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家做的不对?是真的不知道杨禾溪应付他们时的厌倦?不,她是知道的,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找上杨禾溪。因为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这种一有麻烦就会有人帮忙解决的快感,就像毒品一样是会上瘾的。只要想着,反正人家钱多,反正人家方便,反正人家能做到,就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可惜,人家最终还是不愿意了。
其实有些东西说白了真的很没意思。
只要相信俞雅跟杨禾溪这一对实在是再冷清冷性不过的人,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俞雅就是那种,在意的人十分在意,不在意的人就是空气,她恨不得把人际关系一项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最好谁都不去搭理她。杨禾溪稍微好点,思维跟行事还比较正常——“比较”正常。对他有恩,他会还恩,你主动与他接洽,他也不会拒绝跟你来往。
他还在读书的时候,跟俩姑家的关系还比较正常。那个时候他就一穷书生,有什么利可图,彼此之间的来往也挺真诚。可惜他后来娶了俞雅,当上了教授,又开发出了畅销书写作这个特长,名与利都有了——人家不找他找谁?
最初他还比较热心。亲戚嘛,又是对他有恩的亲戚,人家求他帮忙,他也是真的愿意还这份恩情,还怕自己还得不够;向他索取,他也不会拒绝,还怕人家困难,要多给点——然后就被人家当成了冤大头。人家的态度越来越随意,开口越来越狠,杨禾溪容忍的进度条也就一点一点往上爬。他心里有一杆秤,恩会还,加倍还,但这秤尾不可能翘到天上去。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他就一侄子,人家把他当爹予求予取还没有对爹的尊敬,他还没蠢到这份上。
如今终于解决了这档子破事,浑身轻松。杨禾溪只觉得,越活,他就越觉得他老婆活得自在。
这会儿,老杨同志一边剥小龙虾一边讲的,就是他表弟跟表弟媳终于闹离婚这件事。
“赵晓婧带着玲玲在娘家不肯回来,一住大半个月连点音信都没有,孙泽刚去接玲玲,赵晓婧不肯给——差点发展成抢孩子——然后就是寻死觅活闹离婚了。”
一场大戏。
*
休完两天假回去上班,大冬天的到科室的时候外面天还很黑。
俞雅嫌空调闷热干燥,里头开的是取暖器。脱下大衣挂架子上,顺手换上白大褂,然后洗干净手,整理了一下桌子。黄怡打着哈欠进来,拿电壶进来给她倒了个热水瓶。
俞雅只觉得她这种困倦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果然没片刻,洗了把脸彻底清醒的黄怡就啃着个面包又给跑进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神秘的八卦之光:“俞医生俞医生!我告诉你啊——你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发展过程!”
上一回不是说到她老屋那边邻居家的猫腻么。现实狗血程度比电视剧小说还要精彩还要不可思议。
事情不是僵着吗?邻哥全家都怀疑孩子不是邻哥的,但又不敢随便做亲子鉴定。因为事情爆出来之后,被怀疑出轨的邻嫂十分愤怒,把自己娘家人都给叫过来,大闹了一场,然后刚刚出月子的邻嫂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走前还威胁,要做亲子鉴定那你们去做啊,就算鉴定结果是符合,两人这婚也离定了!这就有意思了。
如果儿子不是邻哥的,说明邻嫂出轨了,那邻哥当然要离婚,识人不清,老婆孩子没了婚礼也就白办了,当初给的彩礼收不收得回来也不一定,损失忒大。而儿子如果是邻哥的,邻嫂就是被无辜诬陷的,邻嫂放话说既然这么侮辱她人格,两人离婚——她铁了心要离,儿子还小肯定判给她,婚礼也白办了彩礼也白给了,损失更大。怎么做不对,可不就僵了么——别说感情什么的,黄怡说她老家那旮旯地方的人结婚都是靠相亲,瞅着条件合适就嫁娶了,很多人也就搭伙过日子,而办场婚礼基本就要倾男方一家之力,娶老婆还是很不容易的。
话说到就算邻嫂威胁并怒气冲冲回了娘家,被绿帽困扰的邻哥还是偷偷拿到了儿子的检材并去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是符合——也就是说这确实是自己的儿子不假。
按照正常的套路就该是邻哥跑媳妇娘家去跪地赔罪做孙子求媳妇原谅。邻哥确实也是想这么做了,连媳妇一直想要的包包首饰都买好了,都带着鉴定单跟礼物要开车去丈人家了,又是邻妹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她说嫂子的反应不对啊。
也对,既然是邻哥的孩子,为什么邻嫂要那么紧张?当时愤怒的邻哥去质问媳妇的时候,邻嫂的反应,过分激烈了,貌似并不是被诬陷被臆测出轨的那种激烈,而是努力拿激烈掩饰慌张的那种情态。邻哥也想到这个问题,然后就想,他媳妇这是在心虚啥呢。
邻哥越想越不对,然后就找出了不少她跟不知名男人来往的蛛丝马迹。怒起来直接带着人去堵了当时的伴娘——邻嫂没有妹妹,结婚时候的俩伴娘是她的闺蜜。
小姑娘回家路上被堵住,手机都还没拿出来呢包就被夺走了,邻哥等人当然也没动暴力,就是把人围住,询问她们,邻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围人看这抢劫不像抢劫啊,怕误伤报警电话没敢拨,壮胆子问问,对方只说是家务事,好事群众这就看不懂了,靠近点围观下文。俩小姑娘被吓了个半死,哭哭啼啼把自己知道的事给交代了个干净。
好样的,说出来还真要吓人一跳。邻嫂婚前就有个处了三四年的男票,想结婚,邻嫂家嫌弃男方家境差本人不上进,硬把这对给捣散了,哪知邻嫂表面同意分手,暗地里还跟男票在来往。然后邻嫂就经人介绍跟邻哥相亲,两人也发生了关系,不久后发现怀孕,邻哥家得知此事非常高兴,马上到邻嫂家商量结婚事宜,邻嫂父母对邻哥很满意,两家一拍即合。邻嫂骑虎难下,她其实并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按照日子谁都有可能——但想想,反正也不吃亏,就嫁了。据闺蜜说,前男友在婚礼前一天还来找邻嫂,也不知道邻嫂跟他说了啥反正婚礼也没来闹。
知情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算不算骗婚啊?
黄怡耸耸肩:“邻哥带人找上门去对峙,两家打了一架——俞医生你不知道,他家那妹妹可真不得了,看着情况不对,拾掇着自个儿亲妈亲姑,趁他们这些人打架拉架的先去楼上把睡着的侄子给抢了回来……”
这操作,饶是俞雅也说不出话来。
黄怡咂舌:“他们家说起来还很得意呢。这种儿媳妇不能要,但是孙子必须得留下。报警也没用,他们是孩子的亲爹亲爷奶,他们不让孩子见妈,警察来了又能怎么办?打官司也不怕,先要调解,调解不成才上法庭,虽然我们知道,孩子还小肯定会被判给他妈的,但他们已经做好了打死就是不还的打算,时间拖长,孩子又只跟他们亲,能拿他们怎么样呢?而且他们还盼着打官司呢,告儿媳妇骗婚,让她把彩礼还回来还要赔偿精神损失费!”
这事要拍成电视剧,准能掰扯个七八十集,还集集有爆点,集集出撕逼。
你要说邻嫂可怜,把孩子从个哺乳期的妈身边抢走要多不人道就有多不人道,更别说婆家还打着不让她见孩子拿孩子要挟她的主意,是可怜。可她干得确实也不地道——婚前不说,连婚后都还不清不楚。
你要说邻哥狠心,绿帽这事是人都忍不了,男女都一样,现在的世道渣男多,渣女也不少,能干出这事的无论性别都该被谴责——对于邻哥来说,还好孩子是他的,如果不是,那耍横的就换做邻嫂家了,他家真是竹篮打水彻底一场空。
俞雅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世道竟然变成了谁横谁有理,也是有够稀奇。”法律?法律对耍横的人没多大用。
这八卦点到即止。但是俞雅是真没想到,有人竟然把横耍到她头上来了。
两个自称是XX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点明找俞医生要求采访。黄怡一问,竟然是为了之前那个疤痕妊娠的病人来的,当场脸就黑了。
第120章 妇科圣手14
黄怡好悬没当着人记者的面炸毛。
她又不蠢——换句话说, 能让俞医生放心把半个科室交给她,甚至不惜从自己的待遇中划出一半所得也要留下的助手怎么可能会笨——都不用再探听探听情况,仅仅只字片语的来意,已经能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想了个通透。
谁能把记者招过来?还是知名电视台知名节目的记者?这个行业的竞争激烈程度有多可怖——听到爆点就能像见血的蚂蟥一样疯狂,而谁提供的爆点有这么大的噱头甚至让人迫不及待在上班时间堵在科室里要求采访?换而言之,她跟俞医生俩每天踏踏实实上班下班接诊看诊, 干的是勤勤恳恳的苦活, 挣得是与人新生的良心钱, 谁会跟她们过不去, 以至于非把事捅给媒体, 指望着舆论来围堵谴责她们不可?
那孕妇还没完没了了都!都说了是异常危险的疤痕妊娠, 说了多少遍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一尸两命的几率大得能把人吓死,就这还听不懂人话么?!
就像前面有个扎满剑戟刀刃的大火坑, 你一脚就要栽下去了, 爱你疼你希望你好的亲朋好友——甚至是素不相识的人——都奋力伸出手去想把你捞上来, 却都还阻止不了脑壳发烫失去智商的你, 硬生生推开所有的手自己往刀山火海里跳!
黄怡脑海中都已经还原了整个事件流程。
之前那个孕妇在被俞医生拒绝接诊并明明白白地建议打胎后,仍旧不肯罢休, 她认定了俞医生能帮助她只是不愿意(谁给她的胆量认为疤痕妊娠都能治?),所以想方设法试图让俞医生松口。估计没有人脉, 找不到可以到俞医生面前说情的人,走不了人情路,于是突发奇想联系了媒体, 指望着让舆论来帮自己达成目的。
医患矛盾是当今社会极紧张极热议的一种关系,媒体很喜欢这样的爆料,因为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能够转化为超级热评的话题。虽然大多数新闻报告以客观公正为主,善恶曲直正反两面都得报道,但记者本人是有倾向的,他们询问的方式,他们在意的问题,他们处理采访稿的手段,都会刻意地朝着调动舆论积极性的方面转化。而这个事件中有什么会吸引眼球呢?
一个奋不顾身视死如归拼命想把孩子生下来的伟大母亲?一个冷漠无情见死不救毫无同理心的无良医生?
呵呵。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蠢货。她自己非把自己往死里送不可,这个暂且不说,她以为所有人都是像她这样的蠢货吗?
她的爆料估计是想从上述两方面着手刻意将矛盾趋向尖锐化,煽动舆论来同情孕妇指责医生,以此来逼着俞医生接诊开药。但是记者是傻子吗?广大人民群众是傻子吗?“疤痕妊娠”这个概念一查就知道危险性有多大,她这还是疤痕妊娠里都格外危险的一种状况,保留孩子活脱脱就是自己找死的做法,医生们正是出自职业道德与必要的操守,才向她作出的放弃胎儿的规劝。她一意孤行要往死里走还非拖人家医生下水,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除了无脑仇视医院对医生这个群体抱以负面感官的喷子,谁不知道好歹?
当然,人记者是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内-情都放出来的,他们还指望着像连续剧般把这个事件导演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催人深省!欲扬先抑这种事他们完全会干得出来!而被煽动的舆论在“抑”的过程中不管会有怎样的态度,在他们看来大概也都会是正常的——估计他们还觉得自己干的是好事——毕竟给你扬名了不是吗?
黄怡跟俞医生行的正坐的直,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妖魔鬼怪的根本不用去理会,但这毕竟是件极其极其麻烦的事,只要想到俞医生会有可能的反应她就觉得眼前一黑。
“等等!”眼看着这几人完全没有一点礼貌意识——甚至浑身一副理所当然的在自然不过的架势——不顾满科室排着队塞满的人直接往里挤,黄怡连思考都未就直接跳了起来,“不好意思,俞医生会不会接受你们的采访且待定,等看诊完毕我会通报的——但这是诊室,现在是门诊时间——请在外等候!”
手拿着采访话筒的女记者一脸讶异地看着黄怡,显然没想到她的反应是这样的。
毕竟这是有可能发展成医闹的事件不是吗!作为医生难道不应该马上接受接受采访解释清楚让自己脱身么?不管是污蔑也好,实证也好,这种牵扯到医生医德与职业操守的事——所有医生都避之不及啊!舆论就是这样,哪怕对错很明显,只要有人站在弱势群体的一面就会被广大群众所同情,如果迟一步很可能就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她们都专门前来采访了,不捧着她们让她们写点好话,竟然有医生会主动拒绝?
记者的思维非常活跃,怕这个小小的护士不懂得她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此时态度还是比较和缓的:“我们只占用几分钟时间,只有几个问题需要询问下俞医生而已,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黄怡真想把手上的登记册砸出去糊她一脸了。她倒不是怕这些人回去乱写,最差不过“设事医生拒绝采访,态度恶劣”“医生不正面回答问题,记者被赶出诊室”这种会引发大规模diss的话语,笔杆子在她们手上,怎么写随她们高兴——她只是怕打扰到里面的俞医生。这种麻烦玩意儿,真要到俞医生出手去解决了,她白坐镇外诊室了。
黄怡板着脸道:“你们已经打扰到门诊的正常秩序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请在外等候!”
被第二次拒绝,来人脸色也有些不愉。记者身材娇小,但看着黄怡的眼神有种异样的居高临下:“你能代俞医生作出决定?”
“是的,我能!”黄怡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吼的冲动,“如果你们是为了那位病人来的,就算是我都能代俞医生回答——那是疤痕妊娠!孕囊着床在子宫壁瘢痕最薄位置的情况!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作出除了打胎之外的其余建议!俞医生能向全世界宣告,她对此无能为力,而不用产生任何羞愧,因为全世界没有任何医生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位病人想要继续维持妊娠是她的选择,但我们只有告知她后果的义务,而没有必须帮助她的义务,因为作为中医门诊的我们做不到——这是中!医!门!诊!”俞医生能治吗?不能治吗?
在黄怡心目中,俞医生是完全打破她眼里对于中医概念的一个人,“神乎其技”四个字不是说说的。黄怡不知道俞医生的极限,但确实眼睁睁看她解决了无数临床医学都没办法解决的疑难杂症。她掌握着多少能力,能做到怎样的事,黄怡压根不懂。她只知道,俞医生说自己对这例疤痕妊娠没办法,那她就咬死了她们无能为力。鉴于人们对于中医的狭隘认知,认为中医就是调理,那么此刻借用这个名头足够为这个问题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