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很好,极少生病。唯一病得很严重的一次是在十四岁。那年暑假他从英国坐飞机去巴黎看他妈,可母亲直到他到巴黎,才说她现在正和男友在尼斯度假,电话里母亲建议他去她和男友的家去住,佣人会好好招待他的。他并没有去那个家,白天在巴黎闲逛,晚上住在酒店里,他买了一条项链想送给她做生日礼物,总不能白跑一趟。
在巴黎的第三天,他突然发起了烧,吃了药后晚上却越来越严重,打急救电话,提示音显示要人多请等待,终于接通后,他用不算流利的法语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在昏迷之前,他通知了酒店的工作人员。等脱离危险后,他给母亲打电话,毕竟是母子,他母亲听说后确实很焦急,并承诺马上会从尼斯分回来看他。四天后他终于等来了他的母亲。
他那时还没有现在的好修养,对着母亲一顿发火,简母一脸委屈,我是爱你的,但我总不能为了你放弃我的生活,我是你的母亲,但我更是我自己。随后她又指责简居宁不会照顾自己,这个天气怎么让自己得了肺炎,儿子,不要指望别人对你的人生负责。
简居宁唯一能指责的只有他母亲的失信,其他的他实在无法辩驳。
那条项链后来被他送给了照顾他的胖护士。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护士来查房。
“小张护士,你说我的右眼为什么老跳啊我最近吃得很清淡,也没上火。”
护士安慰她,“你就是心理压力太大了,我们这儿之前也有一病人,手术前右眼一直跳,非说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结果手术特成功,手术后第四天就出院了。”
这天夜里甄繁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名字最终停留在了墓碑上,简居宁去给她扫墓,那时的简居宁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同行的还有一个长得和她很像的女孩子。女孩儿小腹微微隆起,很明显是怀孕了。女孩儿问简居宁,你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长得像甄繁吗网上都这么说。简居宁回女孩儿,当然不是,不过她的死让我明白了许多,才让我遇到你的时候没有犯当年的错误。
画面又切到了她父母家,正经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身上的毛发已经脱得差不多了,它的老爪子落在相框上,去抓她的脸,相片上甄繁穿着校服,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觉未来满怀希望。老甄看着桌上的门钉肉饼发呆。
简居宁是被甄繁的“爸爸”给惊醒的。
他开了灯,看见甄繁在床上缩成一团,她整个脸埋在膝盖里。
简居宁去揽甄繁的肩膀,甄繁开始还躲,后来就任由他抱着了。
等甄繁的呜咽停止,他才问怎么了。
“我想吃我爸做的门钉肉饼了,可是明天不能吃,后天不能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甄繁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理智。这么一个手术,不到十岁的孩子都不会像她这么大反应,实在太丢人了。
“很快就能吃了,医生跟我说,你手术后不到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甄繁点点头,“你回去睡吧。”
第52章 Chapter52
甄繁的手术是当天的第四台,排到了下午, 等待的过程异常难熬, 甄繁平常高压都在110以下, 手术前的早上高压到了130,虽然还在正常范围内, 但简居宁明显感到了甄繁的紧张。
手术当天甄繁不能吃饭,简居宁也没怎么吃。
各种术前准备在上午十点便做完了, 甄繁先是练习咳嗽和翻身,后来练着练着突然就失去了耐心,她去拿自己的电脑准备把发给楚师哥的方案再改一改。
简居宁要去收甄繁的电脑, “端阳, 咱们不是说好手术前不工作了吗”
“我要不工作就得胡思乱想, 我就再弄一会儿,一会儿我就躺着, 还有好长时间才能手术呢。”除了工作没有别的办法能缓解她的焦虑,她有点儿后悔没有告诉老甄了, 此时的她很想自己的爸爸妈妈, 听听声音也好。可她又怕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忍不住哭出来,依她的没出息程度, 肯定会哭出来, 所以甄繁忍着没给父母打电话。
“端阳, 我们聊一聊吧。”
甄繁想同简居宁说的已经同他说完了, 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她觉得有些尴尬, “你想聊什么啊”
“你病好了想吃什么”
甄繁觉得这个问题一点儿都不深入灵魂,“我想吃我爸做的肉饼。”
“要不要给你爸打个电话”
甄繁犹豫了一下,最后说,“还是算了,等手术完再打吧。”
“你爸的手可真巧,他捏的泥人跟真人似的。”
甄繁本来觉得这场对话纯属客套,不过当听到简居宁称赞她的父亲时,话匣子便打开了,“我爸手特巧。我小时候放的风筝都是我爸给我做的。你见过蜈蚣风筝吧。”
甄繁见简居宁没回应,便掏出手机搜蜈蚣风筝给简居宁看,“我爸做的比这图上好看。我敢保证没几个人做的蜈蚣风筝比我爸好,不过时间太早了,风筝搬家时也遗失了。”说完甄繁叹了口气,她随后又打开x宝,“这是我爸的泥人店,便宜又好看,最重要的时特别像。你要感兴趣的话可以买,这个做年会抽奖也不错。”
甄繁很想用自己的微博给父亲的店面打广告,毕竟她的微博流量不错,不过她怕网友们把对她的愤怒转移到老甄身上,又怕老甄工作量太大受不了,遂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时不时的会去店里买点东西送人,不过不是用真的很正经那个号,她怕老甄认出她来。
“为什么定价这么便宜”
“我也劝老甄把价钱定得高点,有些人怎么说呢,你定价便宜,反而认为你水平一般。同样的东西,价钱高的反而卖得更好。但我爸这人,怎么说呢,傻实诚”所以老甄很难成为有钱人。用傻字来形容自己的父亲很不恭敬,可甄繁一时找不到别的词。甄繁知道简居宁深谙此理,饥饿营销运用得如火纯青,至简的周边价格几乎是同类的两倍,可每次总是秒空。
这么聊着,甄繁的心情平复了不少。甄繁以前的一大乐事就是加购物车,先不买,等她被网友们骂得一佛出世之际,便清空购物车。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购物对缓解恶劣心情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甄繁一边跟简居宁瞎聊一边逛x宝,不过她这次并没加购物车,而是点了立即购买。父母家的房子并不算小,可随着甄繁多年来坚持不懈的采购,空间变得十分的紧张。甄繁给正经一下买了两箱它最爱吃的猫罐头,在点付款时她又退回来更改了一下收货地址,收货地址变成了父母家。她想,如果自己病好了去接正经,可以把罐头放在后备箱里带回来。
她无意间点进了自己的购买记录,发现当初卖离婚险的店面已经不存在了,她想这个店面果然不可靠,于是按了举报键,也不知道她的二十块钱能不能追回来。
甄繁一边翻购物车一边问,“简居宁,你怕死吗”
“怕,有谁不怕吗如果有人不怕死,那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他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甄繁觉得自己问的很没有意义,再悲观厌世的人,拥有这么平顺的人生,也舍不得去死。
即使都是怕死,两个人的原因也不一样。
甄繁继续刷x宝,购物车里有一熘是永远不会购买的,那是她想给简居宁买的。自她重又和简居宁在一起后,她很想弥补当年想给他花钱而不能的遗憾,不过也很少给他买过什么。便宜的自然不行,贵的,对她来说很贵的,于人家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玩意儿。
因为要戴手术帽,甄繁的头发全都盘了起来,她的头发多且密,衬得她的脸格外的小。
这让简居宁想起了她为他拉二胡的那一天。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二胡”简居宁打破了沉默。
“大概是六岁吧。”
“二胡那么难,你当初就没想学个简单一点的么”
“我爸在曲艺团拉二胡,现成的老师和器材。”那些以前觉得十分难以启齿的话在今天很自然地说了出来,“其实那时候我很想学钢琴,不过买琴和课时费对我家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后来见到钢琴弹得好的人都很羡慕。”
那年简居宁让她唱歌,他给她弹琴,她一时看得呆了,连词儿都忘了,那半个月亮一直在那儿爬上爬下。
老甄从来不知道她想学钢琴,甄繁明了自己的家境,从不提过分要求。忘了是谁说过,“人一穷,连吃只水果都成了道德问题。”在这样的家庭里,提出自己想学钢琴是很不懂事的行为。
“二胡拉得好很不容易。我很喜欢你那只曲子,等你病好了,你能不能再录一遍,我好录下来。”
这个人说话真是妥帖,总给你一种你很重要的感觉,不过第一次分手后甄繁便知道那不过是错觉。
甄繁什么扫兴的话都没说,她只说好啊。
进手术室之前,甄繁突然变了一个人,她脸上一点儿也没看出焦虑的样子,简居宁去握她的手,甄繁也没甩开。
“没事儿,别怕,我就在手术室门口。”
甄繁冲他笑,“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个小手术嘛。”
在进手术室之前,甄繁还扭头同简居宁挥了挥手。
然后那扇门便关了。
在麻醉师跟她说注射麻醉剂没多久,甄繁就慢慢失去了意识。
手术切除的结节被拿去送检,如果显示良性的话就直接缝合。为了检测方便,快速病理切片直接手术间里进行,并不会给家属看。
简居宁在手术室一遍一遍地看表,时间太长了,他变得越来越焦躁。
第53章 Chapter53
术前签订的知情书上写明了良性楔切, 恶性叶切, 中途如果不更改手术方案的话,并不需要家属签字。
简居宁就在门外等着,并没有人来告诉他手术室内的情况, 也没人来找他签字。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手术室门口墙上的禁止吸烟表之很是鲜明, 他又想起甄繁在视频里让他不要吸烟了, 那时候她应该还沉浸在对恶疾的恐慌里。
这样一个怕死的人,当初车祸一定怕死了吧, 偏偏还骗他是去做项目了。电话里他冷言冷语,她还一个劲儿地道歉。其实他很怀念五年前的甄繁,很怀念,以至于他对后来的甄繁愧疚中带着一丝嫌弃, 愈是嫌弃, 就愈是愧疚。
但这嫌弃他连对自己都羞于承认。
甄繁虽然在感情上一贯迟钝,但对他的一举一动却格外的敏感, 所以她肯定感受到了这嫌弃。简居宁曾去过某个宗教主义极端盛行的国家,那里曾有小孩子做人肉炸弹,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来惩罚别人。甄繁当初同他结婚大概也是这种心理, 而后她发现还是爱他, 到后来不仅他嫌弃她,就连她也嫌弃自己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 简居宁把结果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是良性, 他就再不去打扰她;如果是恶性的话, 他得养她。
医生将甄繁从手术室推出来时,简居宁便听见甄繁在说话,仔细一听,才听见她在一张张说自己的银行卡密码,“甄言,你可记清了啊。”
麻醉诱导期说胡话的胡大夫见得不少,但像甄繁这样一直报自己银行卡密码的还是第一个,而且她虽然神智不是很清楚,但报密码却很有顺序,先是开户行,再是卡号,然后才是密码,
直接把手术室里的大夫护士都给惊呆了。如果不是很快进入到深度麻醉,胡大夫相信甄繁能把她家的密码全都报出来。等术后甄繁醒来能开口说话时,又开始报起自己的卡号密码来。
“你太太已经醒了,不过麻醉代谢需要一段时间,现在要送去观察室观察。”胡大夫没忍住又来了一句,“简先生,你太太把你家的密码都报了出来,有时间你去改个密码吧。”胡大夫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的,毕竟卡号那么长,很难有谁听一遍就记住。
今天前面几台手术都是浸润癌,只有甄繁这一台好很多,不过同样的结果在医生和家属看来则是完全不一样。
因为以往有好几个患者都被托盘里的病理实物吓晕过去了,所以现在胡大夫只把自己拍摄的病理照片给家属看,“术中病理显示是原位癌,无浸润,不过具体结果得等大病理结果出来。”
“大病理什么时候出”
“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五能出结果。”
简居宁想去握一握甄繁的手,发现她的拳头紧握着。
甄繁被送到观察室不久就完全清醒了,她已经忘记了之前说的胡话,只记得在手术室里被摇醒后她问过医生是良性还是恶性,但具体结果愣是给忘了。
甄繁躺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回想大夫跟她说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她连问第二遍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过身体的疼痛制止住了她的胡思乱想。
她此时分外地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现在爸妈应该已经吃晚饭了,不知道饭桌上会不会有门钉肉饼。这个点儿甄言应该在k大食堂,她每次和甄言去食堂吃饭,他都会给自己买一个k大的自制酸奶。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在医院里,肯定没有现在过得这么舒心,所以她不告诉他们是对的。
她给正经买的猫罐头估计这时候已经到了,听老甄说,前两天邻居要把正经请去抓老鼠,老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笨猫,怎么会抓老鼠呢,不被老鼠吓死就不错了。她不把仓鼠买回家养并不是怕正经把仓鼠给吃了,而是怕仓鼠把正经给吓着。
甄繁此时不适时地想起了简居宁,他曾经也说要让正经抓老鼠,那时候他为了劝退自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平躺在床上,由于要监测心率,她的手指被夹得很痛,不过跟胸口的疼痛相比,那实在不算什么。而跟恐惧一比,更。她很希望有人能握住她的手,即使是简居宁,哪怕他只是可怜她。
不过很快甄繁就唾弃起自己的没出息。
她的口很渴,护士告诉她一滴水都不能沾,也不能睡觉。甄繁睁着眼睛一秒一秒的数,她不想让这时间白白浪费,便像往常睡不着时,开始复盘起自己的工作,她努力回想自己录制的节目,想着哪块要剪掉,哪块不行可能需要重录一遍,她想着想着突然就崩溃起来,不过哭也是需要力气的。护士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甄繁的眼泪流下来。
“很疼吗如果太疼的话可以打止痛针。”
甄繁说不是很疼,还可以忍。
这家医院的术后观察室不允许病人家属进入,简居宁只能在外面等着。
简居宁给自己认识的专家一个个打电话,电话那端的回复十分一致,原位癌切除后预后效果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