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六七道:“第一次工业革命带来了蒸汽时代,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了电气时代……你没有发现吗?相比人类早期的石器时代、铁器时代和青铜器时代等等时代的过渡,时代和时代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了。
现在虽然距离电气时代不过百年,但是你应该发现了,人类的科技开始像无法刹车的车轮一样,拼命赶向下一个时代……该说下一个时代叫什么呢?电子时代?不不,总觉得有点复古,AI时代?人工智能时代?甚至……新人类时代?毕竟人类现在已经有一定编写基因的的能力了呢。”
玖六七摊手:“不过,下一个时代到底属于谁,男人?女人?还是其他人?我想以你们这些古代人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说着,她喝干净了最后一滴奶茶,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陈月洲抬头——
“你说的那种生而为女的荣誉感,你有吗?”陈月洲问。
“有啊。”玖六七应着。
“从哪儿来的?”
“你自己去寻找吧。”玖六七莞尔。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陈月洲问。
“因为这种远古旧人类纪实类电视作品演到高潮部分,如果你不好好表现出足够爆点让大家看着爽的话,收视率是上不去的。”玖六七答。
“什么?你在说什么?”陈月洲一脸疑惑。
“你是听不明白的,你也不需要听明白。”玖六七应着。
“那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你觉得下个时代,是谁的时代?”陈月洲问。
“哈哈……”玖六七闻声笑了起来,片刻后,转过头,留下一个冷漠戏谑的笑容,“废话,当然是——我们的时代。”
陈月洲没有再说话,目送着玖六七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隐隐觉得,玖六七说的这个“我们”,并非她身上这幅皮囊的“我们”,并非女人。
不,岂止是并非女人,那一瞬间的冷漠和俯视,还有她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说话态度,还有那种带有挑拨性质的□□态度,让他一瞬间觉得玖六七说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
那会是什么?
难不成眼前的这个家伙不是人?
陈月洲被自己一瞬间产生的这个无聊想法逗笑了,便不再去思考,低头安心喝着奶茶。
……
陈月洲在店里从天亮坐到天黑,他全程都在发呆,直到朱媛打来了电话:“发生了点事,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来处理。”
陈月洲:“现在我身边还有什么大事能发生吗?”
死的死,亡的亡,连任务都没了,天塌下来他现在都不怕了。
“你还记得那个开枪打伤了你的那个女人吗?”朱媛问。
陈月洲一怔。
赵世风的案件结束这一年,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不知道在赵世风死后,李薇的女儿过得如何?李薇又被判了几年?在监狱里面学习得怎么样?
朱媛叹了一声:“她死了。”
陈月洲眨了眨眼:“死了?”
“年初的时候因为心脏问题保外就医离开了女子监狱,上个月身体已经衰弱到了极限,过逝了。”朱媛道,“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孩子,我都不会想起来她这个人。”
“她的孩子?”
“你可能不知道。”朱媛解释,“她服刑后,因为孩子没有其他亲属,她也没有其他亲属,孩子又是黑户,所以按照监护人顺序排下来,最后能负责暂时保护她孩子的只有福利机构,当时安排的刚好是咱们学校附属医院的附属福利育儿院。”
“哦……”陈月洲应着。
“现在李薇过逝了,这个孩子就是彻底意义上的孤儿了。”朱媛道,“最近院里正在打算把她送去北川市儿童福利院。”
“送就送呗。”陈月洲答。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个女人的话,那这个孩子可是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且她妈还开枪打了自己,非要说起来,只有仇。
“但是,那个赵世风死后不是留下来一套小产权房吗?赵世风死后被法院拍卖了,大部分钱用来补偿你还有另外的什么人、还有赌债和一堆负债,剩了几十万,上完税后本来是划到李薇名下的,结果李薇也死了,就划到这个黑户的孩子手中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朱媛叹气,“之前联系李薇的父母一家,对方说李薇是收养的跟他们没有关系,所以李薇的孩子和他们没有关系,拒绝和孩子孩子扯上任何关系,可是现在突然知道这个孩子名下有几十万,就从好远的乡下跑了过来,嚷嚷着要把孩子接走,说孩子是自己的孙女……”
“这多正常……”陈月洲应着。
“说实话,院里护士和都不太希望孩子被这家人带走,对面那一家人很明显就是为了钱来的……”朱媛叹气,“而且这个孩子身体素质很不好,总是生病,我担心……”
“担心被接走后没多久就被抛弃了?”陈月洲问。
“嗯……”朱媛应着。
“可是和我们有关系吗?”陈月洲掏了掏耳朵,“她自己亲妈作孽生下了她,活该呗……”
“陈月洲!”朱媛有些生气了。
“干嘛?”陈月洲蹙眉,“怎么?你别告诉我你圣母病发作想收养她?我告诉你,你不符合收养条件。”
“不需要收养手续就可以。”朱媛道,“她本来一直被安排在附属医院的福利院,只要附属医院不送走她,我就可以把她接回来……”
“你疯了吧?”陈月洲一听顿时头大,“等这小鬼上小学了,问你爸爸去哪儿了,你怎么回答?告诉她真相,还是编一串理由?我告诉你,收养小孩没问题,但将来……”
“在她发现自己真实身份之前,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朱媛道。
“哈?”
“附属医院福利院里面的工人主要是外聘的,而且附属医院的家属院和学校的家属院又不在一起,如果我不说你不说,基本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来的,我才当上硕导,分到这套房也没几年,没多少人认识我,多个孩子也不会有人问。”朱媛道,“如果孩子问起来我是谁,我就说是妈妈,你的话,你说是小姨也可以。”
“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要孩子,出国去找愿意代你生的代一个不就得了?”陈月洲觉得头疼,“没必要非要收养别人的……”
“我其实挺想要个孩子,但是不想自己生,也不支持别人替我生,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孩子一个健全的人生和健全的未来,毕竟雪悠说过,我是个内心状态很糟糕的人。”朱媛道,“所以,我没有让一个新生命降生的勇气,但是,面对已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面对这个即将面临可怕命运的孩子,我至少是信心让她过得比现在好,至少能让她不再面临过去那些可怕的东西。”
陈月洲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你随便吧,你既然这么喜欢抱团取暖我也管不着你,再说了,你给我打电话的语气很明显已经下定决心要养了,你们家三室,只要我能一个人一间卧室,你想当单亲妈妈没人管得了你。”
朱媛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一周后,孩子就被接到了家里。
据说是给了李薇“家里人”五万元,还又威胁恐吓了一番,对方才服了软。
面对生活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鬼,陈月洲很严肃地表示:“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说在前面——既然她叫你妈,那么你来负责她的一切开销,我顶多是作为小姨偶尔出出小钱,你可别把她和我扯上关系。”
朱媛面对陈月洲这种抠门到就怕自己吃亏的性格只是冷漠地翻了几个白眼,也算是默认了。
后来,孩子被朱媛取了个仿佛脑袋被驴踢了的名字:厚朴,其实就是英语的hope的发音,翻译过来是希望的意思。
不过,再加上朱媛的朱字,就变成了朱厚朴,总觉得和猪肉脯发音差不了多少。
所以,朱媛没打算给孩子添姓氏。
厚朴因为年纪还小,被朱媛送到了职工托儿所。
朱媛白天工作,晚上休息的时候会顺便接她回家。
陈月洲虽然不喜欢孩子,但是毕竟自己还是朱媛的学生,将来做项目发工资还是得靠导师。
虽然两人如今的关系铁了不少,但再好的关系都不能忘记了“上下级”的身份,领导最讨厌的就是下属仗着关系好无时无刻不以朋友相称……所以,舔狗还是偶尔得做做的。
于是,陈月洲偶尔会接送厚朴回家,并且陪她玩一个小时玩具——当然,一定是赶在朱媛回家前的半个小时,不然就没什么意义了。
后来,这个孩子终于先学会叫了妈咪,再没过多久学会叫了小姨,再然后,就到了该上学前班的年纪。
陈月洲忙着考博,朱媛便主要负责带孩子。
在此期间,陈语轩和陈晴都毕业了。
陈语轩不想和陈月洲分开,就考来了北川综合医科学院读研;陈晴压根不想学医……不,不仅仅是不想学医,她是什么都不想学,也不想工作,也没什么人生理想,就是想混吃等死顺便追星,陈蕊看出了她的尿性,也没对她有过多要求,下血本买了间商铺给她,让她收收房租就这么苟命一辈子拉倒了。
等陈月洲考试结束成功本校升博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做科研的天赋,各方面成绩和影响因子都不够,最终,他选择了做个代课老师,期待毕业后能够留校。
平时在课堂上和学生插科打诨,下课了就疲倦地回家。
朱媛拉着陈月洲去上了育儿教育课程,老师说了:“从省事的角度讲,一胎生女儿最好,因为女儿青春期发育来得早,能帮上父母忙;但从育儿教育角度讲,女孩发育过早,四五岁左右必须开始加强女儿的心理建设,这个时期一定要高度关注女孩子,注意心理成长的呵护,千万不要这个阶段让她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否则对以后的性格塑造会有很大影响。”
育儿老师还说:“孩子不能溺爱,但也不能忽视,建议鞭子和糖一并使用,如果家长不会这么做,那就由父母其中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比较好。”
于是,朱媛便规定陈月洲来当黑脸坏人,自己当红脸好人,无论每天再忙,两个人都必须腾出一个小时陪孩子,听听她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和她说说话。
陈月洲虽然和朱媛相处融洽,朱媛也希望两人一直住在一起,但是毕竟是寄人篱下,有时候拗不过朱媛,只能照办。
结果,四五岁的小孩的心事真不是大人能搞明白的——
比如,厚朴新买的文具盒是电动的,而同班另一个同学也是电动的,她觉得那个同学是在模仿她,害得她在班里不是最酷的,于是晚上回来的时候哇哇大哭。
陈月洲:“……”
要不要这样,文具盒而已……
你上学去了还是攀比文具盒去了?
虽然心底吐槽了无数遍“区区文具盒”,但是抱着“在孩子眼里这就是天大的事,不能让孩子觉得我敷衍她或者不关心她,最关键的是我还得靠她妈朱媛的推荐信才能留校”,这样极其不单纯的心思,于是,陈月洲只能跟着厚朴一起吐槽另一个同学的文具盒,并在厚朴痛快了后才指出她抨击别的同学长相、身高之类地方的行为,并严厉警告她:“如果下次再对别人的长相身高说三道四,小姨就不会再跟你讨论心事了,别人这么说你你开心吗?小姨我现在说你丑兮兮的你开心吗?”
厚朴一听,嚎啕大哭了起来。
陈月洲也不哄,就坐在她身边等着她哭完,而自己默默翻起了教案。
育儿老师说了:“人首先是靠动物的直觉判断生存的动物,不必要的情况下其实压根不想动脑子。”
孩子闹腾的时候其实是有表现欲和倾诉欲的,家长这时候如果贸然离开等待孩子认错,或者说出:“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之类的话,反而不会促进孩子思考,只会让孩子下意识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不平等,这之后的道歉也不是来自大脑的思考,而是来自求生欲对家长的讨好。
说白了,养孩子惯用的那些手段,比如拿着孩子和邻居对比、拿着孩子和兄弟姐妹对比、说着“你再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你再不听话我就再生一个”之类的强效的手段,就像药物一样,效果越强,副作用就越大,从育儿学上讲,统统不能用。
陈月洲顿时就蒙了:卧槽,想正儿八经养大个孩子好难啊!我就扮演的是小姨而已,要不要让我这么费劲?
可是,实际中应用到后,陈月洲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了。
其实不需要太多的呵护和过度的关注,只需要她在做作业的时候,自己安安静静坐在她身后的方向写教案,让她知道你在她身边、你不忽视她、你守护着她就够了。
于是,直到厚朴哭得嗓子都哑了,再也发不出声了,陈月洲才道:“哭完了?那你说说,我说你是个丑小鸭,你开心吗?”
厚朴一听,又开始哭。
陈月洲也不急。
孩子这种生物,也不知道自尊心是怎么长的,明明为了吃一包零食能够躺在大街上打滚让父母买给他们,可是有时候发现自己做错了事,却就是能够一直哭都不承认自己错了。
不过,不承认无所谓,陈月洲依旧坐着等,对付小鬼他陈月洲还是蛮擅长的。
半个小时后,厚朴终于再也哭不出来了,并且嗓子很痛,想喝吸吸果奶,但是不敢说。
“丑小鸭丑小鸭,你开心吗?”陈月洲再次问。
厚朴这才瘪着嘴:“我不是丑小鸭,你不能说我丑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