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起身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在南锣胡同碰见我的事,不要和顾家人说。毕竟影响不太好。”神色里带了拜托。一旦她出来看病的事情曝光,大伯母第一个就会警觉起来。她再想做些什么事就难了。
张居龄应允下,也没有挽留,让树鸣送她下楼。
而实际上,顾曙已经在玉坊斋门口等她了,顾晗随便找了理由,一拨人就赶在午膳前回了顾府。
顾晗刚走一会儿。杨若也走了,他下午还要去翰林院,走之前问了张居龄一个问题。
“……你究竟对顾家六小姐是什么心思?”
张居龄被问的愣住了,他从不曾想过这些。
树鸣见少爷一人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只进来换了一壶热茶。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眸光灼灼。
物转星移,外面的天空暗下来。夕阳西下,一天又过去了。
张居龄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他喜欢顾晗。从一开始的疑惑、好奇、莫名的怜惜到如今想护着她,照顾她……还不算是喜欢吗。
就算一切感觉都是莫名的,又怎样?
喜欢本身就是无缘无故,不可捉摸的。
“树鸣,喊宋大夫过来。”他吩咐道。
张居龄心里轻松起来。她怎么找到的德济堂?又为何来德济堂?都不重要。他愿意让她有自己秘密。但她的病情他却是必须过问的。
第34章
宋严是过了一会才去见张居龄的。德济堂临时来了几个老病患,他不好意思让人久等,就挨个看诊,又开了药方。
“三少爷,你找我有事?”宋严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张居龄点头,让树鸣给宋严倒茶。
“您下午的时候给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诊过病,还能记起吗?”张居龄直截了当地问他,又做了提醒:“有丫头和一群侍卫们围着。”
宋严想了一会儿,说道:“……是有这么一位。”
张居龄去端盏碗的手一顿,收了回来,“您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三少爷问起来,却不怎么好说。”宋严皱眉:“她是天生的弱症,应该是在娘胎的时候受过损,若是好生养着倒也能活到中年。但她的身体里又被添加了催化的药剂……”他顿了顿,大户人家的事情乱的很,内里都勾心斗角。那位姑娘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尊贵的。自己和她说起病情时,她承认的很利索,证明她知道这个状况。那为什么不提早医治呢?
“不好好调理,怕是难说了。”
张居龄在喝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一贯是这个脾气,心里怒气越来越盛,脸上偏偏更加温和。娘亲被折磨死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屋里点了两盏烛火,照的明亮极了。
“三少爷?”宋严见他不说话,喊了一声。
张居龄抬头看他,淡淡地开口:“依您的医术,能治愈吗?”
宋严捋了捋胡须:“不敢说,不过早些医治,对她总是好的。”三少爷对人家姑娘倒是用心的很。
张居龄听后,静了一会,客气道:“劳烦您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您下去歇着吧。”
宋严点头,很快有伙计搀护着他下楼。
张居龄左手手指有节奏的扣着圈椅扶手,在想事情。顾晗一直不让他干涉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无非是顾忌着此事是发生在顾家内院,家丑不外扬。那也说明,她心里大概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他从荆州过来,就被顾临接到顾府,始终以礼相待。顾府后宅的争斗,他本不应该参与,但顾晗的身体却是不能再等了。
想要尽快有个了断,人参养身丸的真正面目必须得公布于众。
张居龄定了主意,起身走到槅窗前,拍了拍手。暗处立即走出一位身穿程子衣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跪下行礼:“属下给主子请安。”
树鸣一直在屋里站着伺候,见状立即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起来吧。”张居龄摆手,“马亮,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他是自己暗中培植的死士,只听他一人的。
“您说。”
“……彻查大兴顾家的两位大夫,尤其是人参养身丸,所有相关联的人或物我都要。”张居龄笑了一下,又说:“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马亮拱手行礼:“您放心,属下一定做到。”
外边黑夜如漆,一点亮光都没有。
张居龄的五官映着烛火,精致无双。
第35章
辰时一到, 天就大亮了。一缕缕金色的光芒把槅窗上贴的高丽纸照的透亮,整个东厢房都跟着明朗了。
顾晗醒了一会儿,躺在床上发呆,想昨天在德济堂碰见张居龄的事情。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翻了个身。
桃红听见内室有了动静, 挑帘子上前, 伺候她起床, 和她说话“……小姐,奴婢已经把药给您熬好了, 现在要喝吗?”她拿了一件薄荷色彩绣并蒂莲褙子, 月牙白素面马面裙给顾晗换上, 又说:“奴婢亲自熬的,有巧珍姐和巧玲姐望风, 您放心,没人看见的。”
顾晗点点头, 夸道:“你知道谨慎, 便是好的。待会儿端过来吧。”自己穿了软缎绣花鞋。
桃红应是退下。
片刻后,她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 上面放了鸡蛋饼、小米粥、芙蓉糕, 还有带盖的蛊碗。
顾晗只吃了半块鸡蛋饼,便去喝蛊碗里盛好的药。她待会还要陪着祖母用早膳, 不敢多吃, 怕到时候吃不下什么。
武氏年纪大了, 觉少, 此时正看着丫头们摆早膳, 外面便有通传的,说是六小姐来请安了。
“赶紧进来,今早有你最喜欢的烫面馅饼……”武氏笑着喊孙女儿。
顾晗听着声就笑了,撒娇道:“还是祖母对我最好。”
丫头们次第地摆了碗筷。
顾晗坐在了武氏的身边。
武氏拍拍孙女儿的手,见她发髻上只带了玉簪子,有些不高兴,“你才多大,连朵花都不带,不好看。”说话间,让周嚒嚒去拿绢花。
“祖母,不用的。”顾晗摆手,周嚒嚒却笑着已经往老夫人住的卧室去了。
“你这孩子……”武氏道:“绢花是你嫁去永清的姑母托人捎回来,说给你们的,一共十二只,都是海棠的花样。祖母给你簪大红的,一定好看。”
顾晗嘴角一抽。大红的?她都满十五了,怎么带的出来。
祖母偏又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道谢。
顾晗对于姑母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每逢过年时便能见到她,名字叫顾景浣,是祖母最小的孩子。
周嚒嚒很快捧着蓝色缀小绒花的长条锦盒过来了,打开看,果然是绢花,用绸带和丝质做的,每朵下端都有珍珠流苏。花瓣层叠饱满,十分逼真。大红色、鹅黄色、翠绿色等,每种各一对。
武氏拿起大红的给顾晗别上,左看右看,喜欢的很:“多喜庆呀。”
喜庆?顾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她觉得这不像是夸人的字眼。
周嚒嚒附和道:“是,姐儿正当好时候,戴着好看。”
顾晗呵呵笑着,低头去拿烫面馅饼吃,不再说话了。
话音刚落,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见她们还在吃饭,便去偏厅等了一会。
“四姐姐,六姐姐头上的绢花好别致,像是海棠花的样子……我都没有见过呢。”顾昣挨着顾昭坐,小声和她说道。
顾昭瞄了一眼顾晗,无所谓地:“好看吗?”她怎么不觉得。
顾昣连连点头:“好看。”
顾昭撇撇嘴:“没见识。”
“……”
赵氏也听见了,她没在意,却问起女孩儿:“昭姐儿,你病了吗?脸色这样差?”
顾晴正和顾曙、顾暄两兄弟说话,闻言也看向顾昭。
顾昭一愣,摸了摸脸颊,道:“……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她最近总是犯懒,时常的头疼。
“母亲给你找韩大夫看看吧?”赵氏心疼女孩儿。
“没事的,母亲。”顾昭不当一回事。
几人说着话,那边的早膳就撤下了,秋月过来请她们去正厅。
武氏笑着让周嚒嚒把绢花拿给几个姐儿:“一人一对,你们选自己喜欢的颜色。”
“……母亲就爱惯着她们。”赵氏看了眼,笑着和武氏说话。
“顾家的女孩子,哪有不惯着的。”武氏抿了一口茶水,又道:“你四妹来信了,说过了夏天,领着与哥儿来家里住几天。”
“……挺好的。”赵氏抿嘴,道:“浣姐儿住的院子,我一直有派人打扫,就想着她什么时候回来,随时都能住进去。”顾景浣是她的小姑子,丈夫那一辈里顾家唯一的嫡出女孩儿,娇惯的很,嫁去了永清县左都御史李家。
武氏听了很满意,夸赞赵氏做事细心,又招手叫过顾曙、顾暄,问起俩人的学业。
这时候,二房的孙氏、三房的杨氏各自领着孩子们进了正厅,众人给武氏请安后,坐下。
顾晗去了母亲身边,问她:“……母亲,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孙氏含笑拉着女孩儿的手,捏捏她的鼻子,“怎么,想你哥哥了?许久不见,你外祖父留他多住几日也是有的。”
顾晗“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周浩波却抢先了:“外祖父生辰,我原本也该过去,但要参加乡试……”
“好孩子,你的孝心你外祖父都知道。”孙氏安慰道:“只要波哥儿乡试考的好,你外祖父就比什么都高兴。”
周浩波应是,态度恭顺极了。他抬头看了顾晗一眼,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脖颈儿细长,柔嫩的仿佛一掐就断。
绢花传到顾晞的手里时,锦盒已经空了。顾晞抿了抿唇。
顾晗也看到了。
不远处的顾昭拿了两对,正比划着给顾昣试戴。
顾晗的秀眉皱了皱,和母亲低声说了两句,拉着顾晞就去了顾昭身旁,问道:“四姐姐,八妹妹,我瞧着你们选了好久,到底想要哪一对?”
顾昭的脸色很不好看,“我都想要……你管呢?”
“我当然管不着。”顾晗的声音冷冷地:“但祖母的意思是,我们姐妹每人一对,不是你一人拿两对。你是称心了,五姐姐却一只都没有得到。”
“我爱拿多少便拿多少。”顾昭看了一眼顾晞,恼羞成怒:“祖母都没有发话,你在我这里逞什么能?”
“……四姐姐在说什么,晗姐儿听不懂,只知道罔顾祖母的意愿,就是不孝顺……”
“你!”
顾晗见顾昭瞪她,反而笑了笑,伸手拿过了顾昭手中鹅黄色的那一对,屈身行礼:“妹妹谢谢四姐姐的成人之美。祖母知道你孝顺,也必定欢喜。”
顾昭气的站起来,顾晗却拉着顾晞转身走了,连看都没有看她。
“昭姐儿,坐下。”顾晴说了一句:“你怎么回事,越大越下.道了,几朵绢花的事,还要闹大吗?”
身为顾家的嫡长孙女,她想的比较多,刚才也听到了俩人的对话,不好开口罢了。要是当着二房的堂妹们教训妹妹,未免太不给昭姐儿面子;要是教训顾晗,又会落下偏心嫡亲妹妹的名声。
“姐姐,是她们欺负我。”顾昭遥望着顾晗和顾晞,一脸的不肯罢休。
顾晴拽了妹妹一把,声音压的极低:“你和丧父之女有什么可计较的?她们少教养,你也少吗?倘若祖母真的知道了,你觉得她会向着你吗?”
她看顾昭顺从地坐在自己旁边了,揉揉她的发丝:“你想要绢花,姐姐的给你便是……”
顾昭慌忙摆手,“姐姐,我不要。我就是气不过。”
“好了。”顾晴哄着顾昭:“姐姐新得了一对镂空雕兰花紫玉钗,样式很新颖,等晚上让丫头拿给你。”
顾昣听着她们姐妹俩说话,手指一动,把自己的绢花放到了荷包里。她突然有些羡慕顾晞。
周围乱糟糟的,语笑喧阗。几人的动静又小,小插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赵氏正在和武氏商量顾曙的婚事和顾晴下个月及笄……俩人是顾府的嫡长孙和嫡长孙女,武氏格外的重视,把孙氏和杨氏也叫了过来。
“晴姐儿的及笄礼是要大办的,到时候京都有头有脸的夫人我都会请。”武氏嘱咐赵氏:“你也提前预备着。说不准晴姐儿的婆婆就是这些夫人中的某一位。”
女孩儿的及笄礼,其实也是另一种相看。各家的世家夫人觉得适合自己的儿子,再来就是提亲了。
赵氏慎重起来:“媳妇儿谨遵母亲教诲。”
孙氏是一直不说话的,她只默默地喝茶。
武氏想了一会,又道:“曙哥儿的婚事不着急,先等乡试的名次出来。他是咱们顾府的嫡长孙,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就是看上了县主、郡主,老身也能舍下脸去给他求。但前提是曙哥儿自己也要争气……这次若是能中举,咱们和人家说起话来也硬气。”
“母亲思虑的周到。”赵氏看了看附近脸红耳热的长子,微笑起来:“……一切都听您的。”
杨氏笑道:“曙哥儿中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他三叔一直夸他文章写的好呢。”
顾曙是小一辈里最早中秀才的,又是嫡长孙,未来就是顾府的当家人。所以,他在府里的地位很超然,谁见了都会奉承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