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妄望着他,没让他起来,也不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你去了贤贵妃那里?”这是自己的老来子,看着还有孩童似的天真,也才十七岁。怎会参与到福建私盐案里面?还是说,有人在背地里教唆?
朱高意“嗯”了一声,又补充道:“三哥也在。”
朱佑妄笑了笑:“……你们倒是孝顺。”
朱高意嘿嘿地笑,说着话自己起身了:“父皇,我们也孝敬您。”
朱佑妄端着白玉盏碗喝茶:“是吗?”
“当然了。”
“赚取百姓的血汗钱也算是孝敬吗?”
朱高意愣住了,“父皇,儿臣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还装?”
朱佑妄拿起折子往小儿子身上扔,“白纸黑字呢,岂容你狡辩。”
朱高意被砸懵了,伸手捡起砸到他又掉在地上的折子,翻着看。越看俊眉皱的越紧,到最后“扑通”一声给朱佑妄跪下了:“父皇,有人在诬陷儿臣,一定是诬陷……儿臣根本就不认识原绍鸿这个人。”
“……你扯谎也得在脑子里过一遍再开口……”朱佑妄骂道:“你看清楚上面写的,你每一次的指示都是由接头人拿着你的印章去的……这如何掺假?还诬陷你……”
“印章?”
朱高意眼眶紧缩,他的印章不是一直由母妃保管吗?
朱佑妄见小儿子不说话,以为戳到了他痛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混账玩意,我什么时候短过你的吃穿?你很缺钱吗?”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做……您相信儿臣。”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
朱佑妄抓着砚台就去砸他,朱高意也不躲闪,砚台从额头上扫过去,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朱高意摸到了一手的血。
朱佑妄气还未消:“从明日起,你不必在京都待着了……去西北找你二哥去。”
武王朱高华是朱佑妄的二儿子,满十六岁后,就跟着朱高栋的舅舅南征北战。
朱高意难以相信地:“您让我去军营。”
“有何不妥?”
朱佑妄冷冷地:“你不是成天说自己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吗?不去军营不是太可惜了?”他说完,看也不看小儿子,“你退下吧。”
朱高意没有离开,喃喃地:“……您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小儿子一脸的血,朱佑妄终究是不忍心,让宫女去请太医给他看一下。
朱高意望着父皇离去的背影,胡乱地用手去抹脸,起身就出了乾清宮。宮女、太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拦。
重华宫里,一片笑语欢声。
朱高知正陪着贤贵妃说话,到有趣处,母子俩皆开怀地笑。
朱高意站在庑廊下听了一会,拦住要通报的宫女。过了好久,才自己走进去。
“意儿,你怎么了?”
贤贵妃正在喝茶,抬眼就看到了朱高意,吓得杯子都拿不住了。
朱高知也发现了他,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说着话,让宫女拿药布给朱高意包扎。
朱高意也不拒绝,只是抬眼去看贤贵妃,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这孩子,你说话啊。”
贤贵妃手拿锦帕去擦朱高意脸上的血:“别吓母妃……”眼神里俱是心疼。
朱高意闭了闭眼:“母妃,您对我是真心的喜爱吗?就像您对三哥一样。”
朱高知眉心一动,俊眉皱了皱。
“傻孩子,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是不是宫里又有人嚼舌根了?”贤贵妃叹气,“皇后娘娘真是的,也不管管。”
朱高意倔强地:“母妃,您告诉儿臣,好吗?”
贤贵妃见他执拗,便试着开口:“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养你的时候,你还不足月,像猫仔一样……这么些年,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三哥有的东西你都有,他没有的你也有……”
朱高意像是被说动了,眼神闪烁:“那,那我的印章呢?”
贤贵妃身子一僵,“……在母妃这里,你要自己保存吗?”
“不用。”
朱高意坐在杌子上,伸手拉住贤贵妃的手,“母妃,福建私盐案怎地牵扯上儿臣了?儿臣什么都没有做过。父皇根本不相信儿臣的话……”
贤贵妃还没有开口,朱高知却问道:“父皇还说了什么?”
朱高意摇摇头:“别的倒没有了。”他看着朱高知:“对了,父皇说他们用我的印章去接头……我就这一点想不通。我还没有成亲开府,东西都是母妃保管的……我的印章怎会出现在他们哪里?难不成是母妃做的?”语言很天真。
朱高意却明白自己是故意说的。他是宫里长大的孩子,见惯了阿谀我诈。为了谋得利益,不惜自相残害……在听到父皇说印章的时候,后背就已经发凉了。
“你胡说什么?”
朱高知斥责他:“母妃怎会做那种事!”
贤贵妃也慌忙摆手:“意儿,母妃怎会害你呢……”
朱高意转头盯着贤贵妃,却问朱高知:“三哥,你是个聪明人,你帮我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贤贵妃被盯的全身发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高知看了眼母妃,说道:“无论如何,你该相信母妃。”
朱高意自己满了盏热茶,一饮而尽:“我相信?”他心里都乱套了。贤贵妃是一惯疼他的……平常的吃穿用度都是贤贵妃一手在打理。
但印章的事情,又怎么说?
“母妃,我从明天就要去西北军营了。”
朱高意脸上的神情很淡。
“为什么?”
贤贵妃像是被惊到了:“……意儿,西北荒无人烟的,去那里做什么呢?”
“父皇让我去的。”
朱高意说道:“……对我的惩罚吧。”
“不行。”
贤贵妃说着话就往外走:“我去找皇上,让他收回成命。你还那么小……”
朱高意伸胳膊拦住了:“母妃,我已经答应了。”他眼睛不眨的看着贤贵妃:“这世界真不公平,不是我做的事,却要我承担后果。”语气里带着难以名状的悲伤。
贤贵妃秀丽的眉头紧皱,狠狠地瞪了一眼朱高知,柔声对朱高意说:“不会的,母妃会帮你。”
“母妃,我想听实话……什么样的实话都无所谓。”
朱高意看着欲言又止的贤贵妃,突然觉得累。拱手行了礼,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贤贵妃直到看不到朱高意的背影了,才挥手给了朱高知一个耳光:“你骗我!”
“母妃……”
朱高知怔住了,母妃竟然为了朱高意打他!
“……你不是说就算东窗事发了,自己也能扛着,不会连累到你四弟吗?”
“母妃。”朱高知拱手:“是儿子错了。”
“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意儿都要去西北了。我放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竟然要去边疆吃苦……我一天天地看着他长大,怎舍得他突然就走!”贤贵妃想着,眼圈就红了:“他才多大,还是个孩子啊。”
“母妃,您放心。”
朱高知看母妃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四弟是替我受过,来日,等我心想事成了,必报答他。”顾临,张居龄、杨若这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母妃知道你有志气,才对你言听计从。你让母妃做什么母妃都帮你……但意儿的事,我们真的不该这样做。多伤他的心啊。”
贤贵妃伸手摸摸儿子的脸:“不是母妃非要怪你,你们兄弟俩一起长大的……都是母妃的宝贝。手心手背都是肉。怎能起内讧呢?更不能互相算计,要抱成团啊。母妃没有什么娘家势力,但胜在有你们兄弟俩。裕王爷再怎样,他也只是一个人。”
朱高知点头:“母妃,儿子知道的。”
“好孩子。”
贤贵妃眼泪落了下来:“我再去求你父皇,争取不让意儿去西北……”
“母妃,父皇的性子您又不是不了解,他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改变过。你又何必去找不痛快?”
“我总要去试试,不然心里难安。”
贤贵妃转身往外走。
第168章
顾临一回到刑部, 杨若就来找他了。
“……顾大人,我父亲的事情圣上怎么说?”
顾临摇摇头,据实相告。
杨若面上不动声色, 长袖下的双手却紧握成拳。他想起杨家别院里的那对母子,桃花眸暗炙一片。
下午酉时,张居龄从衙门出来,却在午门口遇到了杨若。
“月溪。”
张居龄走到他面前:“你这是要去哪里?”一贯坐马车的杨若却牵着马。
“回家。”杨若拍了拍马背, 问他:“你呢?”
“……我也回家。”
树鸣插嘴道:“少爷,咱们赶紧吧……我早上从府里出来时,少夫人还在生气呢。”
“她……怎么了?”
明知道不该多嘴, 杨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没事。”
张居龄瞅了他一眼。
杨若“嗯”了一声,和张居龄对视了一眼。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少爷?”
树鸣走了几步, 回头看张居龄还在原地,说道:“少爷,杨大人已经走远了……”
张居龄没吭声,看着还很淡定,眼眸却沉沉如夜。他总感觉杨若对待妻子的态度有些奇怪, 隐约地藏着小心翼翼的关心。
这让他心里不舒服……
但杨若又确实没有做过什么,甚至和妻子见面的机会都很少。或许是他太敏.感了。
夕阳西下, 晚霞布满了天空。
顾晗正在给张居龄做布靴, 已经做好一只了。
张居龄一进西次间就看到妻子坐在香妃长塌上, 一针一线缝的极其认真。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
“晗儿。”
张居龄取下三梁朝冠放到长几上, 和她说话:“我回来了。”
顾晗“嗯”了一声, 头也没抬,斓边再有两针就完成了。
看来树鸣所言不虚,妻子还真是生气了……以前听见他的脚步声就会出来迎了。张居龄坐在顾晗的身边,轻柔道:“天色暗了,歇一会吧。仔细眼睛难受。”
顾晗麻利地打了结,拿剪刀把棉绳剪断,把笸箩里做好的一只布靴递给张居龄:“你试一下,看穿上合不合适。”
“活计真好。”
张居龄脱了朝靴,套上布靴,还走了两步,夸道:“不大不小的,很舒适。布料和暗纹选的也好看。晗儿的手真巧。”他是真心地夸妻子,也是讨好。
张居龄不大知道怎样才能哄的妻子不生气,但讨好些总是没错的。
顾晗笑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张居龄见妻子笑了,弯腰亲亲她的额头:“在我眼里,你无论做什么都好。”
顾晗脸一红,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依恋十足地蹭了蹭。没有说话。
张居龄顺势把她搂在怀里:“怎么了?”
“想你了。”
顾晗委屈地:“你昨晚都没有回来……我都睡不着。”嗓音软嚅娇气,带着不知名的撒娇。
张居龄心软的一塌糊涂,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乖,是我不好,对不起。”
“那你以后……”
顾晗的话才说了一半。
张居龄便机警地接上了:“这样的事情,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夫君真好。”
顾晗奖励似的,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不生气了吧?”
张居龄逗她。
“我没有。”
顾晗抬头,杏眸睁大了。她为什么要生气?
张居龄笑了笑,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拿了家常穿的月牙白直缀去了净房换上。
西次间有些暗了,而靠近槅窗的香妃长榻,却被晚霞染成了粉红色。开着的槅窗形状直射在庑廊的走道上,像凭空多造了两扇门。还镶着金边似的,金光灿烂,格外的耀眼。
巧玲进来点了蜡烛,晚膳也在西次间吃的。香妃长榻上摆个炕桌,夫妻俩相对而坐。
“夫君,今儿白天潘家来提亲了,武定侯夫人亲自来的,母亲十分高兴……”顾晗舀了半碗蛋羹,自己端着吃,“四妹妹求仁得仁,也算是有福气。”
张居龄把剥好的龙虾喂给顾晗吃,说道:“缘分天定,是她的,不用求。不是她的,再怎样也没有用。”
顾晗点点头,觉得张居龄说的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