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来得及表达些什么,一个穿绿色宮衣的小宫女冒冒失失地就进来了,屈身行礼:“……皇上,田太医说您到了喝药的时间。”她双手端着红漆长方托盘,上面放着青瓷盏碗,里面是黝黑的汤药。
小宫女名字叫明丽,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认真又肯上心,才被拨来乾清宫伺候的。
而她的另一层身份却是凌王爷安插在宫里的眼线。
“啊啊啊啊啊……”
没眼力见的东西,滚。看不到我正在谈事吗?朱佑妄火冒三丈。他和朱佑表的交流好容易有了点眉目,又被不相干的人打扰。
明丽像是吓坏了,双手一松,红漆长方托盘竟掉在了地上,青瓷盏碗摔的粉碎。汤药也洒在了衣裙上。
乾清宫是内廷正殿,正殿有宝座,两头的偏殿是暖阁。主要是见大臣、批阅奏折、处理公事的,并没有专门熬药的场所。皇上待的地方是暖阁,为了方便起见,王太医就吩咐宫人在暖阁的庑廊下临时搬了炉子。
乾清宫的掌事嚒嚒看明丽稳重,就安排她和另外一个小宫女负责给皇上熬制汤药,刚才的行为也是故意的……瑞王爷一进乾清宫,明丽就注意到了,她先指使着另一个小宫女去问王太医熬药的时辰。然后拿着煽火的蒲扇直起腰扇凉,趁着没有人注意,偷摸的,把隔扇推开了一条细缝。
瑞王爷是朱佑表的封号。
瑞王爷和皇上的话模模糊糊的,明丽又紧张,听到的实在有限,但最关键的几个字还是听明白了……她要想法子给凌王爷报信,所以就有了刚才打翻汤药的一出。
……
伺候朱佑妄的大太监听到声响,拿着拂尘就过来了,呵斥明丽,“你怎么回事?皇上也是你能打扰的吗?还不赶紧收拾干净滚出去。”
“……是。”
明丽低着头,跪爬着去捡青瓷盏碗的碎片。
又有几个小太监拿着扫把和簸箕进来帮忙清理。
朱佑妄气的“啊啊”了几声,明丽表现的太害怕了,哆哆嗦嗦地拿着红漆长方托盘出去了。她借口要回屋换件衣服,和乾清宫的掌事嚒嚒告了假,出了乾清宫,往耳房的方向走,进屋后,换了身粉色宮衣很快就出来了。皇上身边少不了人伺候,她得去侯着。时间太久了,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路过前院太监住的配房时,她步子慢下来,瞧着周边冷清,便和正在扫地的小太监说:“你去重华宫一趟,告知贤贵妃娘娘,就说皇上想见凌王爷。”小太监是刚进宫的,被人欺负的时候她帮过两次,对她的话奉若神明。
这一句话也是她和凌王爷之间的密语,事先就说好的。但凡有了消息,就找人去重皇宫说皇上想见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会想办法找人直接联系她。
天完全地暗下来,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并没有人留心明丽的小动作。
羊角琉璃灯点亮了,光线反射到上好的汉白玉地面上,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袅袅迷茫的,像是起了雾。宫殿笼罩在其中,琼楼玉宇、雕梁绣柱,越发的不真实。
顾晗坐在香妃长榻上倚着大红绣海棠花迎枕看话本,时不时地瞄一眼窗外。天都黑透了,张居龄怎地还没有回来呢?
桃红倒了盏热茶递给她:“少夫人,下午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冷了,咱们关上槅窗吧。”
顾晗摆摆手:“……小雨而已,不大会就停了。不妨事。”她心里热燥,开着窗还能透透气。心情反而好一些。
大嫂嫂宁氏也说过,孕妇的体质较热,和常人是相反的。
桃红笑着应“是”,又去拿了珊瑚薄绒毯盖在她的双腿上。
“什么时辰了?”
顾晗放下书,去看灯漏。
“戊时左右。”
桃红明白主子的心思,也不打破,依旧笑眯眯地:“三少爷大概是公务太忙了,您要不先用晚膳吧……等三少爷回来了,小厨房有现成的材料,做起来也快。”
顾晗点点头,她揉了揉胃,也的确是饿了。
站在一旁的桃绿听说顾晗要吃饭,下去安排了。
香妃长榻上摆了炕桌,一碟碟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来,顾晗净了手,坐在炕桌前喝桂圆八宝粥。
梁嚒嚒在一旁伺候着,和她说闲话。
“少夫人,冬雪、冬平俩个丫头的年纪大了,到了该放出府的年纪……还得您拿个主意。耽搁了也不好看,好歹是夫人送给您的。”这几年,冬雪、冬平虽然没有贴身的伺候主子,但一应的月例银子却是照着巧珍她们几个大丫头拿的。地位也不错,管着秋阑阁下等的丫头和婆子。名声也是秋阑阁的一等大丫头。
“亏了你提醒着,我倒是真忘记了……”
顾晗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筷子:“她们俩也算老实了,差事也没有出过岔子。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她顿了顿,和梁嚒嚒说道:“你闲了先问问她们的打算,我也和母亲说一声……”王氏给的丫头,不好私自打发了,也要听一下她的意见。
梁嚒嚒应“是”,给顾晗夹了一块排骨,“少夫人尝尝这个,加了红枣炖的,最补气血。”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张居龄回来了。
顾晗一喜,趿拉着绣鞋去迎他,“夫君。”
屋里的丫头、婆子们纷纷屈身行礼,张居龄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他取下头上戴的三粱朝冠放在高几上,揉揉妻子的头发:“这样晚了,怎么还在吃晚膳?”
“等你呀。”
顾晗笑着开口,给他拿家常的直缀:“你先换上吧。”
张居龄答应一声,解了腰间的银钑花盘雕,在妻子的服侍下穿上直缀。
“你用膳了没有?”
顾晗问他。
张居龄点点头:“我和杨若从裕王府出来后又去了定远侯府,在他那里用的晚膳。”
定远侯府的世子爷王致远是兵马司指挥使都指挥,手里有二万多的厢兵,虽然不掌兵权,但能随意调动。手里有兵,好办事。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严良,不做好万全之策可怎么行。
“杨若?”
顾晗愣了愣,杨阁老到底还是死了……杨若他应该很难过吧。她一个外人,都可惜杨阁老是英年早逝了。
帮不上他,她只觉得遗憾。
张居龄“嗯”了一声,眸光微深,妻子的表情应该是关怀吧。他率先坐在了香妃长榻上,温和道:“赶紧吃饭吧,凉了该不好吃了。”
第183章
“好的。”
顾晗乖巧地坐在张居龄对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牛肉吃。
张居龄见炕桌上有红烧大虾, 净了手给妻子剥虾。
“夫君, 我想吃羊肉烩面……”
才把牛肉吃到肚子里, 顾晗便眼巴巴地。
“……”
张居龄把剥好的一只虾喂到妻子嘴里:“现在吗?”
“嗯嗯。”
顾晗忙不迭地点头:“想吃的不得了。”
妻子的杏眸睁到乌溜溜的, 满是期待, 张居龄实在是抗拒不了……他朝外间伺候的桃红说道:“让小厨房给少夫人做一碗羊肉烩面。”
“羊肉切成丁状,多放些辣子。”
顾晗见张居龄允了,兴高采烈地补充。
“少夫人, 宋大夫说您怀着孩子, 不适合吃辣子……”桃红开口道:“羊肉是热性的,您也要少吃。”
“可是, 我真的很想吃……”
顾晗长长地叹息。
人就是这样的,常常吃到也不见得多喜欢, 一旦被明令禁止了,才突然发觉像丢失了人间美味似的。
张居龄伸手揉揉妻子的头发, 神色柔软了许多,又吩咐桃红:“羊肉少切些, 辣子不放了,只滴些辣油即可。”
桃红应“是”, 挑帘子出去了。
“谢谢夫君肯成全。”
顾晗小嘴一瘪, 能吃到就不错了,至于保质保量的事就不计较了, “夫君真好, 您不在家她们看的我可严格了……”语气难得的委屈。
张居龄笑的和煦:“这是你生孩子之前最后一次吃到羊肉了。以后都要乖一点, 知道吗?”他温和地捏捏妻子肉乎乎的左脸颊:“等孩子出生了,想吃什么都随你的心。”妻子怀着孩子辛苦,他真的狠不下心在别的方面还苛求她。
哪怕是一点点,他都心疼。
小厨房的速度很快,桃红把羊肉烩面放到了顾晗面前的炕桌上。
鲜嫩的羊肉丁掺和在香喷喷的汤里,边上飘着辣油,还有香菜和切成小段的葱白,和面一起……看起来非常的诱/人。
顾晗嗅了嗅,拿起汤匙舀了一点探身递到张居龄嘴边:“夫君,你也尝尝。”
张居龄眼神一深,看了她一会儿,才张嘴喝了:“……味道不错。”
“是吧。”
顾晗听他夸赞,又舀了几匙给他:“喜欢就再喝点。”
张居龄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四匙,见妻子终于低着头自己吃起面来,便看着她,也不说话。
他记得杨阁老还没有死的时候,杨若曾经来府里找过他,当时他被父亲请去了雅阁……等回来时,杨若已经走了。好像是妻子见的他。
他们之间……到底交谈了什么呢?
他为何会觉得妻子和杨若之间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张居龄知道自己可以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去调查,去求证……但又有什么用呢。结果就一定是想知道的吗?妻子再有三个月或者还不到……就要给他生孩子了。她身子那样弱,禁不起刺激的。
而且,杨若和周浩波不一样,他不能像怀疑周浩波一样去怀疑杨若。杨若是他兄弟。这样不明不白的怀疑,也是对妻子的侮辱吧。
张居龄想了一会儿便不想了,好奇不是什么好东西,周浩波和妻子的事情就是个例子,事实也证明妻子爱的是他!
无论怎样,他都应该去相信妻子。
“夫君,肉……”
张居龄被顾晗喊得一愣,才反应过来,顾晗便夹了羊肉丁放到他嘴里,“香不香?”
鲜美异常,嚼劲十足。张居龄不自觉地点头。
“就知道你会喜欢。”
顾晗抿唇一笑:“……我们是夫妻呢,生活的时间一长,习惯、口味甚至举止都会慢慢相近的。”
她说的熨贴,在这深秋的夜里,让张居龄的心十分暖和。
“夫妻”——多么美的两个字眼。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大千世界,茫茫人世,相遇相知到相爱,多么的不容易……张居龄又觉得坦然了,猜忌之心也淡了许多。
他笑着同妻子说话,“真的吗?”
“当然了。”
顾晗吃饱了,拿帕子擦嘴,去了张居龄身边:“陪我去院里走走吧,胃里有些涨。”
张居龄应“是”,拉着妻子的手,“我看你的食/欲比着以前好多了……宋大夫有说什么吗?”妻子的小脸肉呼呼的,看着是吃胖了的。他是担心,吃的太多,孩子在肚子里就长的太大……生的时候艰难。
顾晗想了想,“没有呀。宋大夫还说我气色好。”
张居龄“嗯”了一声,没事就好。
桃红看着主子们挑帘子出去庑廊下闲走了,便招来几个小丫头把剩下的饭菜端出去,又亲自清理了炕桌。
月光明亮洁白地洒向大地,空气里还带着些微桂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夫妻俩手牵着手的影子在月亮的照映下,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如一个人一般。
乾清宫里。
瑞王爷朱佑表还在和皇兄朱佑妄进行着“仇大苦深”的交流。他不可置信地:“您是说,您此次的中风……是人为的?”
由于惊慌,他声音不由得变大了。
朱佑妄“啊”了一声,皱眉头看他。责怪他的不注意场合。
朱佑表在皇兄的眼神里察觉到不妥,忙压低了声音:“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啊啊啊啊……”我心里是有了好想法,但怎么和你说呢。
“皇兄,皇兄,您别急……”
朱佑表看朱佑妄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吓得直接站起来安抚。他真怕一个不小心,皇兄急的一口气喘不上来……人没了。
那天下可真就大乱了……他更糟,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说不准,还有人怀疑是他杀死了朱佑妄。
朱佑妄“啊啊”了好一会儿,独自喘粗气,左手颤颤巍巍地拿着毛笔,比划着让朱佑表给他撑着宣纸,胡乱地写字。
“X会上X立太子……”
朱佑表念出来,又仔细去辩别没念出的字,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所以然。
朱佑妄没办法,又去写他认不出来的字。俩人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朱佑表总算明白过来,说道:“皇兄,您的意思是……要在朝会上直接立太子?”
“啊。”终于明弄懂了啊。
朱佑妄歪嘴一咧,想笑呢,口水顺着下巴流到了脖子里。简直没把他恶心死。
朱佑表有眼色地拿出帕子给他擦拭。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要怎么做呢?朱佑表又犯了愁。
朱佑妄很显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用左手去抓了下朱佑表,然后又拍拍自己的胸脯……
一开始,朱佑表根本看不懂他想要干什么。但是朱佑妄契而不舍地重复。朱佑表便试着开口:“您是说,咱们俩一起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