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冷笑一声:“那尤满是什么人,若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说几句话,你妹妹的清白可还在?我瞧楚虞做得好,有些话,不是别人爱说就放别人说去的!”
陈梓心动了动嘴皮子却说不出什么,有气无力道:“外祖母说的是。”
齐妈妈看老太太要起身,便忙搀她起来,老太太走前别有他意道:“都是一家人,姐妹间应相互扶持,那些个花花肠子,用来对付外边的人。”
陈梓心白了脸,仿佛一盆冷水浇头而下,她全身都打了个颤。
楚虞夹了块嫩豆腐到她碗里,仿佛听不懂老太太的话似的,还问:“姐姐不吃了么?”
用完饭,楚虞刚回屋里邹幼就乐呵呵的拉着她,一整张梨木桌上都摆满了东西,这一小箱那一小箱的。
邹幼高兴得合不拢嘴:“全都是新衣服新首饰,方才齐妈妈派人送来的,姑娘你瞧,这儿还刻着琳琅二字呢。”
琳琅阁可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齐妈妈一下让人送来这么多,肯定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对姑娘可真上心。
邹幼啊了声:“瞧我这脑子,光记着衣服首饰了,方才大房的杨妈妈过来传话,大夫人让姑娘饭后过去一道用点心呢。”
楚虞眉头微微一拧,作势就要起身。邹幼忙压住她的肩:“姑娘打扮打扮吧,老太太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呢。”
楚虞抿了抿唇:“邹姐姐,我们在容家要万事小心,要比在林家更谨慎些,今儿个老太太疼我,明儿个呢?还是别太招摇的好,从前怎么过,如今就怎么过。”
邹幼愣了愣:“姑娘说的是。”
她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考量,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安喜堂到栖春院中间只隔了两道长廊,楚虞正小心翼翼的踏过这被雪覆盖的木阶,忽然有双长靴停在面前。
楚虞脚下一打转,险些滑到,抬眼望去是个陌生男子。
她心思转的快,知道容家后宅没那么容易让外男单独乱晃,再打量这人的眉眼,与容将军尤其相像。
这就是她那久不露面的谨哥哥了。
容谨面色柔和,伸手将东西递过去:“吓到你了?我刚回府,才知道家里多了个姑娘,江南阁的点心,尝尝味道。”
邹幼急急忙忙接过来,楚虞朝容谨笑:“谢谢谨哥哥,我正要去陪大舅母用点心呢。”
容谨看楚虞这么大点的人,雪地不好走,想了下才说:“我陪你过去。”
江南阁的点心向来装的精致,就连食盒都是用上等的木头制成的上面贴散着零零碎碎的金粉,江南阁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很难不被人瞧见。
容庭刚吃饱了回来,这不,一回来就瞧见了他那个大哥和林楚虞一左一右走着,偶尔还说说笑笑,容二公子心里又不痛快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就是看容谨不顺眼,看林楚虞也没那么顺眼,这俩人凑在一起,简直是让容二公子眼睛疼。
容庭就抱手靠在柱子边上等这二人走近,他听到小姑娘声音温温柔柔的说:“江南也冷,但没京城这般冷,雪也没京城的大,只在山上能瞧见丁点呢。”
楚虞说话时带着南方人细细软软的腔儿,语速慢,这样说起话来好听的不得了。
呵,还有江南阁的点心呢,他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大手笔了。
容庭一脚踏出来,正正好挡在这二人面前。
嘴角噙着笑:“怎么,我这儿没戏了,打上他的主意了?”
容谨神色一变:“容庭!”
容庭对上容谨不悦的眸子,吊儿郎当的往柱子上一靠:“这有点小吧。”
容谨吸了口气敛了怒,他脾气向来很好,也鲜少会跟容庭争锋相对,只是容庭这小子和容家谁都不亲,甚至带着种敌意,对他这个大哥亦是如此。
一想到这缘由,容谨就生不起气来。
他好脾气道:“去换身衣物,要是让爹闻到你身上的酒气,又要恼了。”
容庭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抬了抬下巴:“我说,我那个扳指打算什么时候还啊?贵着呢。”
楚虞眨了眨眼:“庭哥哥的扳指,怎么会在我这儿?”
容庭笑了两声:“那可是要给我未来媳妇儿的,小丫头想清楚啊。”
楚虞也朝他笑:“啊,想起来了,那天我让邹姐姐丢进水道里了。”
她委屈的瘪了瘪嘴:“庭哥哥以后岂不是要没媳妇儿了。”
容谨沉下脸:“行了,别拿小姑娘打趣。”
容庭耸耸肩,这一身酒气他自个儿也受不了,忙就抬脚要走。谁知前脚才刚踏过去,后脚就被绊了一下。
容二公子哪有防备啊,直直的往墙上撞,咚的一声——
他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爬起来,这下酒全醒了。
容庭猛地扭头看向那一脸无辜的小姑娘,小姑娘还特别担心的问:“庭哥哥,疼么?”
容庭气笑了,说她记仇她还真记仇,下手这么狠。
但明明知道是这丫头耍心眼,偏偏她又做出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容二公子话都堵在喉咙里了,硬是没说出来。
他阴阳怪气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第7章
那日楚虞陪玉氏用了点心,玉氏对她倒是客气的很,临了还让她常到栖春院走动,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
直到玉氏又问:“不知道楚虞是几月生的?”
楚虞笑笑:“正是冬日里生的呢。”
玉氏面色便有些不大好了,甚至久久没应答,整个人如雷轰顶的怔在原地。
楚虞小心翼翼的喊了两声玉氏才回过神,让杨妈妈拿两盒茶叶给楚虞,自个儿下阶梯时还险些被绊了一脚。
楚虞一双眼睛盯着玉氏离去的背影瞧:“邹姐姐,玉氏方才可是惊到了?”
邹幼啊了声没当回事:“许是身子不适吧。”
楚虞还是觉得不对劲,可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只好先回安喜堂去。
翌日,楚虞起的比往日都早半个时辰,竟然还亲自打了水去老太太房里,齐妈妈看她这架势,是要亲自服侍老太太的意思。
老人家靠在床榻上,就听帷幔外一阵轻轻柔柔的嗓音说:“外祖母,擦擦脸吧?”
楚虞那拧手巾的动作娴熟,想来这事儿也没少做,竟然丝毫不比齐妈妈含糊,三下两下就将老太太伺候好了。
容老太太那眼睛是贼精儿的:“往前在林家,没个丫头伺候你?”
楚虞轻声笑说:“有的,只是在寺里为母亲诵经的那一年没怎么让人伺候。”
她说这话时眉眼都温温柔柔的,一点都不带抱怨的提起为母诵经的那一年,老太太心里更疼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
楚虞垂眼轻轻搀着老太太:“我陪外祖母用饭去吧,用过饭后,楚虞想陪外祖母去寺里走一趟。”
老太太脚步一顿,偏头看了这丫头一眼,随即爽朗的笑了几声:“你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外祖父的生辰,从前母亲与我说过,母亲对外祖母外祖父很是惦念。”
老太太闻言,又为顾颜伤悲了一阵。
楚虞暗暗垂下头盯着鞋尖看,她母亲哪里会说这些,就连娘家母亲都鲜少提过。
不过是邹幼提前打听出的罢了,在容家她要学的乖顺,还要让老太太心疼她心疼她母亲,也只能这样了。
前厅,陈梓心早早到了那儿,下意识望一眼林楚虞的位子。
绿荷自然也瞧见了,她颇为高兴道:“这个楚姑娘真是小姐习性,这个点儿还不起呢?”
话落,楚虞正搀着老太太进门,齐妈妈正在后头夸,说楚姑娘孝顺,起了一大早伺候老太太。
陈梓心拳头紧紧一握:“外祖母安。”
她这一站起来,全身花花绿绿的蝴蝶跟针似的扎进老太太眼睛里。
尤其跟楚虞一对比,陈梓心这一身实在招摇。
其实容老太爷的生辰容家从未大办过,至多就是一家人去寺里为老太爷上柱香,陈梓心只去过一回,因她不姓容,那一回还是老太太偏要带她,这才带上的。
不过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祖母就不再带她去寺里为外祖父上香,陈梓心也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这一忘,就是好多年。
直到用完饭,老太太不轻不重道:“你若是记不得,就让身边的丫头记一记,虽说不是什么大操大办的日子,但这体面还是要的!”
陈梓心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来。林楚虞用帕子抿了抿嘴:“姐姐,今日是外祖父的生辰。”
陈梓心懵了,急急忙忙到老太太跟前跪下:“外祖母我错了,我……”
她急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说来也是,她平常不穿这么招摇的,若不是昨儿个齐妈妈给她屋里送了两套新衣服,她也不会美滋滋的换上啊。
齐妈妈还说,楚虞屋里也送了,她本以为今日林楚虞也会穿的鲜艳,不想让她比下去才这么穿的……
老太太也没真想为难她,毕竟是养在跟前的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叹了口气就让她下去了。
陈梓心忙回屋里换了身素色的衣裳,出来时还止不住哭,绿荷怎么劝都没用。
陈梓心气道:“都是你,连林楚虞都记着今儿个什么日子,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绿荷垂头挨着骂,半句话不敢说。
正好后头大房二房一家子过来,看到陈梓心这哭的委屈兮兮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委屈。
容芊芊哎哟了声:“陈姐姐这是被谁欺负了,外祖母那么疼你,看你哭成这样不是难过死了?”
陈梓心闻言忙抹了眼泪,带着哭腔道:“没,没有的事。”
不过容芊芊这么一说,旁人自然都往楚虞那里想。这安喜堂,除了老太太,谁还能让陈梓心受委屈?何况老太太向来疼她,怎么可能让她哭成这个样子呢。
容庭神色恹恹的站在后头,给老太爷上香这事儿他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年年也就去走个过场而已。
而且一大早就被吵醒,容二公子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暴躁了。
一群人被陈梓心这一哭堵在半道上,容庭皱着眉头:“你上一边儿哭去,挡着道没瞧见?”
陈梓心被吓一跳,忙止住哭往一旁站,小心翼翼道:“舅舅舅母,外祖母就在前厅……”
“哎。”玉氏应了一声也不敢多耽搁。
容庭跟在最后头,不紧不慢的走着,陈梓心看他走近了小声抽噎了句:“二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一阵冷风吹来,将陈姑娘这细若蚊蝇的声音给吹散,就见容庭面无表情的从她跟前走过。
陈梓心:“………”
前厅里,楚虞乖巧的坐在老太太边上,老太太算了算日子,笑说:“我家楚虞的生辰也快到了。”
林楚虞歪着脑袋算了算:“还有二十来天,早着呢外祖母。”
老太太呵呵笑着:“过了生辰就十三了,没过两年啊,外祖母就得把你嫁出去咯。”
楚虞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嗔道:“外祖母说什么呢。”
大房二房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祖孙其乐融融的景象。
玉氏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林楚虞这丫头,是比瑶瑶要强多了,能在今儿个这种日子里把老太太哄的高高兴兴的。
高氏暗地里捏了一把容芊芊,疼的容芊芊差点跳起来:“娘!你干嘛啊?”
高氏压低了嗓音:“你跟楚丫头学学,你多久没来安喜堂陪你祖母说话了?”
容芊芊撅了撅嘴,小声嘟囔:“林楚虞就是面上做的好,耍心眼呢。”
容庭困顿的抬起头瞥了一眼,一声嗤笑含在嘴里,复又眯着眼垂下头去,
老太太也没多耽误,早让齐妈妈收拾好东西,只是她这意思是要带林楚虞一块儿去啊。
玉氏高氏纷纷愣了一下,都没敢言语。
梓心那个小丫头不去,却带了楚虞这姑娘,老太太这心眼偏的,是个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楚虞与容瑶瑶一辆马车,容瑶瑶昏昏沉沉的一路睡到了寺里才下车。
容庭也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楚虞看他脸色那么臭也不大敢招惹他,悄悄挪了几步离他远一些。
容老太爷的牌位就供在寺里,老太太率先点了三根香,容家其他人也跟着照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算完了。
楚虞盯着那牌位瞧,很想生出一丝伤悲的情绪,酝酿了半天却丁点都没有。
她自小不在容家,也没听母亲提过,对容家人很难生出感情。
别说这冰冷冷的牌位了,就连老太太,也不过是她在容家的靠山罢了,她得卖着乖才行。
齐妈妈方才便不见了,这会儿从后头走过来:“今儿个赶巧了,济何大师在呢。”
这个济何大师鼎鼎大名,据说他额前有只天眼,什么都看的真真儿的,甚至被皇帝请去宫里,说什么是什么,从此在皇家也是个身份贵重的人。
齐妈妈身后跟着的小和尚朝众人一拜:“几位施主安好,我师父请诸位往圣光阁走一趟。”
这济何肯花功夫见他们,即便是老太太也没有不赏脸的份儿。
一众人随着小和尚跨过长廊时,小和尚忽然摸着脑袋笑了一下,看向楚虞:“我师父方才说,姑娘头顶有束红光,我怎么瞧都瞧不见呢。”
众人纷纷往楚虞头上看过去,也是半点没瞧见。
到了圣光阁,济何大师早就见过老太太和容将军,因此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用禅杖指了指楚虞:
“红光高照,是福啊,容家的福气。”
济何大师乐呵呵道,但却没人敢说他胡说八道。
高氏挑了挑眉,望了眼楚虞:“大师是说,这丫头是容家的福星?可不能吧,楚丫头可是外姓亲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