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个角度好像确实有点新奇。”俞雅忽然眼神一滞,沉思片刻,道,“总有那么多纯粹就是凑热闹的家伙,是不是?”
网络上有很多人看着三观不正,但大多数喷子其实并不是真的这么丧失,就是嘴巴贱,就是凑热闹,纯属好玩。就像痛打落水狗这事很多人喜欢干一下,有人被泼脏水,跟着上去踩一踩的大有人在。反正是别人的事,自己不痛不痒;说说而已,又不犯法;我说什么别人又管不着……抱着这样的态度,骂医生骂警察的多得是——但一生病还是屁颠屁颠跑去医院,一出事还是抓着警察喊救我。
如果有心人刻意带动风向,借着这个疤痕妊娠的事件把舆论往对医生不利的角度带,也不是不可能啊。医患矛盾那么激烈,搓点火星出来都有可能爆发一场燎原大火。
光牵扯自己,俞雅不怕,就怕一个事件带动全网络,医生这个职业又被推到风口浪尖。她放下碗就去摸手机:“实在不行,就只能釜底抽薪了——自己要玩火,并不代表她的丈夫她的家人会眼睁睁看着她玩命——虽然我挺想看自作自受的发展趋势的,这么麻烦还是算了……我跟董峥清说去。”
杨禾溪深表赞同。
此后的一段时间,俞雅上班下班他接送得格外到位,非送到楼上非到科室接不可。跟人拼命他这身手估计不成,但是给老婆挡刀还是能做到的。医院大概也怕出事,拨了俩保安专门蹲中医科室,赶走的小报记者跟自媒体还不少。
不过有一大堆人事先关注这事,把危险摁灭在苗苗,倒也没起什么风浪。
总之俞雅再没见过那病人。
*
大冬天的,杨禾溪被俞雅赶去运动房健身了。
有些人天天见就难发现变化。她是在某天早晨猛然发现某人的羊毛衫小了的:“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放飞?”居然又圆了!
老杨同志无比哀怨。有俞雅这么个吃不胖的参照物是一件何其痛苦的事啊。更何况,长得本来就不好看了,再一胖就更糟糕了,本来嚷嚷着明年春天就要跑出去科研,一出差绝对会瘦,但看看在自己的映衬下越发貌美如花的老婆,想想还是乖乖跑去健身。
虽然老婆看人不看脸,但是他也不能太堕落,就算没法变成养眼的存在,至少不要太伤眼嘛。而在某天俞雅跑运动房遛了圈查查房看看他状态如何之后,老杨同志首先觉醒的不是虚荣心而是危机感——虽然一点不担心老婆会移情别恋,但被所有男性私教围着老婆团团转的体验还是够糟糕的。
于是一个月瘦了至少十五斤。整个人缩水一圈。不过随即让杨禾溪本人欲哭无泪的就不是中年发福,而是脱发了。胖子不好看,地中海更难看啊!
俞雅一边笑一边给配药。老杨同志捧着熬煮好的中药惴惴不安,吃了不会有事吧?
没想到吃了一段时间之后真发现掉头发少了。
杨禾溪十分哀怨,他觉得自家老婆肯定也能开给他减肥的方子,喝药就好了不用运动,但是老婆不肯给他开,怎么办?结婚那么多年,他单知道老婆在妇产科方面医术卓绝,尤其是治不孕不育,不知道她手上还攒着不少实用的方子啊,而且貌似男女通用,不局限在女性。
杨禾溪其实也好奇:“怎么不见你用啊?”
俞雅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用?”
杨禾溪想想就明白了:“对了你师兄的医药公司?”
“是啊。有些配方我提供给他们实验的,不然你以为我那么多的分红哪来的。”
杨禾溪也只能感慨了:“你老师留给你的财富真的很多啊。”忽然想到,“过年再去看看他们吧,扫扫墓擦擦碑什么的。”
第122章 妇科圣手16
年前俞雅跟杨禾溪找了个温暖湿润的海岛跑出去度假了。
老杨同志天天蹲当地的海鲜市场, 鱼虾蟹贝一盆一盆地往厨房般,可算是让两人吃到腻为止。虽说宅在家的人生也十分美妙,但一旦放飞自我过,就难免让人对上班这种事犯个懒,在外不但乐不思蜀,还会顺便展望一下将来退休后的美好生活。
杨禾溪有寒假, 俞雅每次到年底又总是早早停诊, 两人的时间不少。度完假回来离年关也没几天了。一整年俞雅也只有这段时间最忙, 虽然亲戚没有好友有限, 但师长没办法避过去啊。两人盘算了下今年要转几个地方, 哪些必须夫妻一道, 哪些可以兵分两路, 索性今年大姑家闹离婚闹得厉害不愿丢人现眼过年没待客,二姑家说是全家出国游年前很早就订酒店待完客而俞雅两人没赶上, 没有杂七杂八的事今年就轻松得多。
先去了趟海城。南北两个经济文化中心, 杨禾溪的亲朋多在沿海一线, 俞雅的师长多在首都圈, 海城只有俞雅的师兄需要亲自登门。毕竟医药公司年终尾牙没参加,年后一群高层组织的旅游她也拒绝了, 师嫂发话今年她俩必须去家里做客,俞雅无可无不可, 盘算好日子抽空就跑去了。
然后一路北上,在绣城参加了老杨同志的同学会。杨禾溪当年大学同寝八人,关系特别铁, 年年聚在一起喝酒吹牛发牢骚,别说身在天南地北了,早先有个哥们出车祸,两腿打石膏,坐着轮椅来也不肯缺席,这么多年了还能维持这样的友情不容易,因此这伙人也特别珍惜聚会的时间。
在白陵约的是俞雅两个小朋友。
当年离开福利院后她再未回去,有些记忆虽不抵触,但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玩意儿,堆放在脑海深处随着时间灰败才是最好的结果。她跟那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早年看到新闻,那个把福利院当成敛财工具的黑心院长被抓了,当时她的经济也挺宽裕了,于是寄了两笔钱,数额不是很大,但也足以偿还对她的养育之恩了。
这俩小朋友其实同样是那个福利院中的孩子,比俞雅要小几岁。不是打小被抛弃的,属于家中意外事故丧失监护人,也不愿意在远房亲戚家寄人篱下,于是被送进福利院。新的院长妈妈是个很温柔且博爱的女性。俞雅寄钱的时候并没匿名,而且特意写清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意思就是如果困难,她还是愿意帮助的,但是院长妈妈查到她留在院中的档案之后,只是把这个地址跟电话号码记下了,却一直没有打扰她。直到后来为了这两个孩子,才咬咬牙向她寻求帮助。
两人都是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性子,但是对于小型机械与电子方面很有天赋。出福利院后,两人大学毕业自主创业,开了个涉及智能玩具的工作室,有个很好的项目缺少资金,两人是标准的书呆子型,跟人合作怕被坑,又找不到天使投资人,院长妈妈在了解他们的难处后也舍不得他们放弃自己的理想,只好翻出俞雅的联系方式试探性询问。俞雅认真审核了他们的项目,了解清楚工作室的规划与目标之后,资助了他们。她的眼光向来很好。不到两年,小工作室已经发展成公司,俞雅帮他们聘请到一位极有能力的职业总裁,让他们能做起甩手掌柜专心于研究,自己拿着分红功成身退。
这俩铁哥们,找的女朋友都是对双胞胎姐妹花,俞雅看过照片,挺好看,姐姐比妹妹多颗泪痣还挺好区别,打算明年就结婚,硬要带出来亲自见见他们俞姐。
跑到津城的时候已经年三十。年夜饭是董家吃的。董老提溜着董峥清耳朵让她给俞雅赔罪。董峥清笑嘻嘻说她今年又没带男票回来老头早憋了一肚子气,非得发出来不可呢。其实董老也不是说非要逼婚,就是看不惯董峥清游戏人间这态度,要有固定的男友——好好处上几年的那种——也行的啊,又不是非要她结婚生娃,但偏偏女儿这踏浪而行的,眨眼一个男朋友,眨眼又一个——压根不是男朋友,找的是床伴吧!还屡教不改!他一个老圣手老教授,思想再开放也没开成这样啊,可算没气死他老人家。
大年初一开始就是挨个儿拜访师长。快递就一个顺丰还健在,早先定好的年礼从南寄到北,贼贵。俞雅大学跟深造其实学的都是西医,还是临床,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在这一领域有一番大成就,没想到她还有个一直当亲爹看的老师,最后回到了南边继承老师衣钵去从事了中医行业。惋惜是有,但人各有志,命运不一,只能叹一声可惜,要说心痛也不至于。
她跟不少大拿还维持着亲密的师生关系,过年连年夜饭都能直接去人家家里吃的那种。这些年整理案例也好,写专著也好,有些稀奇古怪的案例西医会诊不出大概,从中医的角度帮忙诊治她也在做,师兄弟的关系虽然称不上有多密切,但毕竟同在一个圈子里,有同一位老师,再没有比这更天然的同盟关系了。
这一趟转下来,也就大年初五六了,老杨同志过生日。今年定的行程是去隔壁邻居国家泡温泉。玩儿完回国,杨禾溪窜他几个师长家把迟到的年拜完。搞定。
*
如果说新的一年有什么能让俞雅都出乎意料的,大概就是周雯雯跑来看她的门诊了吧。
加塞进来的,俞雅也没指望着人家辛苦排队拿号——短短数月不见,小姑娘已经瘦了不止一圈,眼睛底下深深的黑眼圈,气色糟糕。二姑站在旁边,惯常骄傲嚣张的神态全无,剩下的只有灰败与后悔。
俞雅一把脉,停顿:“小产?”刚流产过不久,小腹淤积特别重,子宫受损挺大的。
周雯雯连哭都哭不出来。那么古灵精怪的姑娘现在瞧着木愣愣的。二姑悔啊,但更后怕的是现在要脱身都难,本来说好的订婚,但周雯雯涉世未深,被人那么一哄就直接领出结婚证,法律上事实婚姻关系一确立,真面目就再也不掩饰。
“躁狂发作……他有精神病!躁狂症!——他们骗婚!”
倒也不是说是被家暴才流产的,更多的是被丈夫发病时的样子吓到了。老是忧心会被打,精神恍惚,自己摔了跤把孩子摔没了。
俞雅就说,以二姑的性子,女儿找到那么好一个对象,恨不得宣扬到谁都知道,过年那么好交际的时间怎么会忍住不炫耀,反而全家出去玩儿的——毕竟二姑一向是觉得旅游这种事就是花钱白受罪,最没意思的事——想来其中一定有内-情。
这次大概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她。要不然,二姑这么要面子的人,打落了牙齿大概也只会往肚里吞吧。就给开了调理的药。回家把这事跟杨禾溪说了一声就罢。人家只是抱怨没有求助——就算是求助也得看看这忙能不能帮呢。如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王老子来了都没办法。
俞雅回医院上班没多久,杨禾溪大学的工作也要忙起来了。
开春不但有个项目要出差,还有几个论坛啊研讨会啊讲座啊得参加。两个用惯了的博士生即将毕业,一个回老家去了,已经拿到了聘书从事的也是教育行业,另一个被省博物馆特招去,也算是有了很好的前途。杨禾溪自己已经混成了民俗学专业的大拿,具备权威性,国家但凡有这个方面的项目都会优先考虑他,外快也赚得不少,但这不意味着这个专业很有就业前景,他学生里辛辛苦苦读完研最后落到回家摆摊开小店的也大有人在。事很多,年前他招了几个新的研究生得仔细调-教一下,师有事弟子服其老,训练一下得让他们能派上用场。
有些人就是有压力才有动力。杨禾溪忙得马不停蹄天旋地转,反倒事事错落有致井井有条。老陈拿着不需要催就自动交上来的稿子都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个月的奖金不用扣了。所以说,真要他闲得无所事事,那点子吊儿郎当的惰性就能侵占他所有的意志,明明啥事没有最后却眼睁睁看着死线降临被迫找老婆当枪手这种,也真是没话说了。
俞雅的生活依然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黄怡实在不能理解:“真不会觉得无聊吗?”
俞雅逗她:“上班赚钱,养家糊口,不做要喝西北风了,还有心情觉得无聊?”
黄怡拼命摇头:“啊啊话不是那么说的。”她很认真地说,“讨厌上班喜欢放假这是人的天性啊,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工作,怎么可能不无聊啊。”
“所以我跟你们正好相反,”俞雅笑眯眯道,“我又不缺钱,又不需要养家,工作是兴趣而不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我不无聊啊。”
黄怡有点犯晕,晕完抓狂:“这么叫人羡慕嫉妒恨的话就不要说了吧!”小姑娘撅了噘嘴巴:“总觉得俞医生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啊。也有像俞医生这样的人,但是不管怎么说,负面情绪这种东西是人都会有那么点——俞医生不一样。”
不知道是天生没有负面情绪这种东西。还是说,只是因为看得太多,了解得太透彻,所以索然无味。就像很多别人会觉得难以接受无法忍耐的事,她是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大概觉得无聊也无所谓,所以连无聊这种情绪也没有。
黄怡觉得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她好像真的不明白俞医生的乐趣到底在哪里。她的情绪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你看到平静的海面,能想象到海底的深邃与辽阔,但因为并不能窥探到,所以会觉得神秘与敬而远之。完美得不真实——虽说这么想好像有点过分,但有时候黄怡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
俞雅笑笑:“所以呢?”
黄怡在她面前一向大胆,大概是因为知道对方压根不在意所以毫不忌讳自己的话语会不会不太妥当:“所以,有点好奇,为什么俞医生会有这样的心态——我说真的,像俞医生这样的人平时相处感觉是很好啊,可是如果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总觉得,呃,想象不出来啊——我是说杨教授,他会觉得无趣吗?”
如果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的平静,倒还可以理解。但那要怎样的跌宕起伏波折纵横,才能有这样大彻大悟的从容呀。而且俞医生的过去黄怡偏偏还很清楚,年少时或许有些坎坷,但不能称是痛苦,成长的过程中有贵人相助,后来更是为无数人追捧——说幸福好像并不是旁人能置喙的,可是也不符合想象中她该有的人生啊。
俞雅只是笑。
她要怎么说,那些其实已经淡褪的记忆里,已经包含了很多很多人究其一生都没法触及的高度?她曾得荣耀加身,曾登巅峰王座,曾与人生死不渝,曾得人倾命追随,曾颠沛流离,曾功成名就……但那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河流中的浪花一样,波澜壮阔的潮涌终会归于平寂,排山倒海的波涛到底是沉淀在幽深的海底,她忘记了很多的东西,也难以想象到过去那些心情,也正是因此,所以难以被这世上的事物所动摇,也难以为她所不关心的人所动容。
“就当做是与生俱来罢,”俞雅轻轻说,然后唇角又微微上扬起来,“人人都当我嫁与老杨,是他高攀——其实你们都不知道,占便宜的人其实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