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洲没说话,他低下头,脸色阴郁。
是啊,赵世风已经不在了……
这场耗时快要两年的战争,说结束,就要结束了……
再努力一把、再努力一点,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一切结束的时候,端琰就再也回不去斯德哥尔摩了吧。
陈月洲觉得胸口像是开了一个空洞,没有明显的痛觉,他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空虚,他不能理解自己此刻的情绪,只觉得很难受。
端琰走后,当晚陈月洲失眠了。
隔天一早,她顶着黑眼圈爬起来时,房间外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穿着灰色POLO衫的发福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送上一束花:“我们之前联系过,我是苏志恒。”
陈月洲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这个男人。
“真意外,没想到你们已经结婚了。”苏志恒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人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不是吗?”
陈月洲叹了口气,这才道:“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你现在交代清楚了。”
苏志恒一听,抿唇笑了:“我是谁,我想和端琰已经结了婚的你,大概有点感觉,不然也不会打那通电话。”
陈月洲:“……”
“父亲是北川市局副局长江陈辉,和黑暗势力作斗争最终牺牲被冤枉的大英雄,母亲是清华知名慈善家,养母是和结党营私作斗争选择勇敢接发的人大达标,养父是北川国际中学荣誉教师,家里三套房子,三辆车,遗产若干……”苏志恒淡定地描述着端琰的家庭背景,“正所谓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还有特殊背景,这辈子仕途平坦,家人肯定也是顺风顺水,长得又是英俊潇洒,如果这个男人对自己还不错,我想不少女人一定觉得这样的人生差不多了吧?如今外面躁动那么大,安稳低调过着多金的生活一定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
苏志恒笑着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联系我?我觉得如果你是个笨人,根本就不会记得我;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猜到我的身份之后应该会避着我,对吗?”
陈月洲:“……”。
苏志恒看着陈月洲:“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合作。”
陈月洲仍旧没说话。
“你可以考虑一下。”对方道,“当然,我也不介意等端琰明天回来你告诉他。”
陈月洲想了一下,双拳下意识握紧。
“你休息吧,我也就是来探望一下。”苏志恒说着起身打算离开。
开门的那一瞬间,陈月洲仰头脱口道:“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针对他?”
苏志恒一听,低头笑了下道:“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苏志恒脸上的笑意褪去,漠然迈着步子走向电梯间。
什么都没有?
确定是什么都没有吗?
的确,活着的亲人都没有了,可每一个亲人的死,都为他“正义的儿子”的身份添砖加瓦,将他衬得越发光辉。
如今的端琰不再是警察,从事一个钱多人闲的职业,看似毫无影响力……可是,并不是如此。
这个身份给一个好吃懒做的刘阿斗那肯定让他乐不思蜀丧失斗志毫无问题,可给一个城府深沉的司马懿那反倒是给了他养精蓄锐计划平定辽东的好机会。
这个孩子,错就错在,不该太执着。
从他开始发誓要找到江陈辉死亡的真相并似乎对凶手有所知晓的时候,他就是一根刺,只是存在感太微弱了,掀不起滔天巨浪,没人在乎他作什么妖;可如今的他通过一层一层人不断的死亡所积累起来的身份已经有了足够高的话题度和力量,任何一个有手腕的人只要和他合作就再能掀起北川的一场腥风血雨……他已经不是一根刺了,他是一颗毒瘤,时刻会癌变的毒瘤。
毒瘤不快一点摘掉的话,是会破坏五脏六腑的。
可如今外界硝烟正浓,想要瓦解这颗毒瘤比较牵强和过于强势,反倒是家庭内部瓦解显得一切戏剧冲突而又在情理之中。
反正端琰老婆那种女人,查过背景之后发现很常见:从小不被家庭重视、被霸凌、导致察言观色本事很强、本能争抢、自私护己,一家上上下下坐牢没去看过一次。
这样的女人,用起来一定顺手,她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当天晚上,陈月洲托护士给自己买了一部新手机,办理了一张网络激活的电话卡,给苏志恒回了电话:“说吧,我怎么配合你。”
“你想要什么?”苏志恒问。
陈月洲想了想:“我配合你,除了想要钱,还能要什么。”
他当然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要钱,只是贪钱的人其实反而专一且好控制,普遍让外人更加放心。
“好。”苏志恒道,“找一张你不常用的而且端琰不知道的银行卡,我会将三十万定金先转给你。”
苏志恒笑笑:“收了钱,你要是违约了,你可要知道后果。”
陈月洲面无表情应着:“我知道。”
半个小时后,三十万现款转入了陈月洲的银行卡内。
等陈月洲再打过去电话时,苏志恒道:“我希望你做的事情就一个,我发给你一份资料,三天内,拿着这份资料,去公安局交给警察,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陈月洲闻声,点开了这份资料,本能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这份文件交出去,那个想回到樱花雨中和家人牵着手并肩而走的少年,就再也回不去童年的桃源乡了。
第291章 176
苏志恒给的文件上, 提及了一个可怕的、让人不知道到底哪里才是真相的故事。
那个故事发生在一个至今让自己无法忘记的夜晚,那是暴风雨前最后平静的一夜。
梁米薇去参加什么农的粉丝线下见面会,她的母亲在一楼晒太阳,小姨在二楼休息,自己白天还和察登科在一起暧昧纠缠。
结果,那天晚上, 梁米薇的母亲不见了, 梁米薇寻找无果后和小姨进行了争执, 晚上的时候似乎梁米薇又和察登科进行了争执……
以为只是像往常一样小打小闹的自己第二天一觉醒来, 就收到了任务失败的通知。
这一家四口全部突然死亡, 警察调查后的结果是:家庭纠纷引起的命案。
在自己看来, 梁米薇虽然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没有一处地方招人喜欢, 但是,她不应该是个有胆子杀人的家伙……当然, 也可能使自己被固有思维限制住了也说不定。
可周围的人对这样的结果一点怀疑都没有, 欣欣然接受了这样的答案。
端琰为此做出了解释:一旦被贴上了标签, 你无论做什么, 别人都会以为你在做标签行为。
大家已经习惯了每天在家里和小姨大吵大闹摔盘子砸碗的梁米薇,再加上那天她的母亲走失了, 所以本能地觉得这么个情绪激动的泼妇一不小心心生歹意杀个人也算是正常了。
可是,得有多恨才能在毒杀自己丈夫后再补七刀?
外人不清楚真相认为“最毒妇人心”就能含糊过去, 可是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从那天起,自己就在怀疑着这背后的真相。
直到腹部印上那七个可怕的牙印,他对端琰的恐惧在那一刻已经到了顶峰。
陈月洲握紧拳头翻着文件——
内容讲述的是在察登科灭门案件发生之后, 端琰曾托人查过一些警察现场取证时候的记录,手段似乎不合法,负责管理那片的公安局里面有端琰母校的人,又知道端琰如今的身份,查东西完全是在刷脸,而查的内容也很奇怪,居然是……警察走访时调查的自己那一天的活动记录。
陈月洲的小心脏顿时“咯噔”一声,难不成端琰是在查自己出轨的证据?
不,有点奇怪啊……
警察之所以走访调查自己,是为了了解自己有没有作案的时间或者不在场的证明,这和出轨有什么关系?调查方向都不一致吧?
陈月洲接着向下翻着——
之后,端琰又刷脸查了察登科的尸检报告。
这下,陈月洲更加懵了。
自己一直以来都潜意识把端琰当案件的凶手来着,虽然不知道那七刀伤口端琰是如何捅到察登科并且逃过法医检查的,或者用了什么特殊借刀杀人的手段,但为什么他事后要刻意去查伤口的情况?
难不成他其实是安排了什么人……比如像是赵世风怂恿李薇一样,怂恿了什么人去犯案?
对方如果是那座岛上的居民,和陈小姨一家人都很熟悉,家里人也不会对他有太多的警惕,而这个人表面上和陈小姨一家人关系很好,实际上对察登科积怨颇深……可能是有情债?毕竟察登科这个人对刺激的事情都感兴趣,□□的情债什么的的确有可能欠下……
所以,在被怂恿之后,那个人就在那天找机会下手,期间端琰配合这个人支开自己,而这个人又用了什么巧妙的方法弄死了这四个人?
毕竟,梁米薇母亲神志不清,附近熟人用个什么小伎俩骗走的话周围也也不会注意;小葫芦地区主要是居民区,群众安装摄像头的意识比较差,熟人能清楚知道哪儿有摄像头哪儿没有;陈小姨、梁米薇和察登科都死于毒杀,当时那种情况警方又没有查出其他能够证明他杀的证据,说是他人毒杀还是梁米薇毒杀……好像也都说得通……
从自己不太精明的角度来看,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七刀了。
那七刀被确定是梁米薇捅的,警方检查出来的结果表示梁米薇死亡在那七刀之前,并且根据尸检也判定应该是梁米薇所为。
但是,换个角度想,如果是一个身高、体重和力量等等一堆因素都和梁米薇差不多的人,在某种情况下,先当着梁米薇的面毒杀了察登科,在梁米薇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捅了察登科七刀,又给梁米薇下毒,造成了一连串看似梁米薇所为的事故……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不,这个假设也太冒险了,毕竟自己是个外行。
再说了,这件事已经翻了一页了,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
陈月洲快速继续向下翻着——
这时,一个人名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马香。
居住在那座岛上的回族人,“绿色”信仰,在岛上有一家清真餐厅和一家清真酒吧,是个长相、声音和性格都非常温和却有魅力的寡妇。
因为她做的是清真行业,别人家非这份血统想做也做不了,服务对象又主要是旅游在外的清真餐食用者,和旁人家的店铺竞争关系小,于是大家就普遍对她比对旁人更加友善一些。
而她又是个会来事的人,大家对她印象都挺不错的。
不过,有人喜欢天真无邪一尘不染的少女,就有人喜欢独守空房仿佛快要香消玉损的□□。
察登科这个人,毋庸置疑,相比无聊到仿佛如同白开水般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女生,更喜欢越熬越香浓的刺激□□。
调查显示,他和除了这个马香之外还有几个寡妇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资料看到这里,陈月洲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这一切似乎都在暗指着什么。
他继续向后翻着,然而,关于这件事的档案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什么情况?”陈月洲一脸懵逼地向后翻了翻,再也没有看到提起过察登科的事情,只有一堆莫名其妙的个人档案——
吕悦端,中国人,1992年9月10日出生于中国北川市,1995年6月6日丧失中国国籍;
Luke Blomberg,瑞典人,1992年10月11日出生于中国,1995年6月6日获得瑞典国籍;
端琰,中国人,1992年12月25日出生于瑞典,于2006年11月9日获得中国国籍。
Elisha Lin,加拿大人多伦多人,1992年12月25日出生于多伦多;
江林茵,中国人,1992年4月21日出生于加拿大多伦多;
吕佳音,中国人,1992年9月10日出于北川市,后随同外婆移居到加拿大上学养病,2005年底回国。
……
陈月洲顿时一愣。
很显然,这上面其实并不是六个人的档案,就是端琰和吕佳音两个人的身份信息。
端琰经历了最初的中国档案、林安安赋予的档案和江陈辉事件后的档案,吕佳音经历了出生的档案、回国后发生了什么的档案以及江陈辉事件后的档案。
从出生年月日上来看,很明显两个人把一些身份数据潦草地互相跟换了。
如果是个土生土长在中国的孩子,这么随便地做身份档案肯定会漏洞百出,但刚好这两个人一个是加拿大国籍一个是瑞典国籍,全部换成中国国籍后,档案资料就像是初生的婴儿一片空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陈月洲继续向后翻,结果更加懵逼了。
所有内容都把话说到一半……这个苏志恒是想做什么?
思考了片刻,陈月洲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翻着档案后方足足还有七十页的资料。
从端琰回国后经历采访每一次的表现和反应的报纸剪辑、端琰考入警校的成绩和表现、端琰在市局的工作情况、端琰以个人身份介入了什么事和调查了什么事、端琰出门旅行去过哪里、端琰和谁结了婚做了什么……
这一刻,陈月洲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江陈辉案件爆发后,端琰经历过几乎一年的媒体“虐待”,虽然事后媒体因为斥责而销声匿迹,但他从未真正意义上摆脱过别人的视奸。
监视他的人甚至可能都不是和当年事情有关的人,也许只是一个旁观了一切、等着炸弹的□□量越来越多、等着某天引爆的人而已。
政治上的事,总是今天这位大佬风光无限为国为民,明天另一位大佬上台就揭发上个大佬一堆这个那个,等下个大佬上台又会为第一个大佬平反,等再下一个大佬上台又会说第一个和第三个是真正的阴谋论……
反正永远都是张养浩那句有名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到头来,老百姓管你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呢,谁上台发的工资多,谁就最棒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