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陈月洲终于明白了这份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档案的意义。
——苏志恒是希望自己把端琰的真实身份炸了。
端琰的身份已经变成了除了当年搞事情的人和他自己以外无人知道的谜,谁知道真相说出来就会显得谁有问题,到头来,还是枕边人说了最合适。
一旦端琰的真实身份爆炸,苏志恒一定会搞一波扇风点火,趁着上官泽事件没有衰弱,对某些大佬们再进行一波地图炮轰炸,说不定能五连绝世一波带走。
陈月洲不由地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身份:如果这么做了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消灭的对象?如果不这么做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消灭的对象?
做了吧……自己就是实话实说而已,联系自己的那个苏志恒自己也不认识,完全就是个局外人,应该不会被消灭;不做吧……消灭自己一个小人物也没意思啊?哦对了,自己拿了那家伙三十万呢,万一被这笔钱阴了就不太好了。
果然还是做比较保命,而且理所应当有了三十万,端琰的遗产也都是自己的,这对任务所谓的“走向人身巅峰”很有帮助……
最关键的是,一旦有大佬利用端琰兴风作浪,就意味着端琰又要再一次被推向台风眼,再一次被天下人所视奸。
并且,这一次,和十五岁那年完全不一样。
十五岁时候的端琰,作为英雄的儿子,舆论可怜他、同情他、关怀他和怜悯他;二十七岁时候的端琰,作为自私的母亲的儿子,舆论……会怎么样评论他的母亲,又会怎么样评论欺骗了大众十多年的他?
享受了十多年江陈辉儿子身份的他,众人将他此刻捧得多高,就会踩得多矮。
他会再次回到地狱。
并且,这次是真的看不见光的地狱。
对端琰这种看淡生死的人来说,或许这样活着,是最好的折磨,对吧?
被全世界孤立、被全世界仇恨、被全世界唾弃、已故的父母要被千万人唾骂,而他却成为了他人的道具,想死都不能死。
自己就是做个任务而已,当然任务怎么方便怎么来,道德不道德已经没关系了,反正自己之前做任务也没讲究过道德,这样做最合适了。
可是……
陈月洲放下资料,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忽地,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眶滑落。
陈月洲低头捂住脸,他忽然觉得悲伤到不能自已。
明明觉得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是理所应当,明明觉得这个世界算计和被算计是正常现象,明明觉得这个世界只有猎食者和猎物的关系,明明活在这个世界上所背负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疲倦……
所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想对人好,不想考虑别人的痛苦,不想去管去顾别人的一切,对外人居高临下的评价和审视……可是,如今仅仅是假想端琰的处境,居然会有一点点心痛。
不是对端琰多么深的感情让他如此痛苦,是那微妙的爱情、是那微妙的爱人的心,让早已离他远去的“白色的心”有了那么一分一毫清醒的迹象。
善良会使他痛苦,即使那只是一丁点的、对于旁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善良。
这一晚,陈月洲再次失眠了。
他呆滞地看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是些医生开给他的药,各式各样都有。
其中还包括十块钱一瓶的含有利血平的控制血压药物。
其实这个药从开出来他根本就没吃过,这玩意对身体危害极大、晋级配伍的配方极多、副作用极强……除了便宜,好像没什么优点。
到了凌晨四五点,他给朱媛发了微信:[帮我买个药。]
朱媛没睡,很快回复:[说名字。]
陈月洲发了名字过去。
两分钟后,朱媛打来电话:“买是能买到,但我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要和蛇根碱类吃,会出事的,每年总有那么几个老头老太太乱吃导致送过来的时候就……”
“知道了知道了……”陈月洲打断她应着,“我没那么傻。”
“我明天早上买好了给你送过去。”朱媛看了眼表,“现在这类处方药管理严格,药店开不出来,必须遵医嘱在医院买,我得去学校的附属医院找人开……”
“谢谢了。”陈月洲微笑着答。
第二天,端琰学习回来,陈月洲打电话让他先回家补个觉。
期间,朱媛来送药。
等朱媛走后,醒来的端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中午从家里过来的时候带了些小金桔,剥给陈月洲吃。
陈月洲床上躺着发呆,端琰沙发上坐着剥橘子,两人一直没说话,都很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
吃烦了橘子,是陈月洲第一个开口说话打破了沉默:“明天我想回家。”
端琰:“你的身体……”
“周末手术,还有三天,在家里一天没问题的。”陈月洲回答, “医院待得我难受,你现在取保候审期间也不去上班,医院距离咱们家也就500米,有你在家陪我,没关系的。”
端琰想了想,也没问陈月洲执意要回家的理由:“好,回家。”
“那我明天想吃超级好吃的。”陈月洲笑了笑,“毕竟马上就要手术了,万一我撑不过去呢?所以明天我要吃一顿超级好的,这叫临终前的大餐,咱们明天一起做吧?啊?”
端琰抬起手臂拍了拍陈月洲的脸蛋:“你不会出事的。”
傍晚,端琰申请了陈月洲暂时离院的申请,签了一系列知情同意书后,开车带陈月洲回了家。
太久没有回家,一进门,陈月洲居然有些想念。
他滑动着轮椅进门,拉着端琰坐在沙发上,让两人看起来像是并排而坐:“找跑腿买点蔬菜吧?明天起来我们做些好吃的。”
“嗯。”端琰无法拥抱陈月洲,就拉着他的手。
“我不太会做饭……”陈月洲打开应用市场,“不过,现在各种菜谱APP超级多,下一个应该就没问题了……”
“嗯。”
“你明天也要做,以后到了斯德哥尔摩我们得轮流做饭。”陈月洲笑嘻嘻道。
“嗯。”
“那么首先……”
……
买了七八十种蔬菜,跑腿送到家后端琰就开始洗菜,洗好放进冰箱后,端琰推着轮椅来到次卧,轻轻扶着陈月洲在床上躺下。
这一夜,是陈月洲失眠的第三夜。
清晨模模糊糊睡去,中午迷迷糊糊醒来。
照镜子时,他的两眼肿得厉害,眼下出现一条又深又长的眼纹。
端琰从早上八点就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中华料理博大精深,即使照着APP做出了样子,但质感总觉得还是有些区别。
“我也来帮忙……”陈月洲说着就划着轮椅进了厨房,端琰及时拦住了他,“拿刀手臂上要花费的力气太大,你要是真想帮忙,就去装盘红酒烩菜。”
“红酒烩菜?”
“出院前医生规定你不能吃的东西我全都排除了,昨天你买的那瓶红酒也不行,所以我炖了红酒烩菜,有味道,但酒精基本都挥发了。”
“切,红酒都不给喝……”陈月洲一脸不爽地划着轮椅来到餐厅,打开炖菜锅,拿着汤勺在锅里轻轻搅了搅。
望着浓郁的汤汁,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低声呢喃道:“这个反而比红酒更容易下手……”
说着,他从胸罩里拿出鼓鼓囊囊的小袋子,将昨晚压碎的药物倒了进去,搅拌了起来。
直到药物的粉末与汤汁合为一体消失殆尽,他拿起汤勺舀了一点点放在口边舔了舔。
炖菜的味道过分浓郁,而他昨天买了大量苦瓜,这份炖菜里面也有苦瓜,恰好和药物轻微的苦涩味合在一起,一般人吃过之后除了觉得“苦瓜是不是炖得有点烂了”之外,应该不会想那么多。
下午两点,随着最后一道大菜完毕,两人坐在餐桌前吃饭。
为了烘托气氛,陈月洲拉上了客厅的帘子,遮蔽了窗外灿烂的阳光,点了两只香薰蜡烛助兴。
昏暗的房间内,他从摇曳的烛火光中向对面安安静静看着自己的男人望去。
因为在家,端琰穿得随意,一件工字衫,下面是一条四角裤,脚上一双人字拖。
黄色的火光衬托下,这个男人显得越发白皙,褪去了麦色肌肤的他仿佛褪去了一身强韧的保护色,眉眼是那么好看,五官是那么的细腻,表情是那么的柔和。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
另一种药匿了。
因为比较好买,总觉得说了不大好。
知道的小伙伴也请不要说出来。
第292章 178
端琰毕竟是国菜料理新手, 虽然做出来菜品的样式和宣传图上相似,但是口感和味道区别还是挺大的。
不过,陈月洲依旧吃得很香。
他抱着碗,一会儿夹这个、一会儿夹那个,从开始吃饭后就埋头进食,不出一会儿工夫就吞了两碗饭下肚。
明明精心营造了浪漫的气氛, 可是空气却压抑而沉闷, 饭桌上的两人自开始吃饭后就没有再说过话。
直到吃饱了热菜, 陈月洲的视线转向自己碗中的红酒烩菜。
他低下头, 轻轻舀了一块苦瓜塞入口中, 随后咧嘴, 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苦瓜好像炖的有点太烂了, 苦味都渗入汤里了。”
说罢,他将苦瓜吞下:“不过, 虽然有点苦, 但后味还有点甘, 挺好吃的, 对吧?”
端琰静静地注视着陈月洲,视线划过他平静的脸颊, 掠过他抿紧的双唇,最后停留在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上。
片刻后, 拿起勺子舀了一块苦瓜塞入口中,低声应道:“嗯,味道还好。”
端琰说罢, 低下头,一勺接着一勺舀着红酒烩菜塞入口中,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陈月洲也低下头,又象征性地吃了两口红酒烩菜后,将盘子推在了一旁。
除了剧毒的毒药,任何能够杀人的药物的配伍都存在致死量,吃两口意思一下顶多是一会儿出现中毒反应,再吃下去他怕自己控制不好就要去见上帝了。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闲着,陈月洲抱起一旁别的菜疯狂吃了起来。
直到满满一碗烩菜被端琰吃完,他放下勺子,看着对面在胡吃海喝的陈月洲:“我记得手术前36小时禁食。”
端琰戳着碗里的饭道:“后天中午开始就不能吃饭了,你记住。”
陈月洲心虚:“到那天再说呗。”
“那天我就不在了。”
“……”陈月洲握着勺子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所有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可下一秒,他像是怕被看穿似的,忙道:“那天你要去做什么?我马上就要手术了,你不陪在我身边吗?”
端琰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答:“谢谢你。”
“……”陈月洲一怔,迷茫地抬起头看向端琰,“谢我什么?”
端琰没有回答陈月洲的话,慢慢站起身,收了桌子上的碗盘放入厨房的水池去清洗。
客厅厚重的窗帘遮蔽了房间里所有的光,烛光随着空调的冷气摇曳,一切都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厨房里水花落在盘子上唰唰响的声音。
坐在客厅里的陈月洲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许久后,端琰从厨房里走出来,脸色有些疲倦:“我累了,从早上忙碌到现在,我先休息。”
陈月洲还来不及点头,端琰就已经大步回到房间关闭了大门。
坐在客厅的陈月洲静静地看向房间的方向,忽然伸手想要滑动轮椅前去阻拦那个男人,让他把吃进去的所有食物都吐出来,告诉他最近发生了什么,然后对他说他们能够挺过去……可是,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嗓子也说不出来任何话语。
到最后,陈月洲只能寄希望于端琰自身——
非毒药杀人的方式往往都是禁忌配伍引起体内重大问题,问题发生崩坏最终导致严重后果从而带来死亡。
端琰睡眠向来很浅,那么巨大的痛苦,他只要有那么一刻想要活下去,他只要有那么一刻不在轻生,就一定会来开门……
到那个时候自己拨打120就好了,送端琰去医院就好了,再想别的办法就好了……
于是,陈月洲抓住自己的手机紧紧握在手中,等待着端琰拍打房间门的那一刻。
可是,他在轮椅上安安静静坐了无数个小时,蜡烛燃尽时房间内一片漆黑,分不清窗外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直到睁着困乏的眼坐到腿脚麻木,仿佛时光过去了一个世纪时,久违的系统播报音突然上线——
【深渊任务已自动提交——】
【您的[报复值]获得积分为960分,剩余640分,您的该项任务评级为D,及格分。】
【任务提交成功——】
【您的冻结积分20000分正式启用,即将执行惩罚任务——】
【惩罚任务已启动——】
【请根据系统引导自主完成惩罚任务,感谢您的使用——】
听着脑内冰冷的播报音,陈月洲绝望地闭上眼,一颗泪珠从眼眶滑落。
从这个男人失去一切、孤注一掷把自己做为希望、拿起刀子挥向赵世风不顾后果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多少生的欲望了,只是缺乏一个死的时机。
相比被别人利用回到比童年的地狱更加残酷的烈火之中去,也许自己亲手解决端琰、让端琰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反倒是夫妻一场、他对这个男人能做的最后的善良的事。
所以……自己把选择权交给了端琰。
那对药物配伍会引起一系列让人痛苦万分的后果,并且持续时间不短……自己把选择权交给了端琰,是在问端琰:要这样在痛苦中死去,还是要活下来去面对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