样长此以往下去,会对小孩子的心理造成多大的阴影啊!
“母后!你看我画的好不好看!”
洛夏知道楚曦腿脚还不太爽利,便主动兴致勃勃地朝她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展开手中的画作。
哈?
这画上红澄澄黑漆漆的一团是什么!?楚曦有些犹豫地看了儿子一眼,却又不忍心伤害到儿子幼小的心灵,便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
“这是母后你啊!”洛夏有些不解地挠挠头,“是我画的不像吗?”
“像!”
这父子俩的绘画水平怎么都那么如出一辙的差!楚曦瞬间便想起了洛晔在灯笼上画的四不像的她。
“因为太美了,我才不敢相信竟然是我,夏夏真是太棒了。”楚曦违心地摸摸洛夏的小脑袋说,“夏夏不但聪明,连画画都这么厉害。”
洛夏果然不好意思了,小脸微微一红突然有些羞涩地抱住了楚曦的胳膊:“母后,我以后一定要画的更好,以前我就经常拿着树枝在地上勾勒母后的样子...每年都要将母后的美丽画出来很多很多...”
小孩子的语言表达还不是那么流畅明了,楚曦越看儿子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捧起儿子的小脸狠狠地亲了一口。她还记得她回来第一回见到他时他就拿着树枝在地上勾勾圈圈,小脸低垂着满是掩不住的孤独,原来那时候他就在偷偷思念她啊。
洛夏有些不习惯地缩缩小脑袋,看着母后晶莹美丽的脸蛋也忍不住将嘴凑上去轻轻一亲。
可他才刚刚亲完,有些羞涩地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便看到了父皇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他下意识地害怕地一缩,便要自觉地退到一边去,当父皇在时,总会霸道强势地将他从母后身边赶走的。
可楚曦却及时拽住了他,将他小小的身子揽住对洛晔一笑道:“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