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景阳下意识看了楚虞一眼,将手臂从许如月怀中抽出来,转而看向浑身湿透的容庭。
容庭面色不好,不是一般不好,是十分难看。他没理会淮景阳的眼光,侧身冷冷道:“我刚才要不来,你是想自己跳下去?”
楚虞抿了抿唇,看他额前两缕头发湿哒哒的,抬手就将帕子递给他。
容庭没接,反而蹲下身子将她的绣鞋放置她脚边,没好气道:“穿鞋。”
这么一听,淮景阳方知楚虞这是要下水救人,面色陡然一松。
许如月还在哭,哭的淮景阳心烦意乱的。
那头秦氏听人说后院出了事儿便急急赶过来,谁知却看到容庭浑身都湿透了。
秦氏不敢怠慢容庭,忙叫人备了两身衣裳,带他到厢房换上。
容庭一双眼睛都盯在楚虞身上,秦氏这才发现林家大姑娘的长裙也湿了一半,来不及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叫人多拿了两身,让楚虞和许如月换上。
秦氏让人拿来的这身衣裳有些大了,楚虞穿的别扭,不过也只能将就着。她一出门就撞上容庭从对面厢房出来,不知怎的,楚虞有些心虚,下意识就将脚缩了回来,当着容庭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楚虞抵在门上犹豫了半响,懊恼的皱了下眉头,她为什么要怕容庭?
许如月是为了害她自个儿不小心掉进水里的。
楚虞这么想着,忽然身后的门直接被人从外边推开,楚虞一时没防备,顺着木门被推开,往前踉跄了两步。
容庭已经换了身衣裳,不似他一贯惹眼的红色,而是一件贵紫色绣袍。
容庭扯着嘴角一笑,原想好声好气说的话,到了嘴边一拐弯:“就为了淮景阳?”
他话里带着十足的嘲讽,听的楚虞下意识就抿紧了嘴角。
确实是为了淮景阳,楚虞没回他的话。
容庭气急了,他容家养大的姑娘,凭什么就这么许给淮景阳了?
淮家配得上么?
“林楚虞你瞎了?淮景阳哪儿好,还有个心思不正的表妹,你瞧他方才紧张的那样,要是那姑娘真出什么事儿,你说淮家护你还是护她?”
楚虞撇过脸去,显然容庭说的话她早就在心中想过一遍了。
不过,外祖母自幼就要她熟记三从四德,女子出嫁从夫,既然嫁到了夫家,为夫君纳妾也是分内之事。
在她看来,不管是嫁到谁家,都免不了要为夫家纳妾,既然免不了,与其嫁给那些贪恋美色心术不正的人,还不如淮景阳来的好。
楚虞小声驳他:“庭哥哥近日清闲,都操心我的亲事了,八字没一撇,暂且还不要你操心。”
容庭一滞,想说那日本打算说却又没说的话,可却迟迟说不出口。
本来那日他从林家离开后便不再想这事儿,他容庭,还不至于强求一个心里装着其他男人的姑娘。
他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必要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可今儿个再一见,容二公子心里又不得劲了。
哪哪都不得劲。
尤其是听薛烩那厮说林楚虞好时,他总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容庭一下也没想出来。
容庭憋着一口气:“我为什么不能操心?”
楚虞睨了他一眼,容庭犹豫着道:“你也不是非要嫁给淮景阳,老太太逼你嫁了?你急什么,多看几家不好?”
就在楚虞狐疑的目光下,容庭厚着脸皮道:“比如路家,家底厚,没人拘着你,你也不用总端着,成日摆着个温柔端庄的模样,我都替你累得慌。”
楚虞:“……”
她脸上半分浮动都没有,清清冷冷的:“你跟淮家有过节,何必拿我当棋子,想让淮家不痛快的法子多了。”
容庭面上表情一变再变,最后索性沉了下来:“你觉得我上回跟你说的,都是假的?”
容庭这么一问,楚虞忽然有些底气不足,也有些慌张。
她定了定神:“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再不过去,淮夫人该担心了。”
楚虞说着就要回到马球场上去,只还没走到门口,又听男人在身后说话,语气似乎软了下来。
“林楚虞,你再想想。”
楚虞哪里还敢想,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脚,脚步匆匆的往高台上赶。
秦氏亲昵的招手让她过去坐着,楚虞往边上一看,许如月还没来。
方才闹了那么一出,许如月心里委屈又生气,可换了身衣裳出来,看到淮景阳在门外等她,她这些小脾气便一扫而空。
许如月笑着小跑过去,晃了下淮景阳的手臂:“表哥,那池水可冷了,我方才真的吓坏了,都是林楚虞,要不然我也不会、”
“如月!”淮景阳沉下脸,不动声色的将她推开了些。
许如月与他青梅竹马,自小就认识,淮景阳很清楚这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也知她对自己的心意。
可淮景阳也当真拿她当妹妹看,明里暗里拒过她几次,可谁知她不但不退,反而得寸进尺。
“今日你怎么落的水你自己清楚。”
许如月脸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辩解,可淮景阳素日里都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难得这样板着脸教训人,她还真有点怵。
“从前我不直说,是想给你留面子,你若是再耍这些心眼,不仅丢了你姑娘家的颜面,也丢了我淮家的人。”
许如月怔住了,红着眼眶想拉住淮景阳的衣袖,他却飞快的躲开了,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许如月在身后喊了句:“你对林楚虞好,可人家还有容公子疼着呢,未必就将你放在眼里,表哥别一颗真心错付了人!”
淮景阳脚步一顿,又匆匆离开。
不知是不是被淮景阳戳穿了,许如月再回到高台上时整个人蔫蔫儿的,耷拉个脑袋,林茹凑身过去:“我同你说的,容庭和林楚虞的事儿,你跟淮三公子说了?”
许如月猛地抬头瞪了林茹一眼,还不是她乱嚼舌根,要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沉不住气去找林楚虞。
林茹懵了一瞬,不敢再自讨没趣。
可这话可是林悦儿告诉她的,应当不会错啊。
她抬头睨了眼坐在秦氏身边的林楚虞,心下有些嫉妒,凭什么,她和淮家攀上关系,连秦氏都高看她一眼。
可林楚虞却得寸进尺,一边吊着淮景阳,一边却又勾着容庭!
忽然,路临掀了珠帘走过去,将一只梨花木做的盒子搁在楚虞面前。
这旁人看不清,秦氏却是看清了。
她不由笑道:“这簪子可漂亮啊,比我精挑细选的彩头还要精。”
路临尴尬的朝楚虞一笑:“楚姑娘,我们公子说输了彩头不要紧,姑娘想要的,他能给更好的。”
楚虞一怔,下意识朝珠帘另一侧看去。隔着那道帘子,容庭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直看的楚虞心下发慌。
秦氏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只知道这林家大姑娘养在了容庭亲祖母膝下,就是这层关系在,否则她也不会如此亲近林楚虞。
秦氏感叹道:“容公子与楚虞丫头,可真是兄妹情深,有这么一个兄长疼着,是福气!”
楚虞抿着嘴,扯了一丝笑,好似真像秦氏说的那般,当真是兄妹情深了。
淮景阳若有所思的看向那支簪子,突然想起许如月那几句话。
怪不得,怪不得容庭总对他抱着一种敌意,现在倒是解释的通了。
珠帘那侧,薛烩歪倒的坐在一旁,啧啧两声:“真喜欢啊?比红袖苑的姑娘还要喜欢?”
容庭冷不丁斜了他一眼,没吭声,可这神情也分明应了薛烩的话。
薛烩看热闹不嫌事大,好不容易能逮到嘲讽容庭对机会,他自是不会落下的。
“那不是你家里的妹妹么。”
薛烩笑着说:“你现在看上人了,早干嘛去?”
容庭看向另一处的淮景阳,不屑的弯了弯嘴角,颇为不羁道:“我容庭看上的人,晚些怎么了?”
“晚些也是我的。”
薛烩咽下一口果酒,不知怎的,打了个寒颤。
第31章
薛烩脸色复杂的看了眼容庭, 想说他一句没皮没脸, 但瞧见容庭那俊的不成样的脸,又咽了下去。
楚虞端着身子坐着, 一场场马球赛看过去,生生将她原本那点意思给磨没了,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场,秦氏还拉着她又讲了许久的话。
说来说去,问的全是京城容家的事儿。楚虞不动声色的接了她的话茬, 也陪她闲聊了两句。
秦氏也瞧出她不愿多说, 便也不强将人留着。
林家还有一堆破事未处理,楚虞也不想久留, 带着邹幼快快就离开了, 生怕又被哪个想攀谈的姑娘拦住。
场外停放着许多人家的马车,邹幼方才分明是让车夫在最边上等着,未免马车太多不好找,她还特意嘱咐过了。
可这会儿,那本来该停放着林家马车的地儿却空荡荡。
邹幼懵了:“姑娘,这、这车夫也太不懂事儿了,就一会儿功夫都偷懒,待回了府,定要好好教训他两句!”
楚虞眉头一蹙,环视了一周确实是没瞧见人,她正打算往回走,却见迎面而来的容庭。
楚虞心下一个咯噔, 现在看到容庭,她就怵的慌,生怕他再说些不着调的话。
楚虞立即背过身去,邹幼不明所以,还以为姑娘这是没瞧见,特意提醒她:“姑娘,二公子来了呢。”
楚虞烦躁的闭了闭眼,容庭已经走到她身后了。
容庭看着这丫头的后脑勺,含着那不着调的笑意道:“你知道这离清河巷多远么,你要是两只腿走回去,明日你都到不了。”
楚虞刷的一下睁开眼,忽而转身瞪着他:“是你让车夫走的?”
正说着,一辆宽敞的马车缓缓而至,马儿一个仰身,停在了楚虞边上。
容庭反正现在是脸皮也不要了,听楚虞这般怒问,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下头,随后还特好心的问道:“你是要走回去,还是我顺道捎你一程?”
楚虞一口郁气憋在胸口,忍着不将邹幼手上捧着的梨花木盒子砸在这人脸上!
怎么会有这般没脸没皮的人?
楚虞扭头就走,说什么也不上容庭的马车。
容庭紧跟着上去,邹幼早就被这情况弄懵了头,不知这二公子怎么这样紧追着姑娘不放,还以为是二公子又要欺负姑娘,便紧紧挡在二人中间。
谁知却听容庭道:“你是要自己上去,还是我抱着你上去?”
楚虞脚下一个踉跄,幸而邹幼扶紧了她。
她瞪圆了眼睛:“庭哥哥这是做什么!你风流惯了不怕叫人误会,我怕!”
容庭点了下头:“那你自己上去,我家姑娘的名声可不能叫人嚼了舌根。”
他说着稍稍顿了一下,那双狐狸一样勾人的眼睛弯了弯:“我心疼。”
邹幼:“……?”
二公子说什么?
楚虞双腿僵住,也不再往前走,只是惊恐的看了容庭一眼。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迅速的在周围瞟了一圈,趁无人时小跑着过去,提着裙钻进了马车。
楚虞愈发觉得,容庭这是变着法子在折腾自己。
他如今这手段,可比从前要高明多了,他明知道她最看重什么,偏偏要拿捏在手中折磨她。
楚虞深深抽了口气,也是,容庭与老太太向来不合,怎么两年过去了,她竟以为他帮了自己几次,就算冰释前嫌了。
当真糊涂。
容庭看对面的丫头鼓着一张小脸,那愤懑的小模样叫人看着想笑。
“你可是在想,我这是在因着与容家不和,有意折腾你?”
楚虞闻言,抬头睨了他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她抿了抿嘴,气的话也不想同他说。
马车一颠一颠的,除了那车轮子的轱辘声,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楚虞垂着头,却愈发能感觉到一束炽热的目光打在自己脸上。
“我没有。”
他软着声儿说,话里还带着些许无奈,左右这丫头都不信他,他说再好听的话,她也只觉得他要害她。
楚虞眼睫微微一动,还是沉着气不肯抬头,大有一种就这么装死到清河巷的意思。
“是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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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停下,楚虞立即就弯腰下了车,连头都不敢抬,若是仔细瞧,姑娘神色慌张,不似她故作出来的那般镇定。
她脚步都不停一下,比以往走的都要快,邹幼小跑才能跟上她。
一直到内院,楚虞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腿一软,扶着木栏坐在长椅上,紧紧捏住一边的裙摆。
邹幼张了张口,似想问不敢问的模样,但又觉得这问题实属荒唐,便咽了下去,换了句话道:“姑娘,那二公子是又欺负姑娘了?”
楚虞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应答,随后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就看我不惯,不碍事。”
那头比楚虞还晚些回来的林悦儿路过长廊,脚步生生一顿,不知是不是跟林茹说了那些话,她看到林楚虞时,竟有些心虚。
不、不过,她说的都是真的,林楚虞自己不检点,还怕旁人说道?
这么一想,林悦儿底气便足了些,目光从楚虞身上移开,目不转睛的就要越过她。
“林悦儿。”楚虞坐在长椅上,也没起身,就这么喊了她一下。
林悦儿犹豫的回过身来,十分警惕的看着她。
就见林楚虞笑着,语气轻和道:“下次要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嚼舌根,我就让院儿里的妈妈掌嘴,罚罚你了。”
林悦儿瞪大眼睛:“你凭什么?小心我告诉、我告诉族老,你趁家中无人做主,苛待我!”
林楚虞闻言只笑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到林悦儿面前,似笑非笑道:“你娘与人私通,你有脸找族老?林悦儿,你到现在都没瞧清楚自个儿的位置,我能让你在后院锦衣玉食,也能让你吃糠咽菜穿破布衣,你要不试试?”
林悦儿腿软了一下,双手揪着帕子,红着眼眶道:“我、我错了,我下回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