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个人用品挺少。淘汰的电子产品全被刷白过,床头柜里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各式发-票与银行水电局移动厅等申请书或缴款证明留档,梳妆台的抽屉里有个小型保险箱,指纹解锁里头是些珠宝金银首饰,底层压着一份保险,受益人叫俞世珍,应该是她妈。还找到一份购房合同,签的是中环某小区一套高层房,一百五十平,单价六万,首付六百万,每月还贷一万左右。俞雅毛估一下,如果两年前她爹给的那五百万被审核通过算是她的正当财产的话,加上她的存款大概也就这个首付。
这栋房子让俞雅看到自己过去认真生活的决心,海城房价居高不下且一直飙涨,内环多数楼盘已经超十万,她凭白捡了五百万也只够买得起中环房,身上背着的房贷说明她愿意努力给他爸报仇,但这绝不包括以自己生命为代价。
而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证明她曾经是警察亦或是刑警组顾问的东西。
俞雅坐在床边认真思索片刻。大概是在她妈回老家之后,她与周锦住在了一起。这房子对她来说干净得像是个临时落脚点,于是她很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安全屋,所有重要且不能为人知晓的资料与工具都放在安全屋里。问题是在哪?
揉揉脸孔,起身换衣服洗脸上妆拿包出门准备去公安局。在地下车库找到了她的座驾,一辆价值二十余万的小车,一边插钥匙发动一边开导航找地址。想到小猫,再想到不知在哪的安全屋,一个前警察如今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非法分子也正是够了。
一路堵车到地儿,已经是半下午。停车歇火,进里面找人,随便找了个内勤显然就是认识她的:“俞姐你直接进去好了。”俞雅坚持联络重案一组的人。于是在大厅坐了好一会儿,刘破浪匆匆跑出来:“我都忘了……那回事儿了!”俞雅失忆这事是没怎么大肆宣扬,但刑警队这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种八卦基本是共享,“不过,姐姐喂!你来就不能打电话么?”
俞雅直接掏手机递给他:“我手机丢了,新补的电话卡,把自己号码存上。”
刘破浪拿着手机愣了愣,到底是专业素养占优,眼神立马就警惕起来了:“手机丢了?谁干的?”
“谁知道呢。不过不用担心,虽然不记得,但我有把握我的手机是经过加密处理的,强行破解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信息瘫痪,再怎么说都有某只猫在。”俞雅耸耸肩,“快点带我进去,时间有限我们速战速决。”
刘破浪无语,掏自己手机,把通讯录里一些重要的名单全部勾选了发到她手机上保存好,然后噼里啪啦按备注:“这些人管什么事的我都标好了,跟你关系都不错,有事尽管联络。”又道,“耀哥跟王队出外勤了,三组有个大案又借了一半人手过去,一组就留个我跟小赵写报告……这群混蛋!每次有文书任务就跑得比谁都快!”
他把人带进办公室,里头就一个咬着笔杆手写报告的妹子,看到她眼睛一亮,立马就蹦起来:“雅姐好久不见了!”她丢了笔就想跑,“我去给你泡咖啡啊!”结果才跑两步就被刘破浪冷酷无情地摁回椅子里:“不写好不准下班啊。”只好哭丧着脸又拿起笔。
刘破浪让俞雅随便坐,跑到墙角咖啡机接咖啡,发现没方糖了又蹭蹭蹭跑出去,不知到哪去顺了盒回来。
小赵望着俞雅眼神有些好奇,事实上如果身边有人失忆了没谁会对此不好奇的,但这妹子很善解人意地没对此发问,见她环顾四周便开口道:“雅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讲讲重案组吧。”俞雅在她不远处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开始收集信息,“另一头是二组?”
小赵摇摇头:“二组在楼上,单独的。他们组员最多,别说独立的技术组了,内勤比我们两组加起来的都要多,还有专门的武器装备库,涉外的情报组,以及直辖的特警。”她显然很羡慕,“隔壁就是三组,咱俩的人员编制比较少,所以经常得互相借着人用。”
刘破浪端着咖啡走过来,正好听到这话:“姐姐!你都不知道,咱现在有多惨!以前的案件都得由着我们挑,现在只能捡二组三组的漏。大部分还是跑断腿但难断的悬案。真正的大案重案我们也只能干看看了,要人员没人员,要设备没设备,真给我们也接不了啊……说说是重案一组,实际上跟普通的刑警组也没什么两样了。”
小赵同情地点点头:“都没来点有意思的。”
刘破浪的表情十分凄惨——当然不排除有几分刻意装出来的,大吐苦水:“沦落到打打杂的地步,实在是难受。整天上班端着个水杯坐椅子上等下班,简直就是提前进入退休期的节奏。这么一看,待重案组还不如回刑警队去呢,至少那边总有些抢劫、失踪、杀人什么的案件过过手……”
俞雅冷不防道:“方耀明去办什么案子了?”
刘破浪表情空白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说耀哥跟王队出外勤去了。外勤就说明有案子。他沉默了一下,面色不改道:“一个虐童案,情况有点特殊……”
他扒拉了一下头毛,有些唏嘘道:“儿童福利院,一个阿姨给孩童洗澡的时候,发现多名孩童身上出现重度淤青、血痕,于是报警。警察调查之后发现,被虐儿童均是因智力问题遭到父母遗弃的孩童,调出所有监控均未发现作案情形,询问工作人员未果,所有人一致否认自己虐童,询问孩童,发现数名孩童对某两个工作人员有明显的恐惧心理,于是带回嫌疑人盘问,但此二人咬死不承认犯罪行为。警察深入调查两位女嫌疑人,发现其中一名嫌疑人在不久前离婚,五岁的女儿明确表示更喜欢爸爸于是法院将其判给了父亲一方,女嫌疑人对女儿表现出痛苦、愤恨、歇斯底里等情绪,确有作案嫌疑。然而实在找不到证据证明嫌疑人虐童,未成年人口供又缺乏证明力,调查进入僵局。几天后该案件转给了我们。”
小赵从一张张繁复的表格中抬起个脑袋,补充:“然而还是没什么卵用。都三天了,毫无头绪。”
海城的慈善机构做得很好,无论是政府还是个人团体兴办,都接受全社会的监督。尤其是类似儿童福利院这样场所,民政部门会定期检查回访,确保儿童的权益不受损。海城司法独立,虐童在海城是大罪,确定罪行最低十年起步,最高死刑。除此之外,性-侵儿童基本无期,人贩子死刑,对孩童家庭暴力父母甚至会被剥夺抚养权。
刘破浪一拍自个儿脑门,哀嚎:“隔壁都去追查绑架案了,就我们纠缠在这种破事里。”
俞雅单手托下巴斜睨着他:“合同拿来吧——我觉得按我的性格以前签的一定是以案件桩数结算报酬的。”
刘破浪闻弦知雅意,连大喜的表情都来不及露,屁颠屁颠跑去另一边的办公桌拿文件夹。
俞雅一看就呵呵了。之前看到购房合同的时候,她毛算算一线刑警的月工资大概在二万左右,津贴奖金这些另议,而这份顾问合同上,结一个案按照贡献程度就是三千到六千不等,重大案情直接破万,她掀眼皮瞅了下眼巴巴等自己签字的刘破浪:“你们一组的经费都用在支付我工资上了吧?”
刘破浪笑嘻嘻道:“隔壁跟楼上也会贴点,顾问是大家的嘛,别的组真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了问到你身上,你以前也会多嘴那么一两句的。”
“所以雅姐的代号才是‘神眼’!”小赵插嘴道,“要不是‘神算’这词儿太迷信了,我觉得其实这代号更符合啊。”
俞雅还真需要这钱,干脆利落签了字:“让你耀哥别光盯着查嫌疑人非让嫌疑人认罪了。监控视频丢到技术部去,让人查查厕所、浴室、换衣间等地附近的监控,看看同时存在于这些不设监控地方的孩子通常是哪几个。”
刘破浪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她的意思,有些跳脚:“那福利院只接收七岁以下的孩子,到七岁该上学的年纪就转到更高一级的福利院去了,这么小的孩子——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小赵被这么一点破才想到盲点,“谁说只有大人才会虐童,小孩子残忍起来也很厉害的!不过如果真是孩子下的手,那就太可怕了!”这么小就懂得寻找对象避开监控甚至栽赃陷害……想想就能打哆嗦。
俞雅放下笔,把文件合上递给刘破浪,捧着咖啡站起来:“好了,先带我去档案室,我看完了再出来跟你们聊。”
第49章 秘密顾问05
俞雅在档案室里看到了那封卷宗。
当时那桩黑十字案件的全记录, 包括侦查工作、法律文书、证据材料,以及后来补录的档案和其余各项材料。
意外的是,它并没有现出尘封已久的模样,比起其余卷宗来它要干净得太多。所有的证明书通知书意见书乃至鉴定、笔录、照片等也都被捋得整整齐齐,几百份的资料一应梳理细致,显然是有人在常常翻阅仔细琢磨并小心翼翼保存……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她拉了捆绑在一起的文书做屁股垫, 坐在那慢慢翻起来。
案件发生在十六七年前, 在千禧年左右。恰好是海城经济进入蓬勃发展期、社会发生剧烈变革的时间段。当时的政府班子正努力建设公信力, 司法在进行巨大的革新, 各项基础设施与福利制度正处于初步建立并逐步加深且完善的阶段。
黑十字是个大型跨国犯罪集团, 前身大概与某宗教极端势力有牵扯, 在全球猛烈打击恐怖势力的前提下生存困难, 其内部发生分裂,当时猜测是其中两到三位上层卷走一批资源, 在此基础上发展建立了黑十字。这个组织的业务范围十分广泛, 包括走私、贩毒、盗窃文物与艺术品等违法行为, 以及洗钱、诈骗、间谍等金融犯罪——虽然一般情况下并不以暴力犯罪为宗旨, 但手段恶劣,行为残忍, 对于经济与社会秩序的破坏十分严重。
黑十字在海城最初进入警方视野是一桩窃取商业机密的案件。商业间谍当时在国内并没有纯粹的概念,法律也未对此类行为作出适当的规范, 只将其当成一种寻常的商业行为看待,以至于造成企业与国家很多不必要的损失。而这桩案件就与传世集团有关。
传世集团的前身是个生物制药公司,最早获国家认定的高新技术企业之一, 初时就在炎症、呼吸道疾病与肿瘤领域颇有建树,旨在开发抗感染药物与抗肿瘤药物,在当时国产药物科技不发达,药企研发能力不足,甚至于高档药物基本靠进口的阶段,传世药业作为一个能独立生产高端抗生素、抗病毒等药物的药企,已经算是行业的领头羊了。
黑十字接了北美一家公司的CASE,要窃取包括传世即将公布的某种流感特效药在内的五种药物配方与资料。当时执行这个任务的团队就以美貌女间谍凯瑟琳为中心。从照片上来看,是个黑发黑瞳的拉丁裔混血儿,年轻且极具魅力。
大概是为了节省时间,其所用的手段不限窃听、故意伤害、绑架威胁等暴力犯罪,影响极其恶劣,故而警方介入——这桩案子当时就由刑警队重案一组年轻的队长赵延负责……黑十字在这桩案子上的失利并不意味着警方大获全胜,因为在此之后黑十字就发现了海城这块相当有潜力的沃土。
快速发展的经济、急剧增加的人口与不相匹配的政府与法律约束叫它在黑十字眼中充满了可供钻空的漏洞与商机。在短短两年多时间内,黑十字在亚洲的重心就由日本等国倾向了以海城为中心的沿海地区。其中不但培育了毒品倾销的黑色渠道,甚至还建成了一整条贩卖人体器官乃至销赃洗钱的地下产业链。在海城政府与警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黑十字的势力已经开始从破土发芽进入到蔓延丛生的阶段,并且通过行贿、威胁、同流合污等手段渗透进了政府与海城顶层商圈。
警方与政府在内部激烈的商讨过后决心壮士扼腕,宁可以经济倒退为代价也要先将这个毒瘤清除出去。于是代号为猎魔的行动就从缉毒、缉凶、反贪、反恐各方面展开。
看到后面俞雅眼神微微闪烁了下,明白小猫说的其实一点都不为过了。不可否认,在猎魔行动中卧底的赵延起到关键作用,所作所为极其出色,但他是真出轨。肉-体与感情上的双重出轨,他爱上了凯瑟琳,并且为了维护凯瑟琳与黑十字内部某些人员,也做了不少违背他刑警身份的事。就最终结果看来,倘若他不跟着凯瑟琳走,他身上背负的罪名也足够叫他在法庭上喝上一壶了。与其说凯瑟琳最后掌握着关键证据宁死不松口是为了自己,不如说她是在给赵延“赎身”。
而后续故事俞雅已经从方耀明口中得知了,赵延跟她妈离婚出国,随后下落不明。十多年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有张死亡证明以及一个摆放遗产的保险柜钥匙。
这份卷宗能给予俞雅的有效信息并不多。顶多是熟悉了一遍关于黑十字集团在海城发展的前因后果。当时这个组织因为轻敌确实被中外双方联手打击得损失惨重,甚至连在南美的基地也没保住,但俞雅并不认为其真的被彻底打散销声匿迹,顶多是换了个名号在更隐秘的地方重新发展而已。那么赵延离开后的去向就耐人寻味了。
职业素养与个人人品暂时不说,至少俞雅觉得类似于赵延这种人到绝境都不会与反动恐怖势力同流合污。所以他做了什么,被什么人盯上,又是因什么而死……这些全是她亟待知晓的答案。
至于传世集团……这个就更有意思了。到底是像刘破浪所说她是为查案所以把自己卖了进去,还是说在查案过程中真与董千城发生了什么——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脑子里一点记忆都没有。
看来关于目前调查的进度与具体情报,无论如何还是必须得从小猫那里了解。俞雅捏捏下巴,她的前同事们都是些蠢货么,小猫的身份是何等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来着。至少,就凭着人家一句话她就想到小猫跟她妈之间必定有某种关系了,换而言之,她与小猫也定然存在关联——排除一下她身边比较特殊的人,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吗?
嗯……既然已经辞了职,就不要再老是用警察的思维思考问题了,小猫的身份暴露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不是么。
出档案室,没见到刘破浪身影,小赵仍在那奋笔疾书,见她出来,把笔一甩呼出口气,忙不迭站起来,跑来拿咖啡杯给她续咖啡:“雅姐你先坐啊~”
“虐童案有进展?”她接过咖啡随口问了一句。
小赵很严肃地点点头:“老刘亲自跑了趟技术组,那么有针对性的目标,当然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雅姐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新的嫌疑人才都只有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