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晗姐儿还是个孩子,她的话怎可当真?何况毛拱本就是负责府里的各种采购,进些药材送去花草堂也未尝不可……”赵氏脑子转的飞快,她不能急躁,一急躁就更会出错了。
“大伯母,您刚才不还说毛拱主管田园、地桩?怎么这会子又采购上了?”顾晗冷冷地回望赵氏:“都这时候了,您为什么还不说实话呢?要不是您让毛管家在人参养身丸里添加七厘丹?借他个胆子,他敢吗?”
顾晗的嘴皮子也是个厉害的,赵氏算是领教到了。问的话句句都是引人往自己身上看,真不像孙氏生的女孩儿。
“晗姐儿,你说话得讲良心。我嫁进顾府这么多年,上侍奉公婆、下生.儿育女,府里什么事情我不是办的有条有理……”赵氏双眼含泪,也不回答顾晗的话,换了法子,以退为进:“你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会害你呢。你别听信他人,伤害了对你好的亲人。”她若连顾晗一个黄毛丫头都应付不了,那就白吃了这么多年干饭。
赵氏不愧是在内院沉浸多年的人,这一番话说出来,有理有面。杨氏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神色慢慢地放松下来。
顾晗挑眉一笑:“大伯母,您多虑了。侄女年纪是小,却也知道是非黑白,更懂得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大伯母总认为我错怪了您,晗姐儿心里也委屈。”她建议道:“不如这样,让人去叫毛管家,过来一问不就好了……”
赵氏气的一噎,这个顾晗软硬不吃……自己跟她说话竟然讨不到好。她还要再说话,却被顾临打断了,“景文,你和李荣一起去外院,审一下那个管家,带过来。”他觉得孙女儿不仅聪明,见解也很深刻,找到那个管家,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方法。
李荣是顾临最得力的谋士,时常跟他进出刑部大牢,在审问人这一块是个高手,只要他经历的,就没有审不出来的犯人。
顾景文应是,拱手退了出去。
赵氏顿时懵了,毛拱要是带过来问话,自己帮衬着,还好一点……被父亲一插手,怕是凶多吉少了。
顾晗抿了口热茶,不说话。她就是在等祖父的决断。祖父身居高位多年,眼光自然和后宅的女子不一样……他一出手,这事情基本上就定了。她说的这些话,一半是控诉赵氏,另一半也是给祖父听的。在顾府,顾临作为大家长,是说一不二的地位。别人她不管,只要祖父、祖母的心向着二房,二房就不会败。
正厅里静悄悄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武氏摆手让桃红起来,这孩子跪了许久,估计膝盖都肿了。
一炷香后,顾景文和李荣拎着一人走进来——正是毛拱,他的鼻子出血了,左脸颊也肿的很高,右手手腕呈现出奇怪的弧度,应该是断了。
“大人,他全都招了。”李荣把他往地上一扔,拱手说道。
顾景文眸子阴厉,一脚踹在毛拱的身上,喝道:“你刚才在外边说的什么,再重复一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然你的狗命随时都会丢。”
“是,是……三爷,奴才不敢。”毛拱不停地磕头:“奴才有罪……是奴才听了大夫人的话在人参养身丸里动手脚的!奴才也不想的,但是大夫人说事成之后会给我的几个儿女一个好前程……奴才就鬼迷心窍了!”他也想忠心护主的!可顾三爷以他全家人的性命做威胁,他不得不这么做。
毛拱的一番话,所有人都听的变了脸!孙氏睚眦欲裂,赵氏竟这样害她的晗姐儿……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赵氏不管背地里怎么糟塌二房,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大嫂的风度与和睦。一时间脸都挂不住了:“毛管家你疯了……”
毛拱转个身又给赵氏磕头:“大夫人,奴才听说,咱们四小姐也吃了人参养身丸,这是一报还一报啊!您做的错事,报应在了四小姐的身上……大夫人您收手吧,权着为少爷、小姐们积福了。”
顾晗没料到毛拱会吐的如此干净,真不知道三叔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法子……她还以为大伯母一手□□出来的仆人会怎样忠心呢。
“你闭嘴!”赵氏起身就去打毛拱,骂道:“什么报应到四小姐身上,这种混账话你也敢说!”简直在捅她的心窝子了,昭姐儿的事,她悔的肠子都青了。
武氏高声喊了顾景文:“……把毛拱带下去。”当家主母和一个小厮打上了,传出去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毛拱被拉走了,李荣也有眼色地退下。
赵氏累的直喘气,顾景然却起身走到她身旁,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
赵氏愣住了,成亲数十年,顾景然十分尊重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却上来就用耳光抽她。她捂住脸,哭泣都忘了。
顾景然显然是气极了,儒雅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盯着赵氏看了很久,问道:“……我为什么打你?”
赵氏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再顾不得旁人在场,直摇头:“爷,是我错了!”顾景然这些年待她的好,她却讽刺一样在此刻全部想了起来。他一年四季去姨娘们房里留宿的日子一把手都能说出来,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紧着她用,连宮宴都给她带过一只大螃蟹……
“你何止是错了!简直蛇蝎妇人……”顾景然失望之极:“二弟死的时候对晗姐儿百般不放心……我是他大哥,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要照顾好晗姐儿!”
“我就是这么照顾的……”顾景然伸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后给顾临、武氏行礼:“儿子管家不严……请父亲、母亲随意处置。”
赵氏是真的害怕了,她从未见过顾景然这样,他一直是温和有礼的……
她做了这样的事,顾景然怕是容不下她了。
第39章
顾临叹气, 看了一眼长子,和武氏低语几句,起身去了书房。内院一直是妻子管束的,再说犯事的是儿媳妇, 他一个老公爹, 着实不方便插手。
武氏也被长子吓着了, 忙让他坐下,又训诫赵氏:“你给我跪下。我扪心自问, 顾家对你不薄, 曙哥儿一生下, 掌家权我就全部交给了你……这些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拦过你一次吗?”她越说越气:“倒是你心眼小的很……晗姐儿一个丫头片子,能碍着你什么呢, 你居然下死手去害她。”
赵氏跪在地上, 任凭武氏指着鼻子骂,一句话也不说, 只低声抽噎。
杨氏见惯了赵氏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会子倒觉得她可怜。有心上去劝两句,被又走进来的顾景文拦住了, “不要过去。”
杨氏一向都无理由地听从丈夫, 便点了头, 端坐在圈椅上。
“……从现在起, 内院的事, 你就别管了。”武氏继续对赵氏说道:“以后,你就好好地待在宁苑吃斋念佛吧,求菩萨保佑昭姐儿和晗姐儿的身子早日痊愈。”停顿了下:“也修一修你自己的心性。”
赵氏听到武氏的话,猛然抬起头来,往前跪爬几步,拉着武氏的衣袖哭诉:“母亲息怒,是儿媳妇做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在顾家整日忙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就此剥夺我主中匮的权利啊……”她劳神劳力在顾家上下安了那么多的眼线,还不是为了大房的荣华富贵,老夫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她的心血都白费了。
武氏看着赵元灵,气极反笑:“怎么?老大媳妇,我现在说话不中用了?别说你才主中匮十多年,就是时间再久些……只要我还没有死,这顾府里就轮不到你做主。”
顾晗闭着眼睛养神,却不意外祖母的作派,大家族里,最讲究的就是孝,祖母用这顶大帽子扣在大伯母的头上,意在让她接受现实。
赵氏和武氏十几年的婆媳,怎么会听不懂她的警告,可是她不甘心:“母亲,您说话儿媳妇自然得听的……但真的都是儿媳妇的错吗?”
孙氏忍耐不下去了,一脸嘲讽:“大嫂想说什么?事已至此,你自己做的错事还想栽赃嫁祸给别人?”
“我和母亲说话,轮不到你插嘴。”赵氏细眉一挑。她落魄了又怎样?依然瞧不上孙双双……
“大嫂此言差矣,你毒害了我的女孩儿……”孙氏罕见地强硬:“还不许我问两句?老天爷来了也没有这个道理。”
“你……”赵氏见母亲低头喝茶,理也不理自己,便知道这是默许了孙氏。她忍气吞声,道:“二弟妹想问什么。”
“晗姐儿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孙氏款步而出,走到赵氏的身边:“……你为什么非要她的命不可?”
“二弟妹胡说什么……”赵氏低头,对于这件事,她终究有些心虚:“我说过了是一念之差。”
“你说起来真是轻巧极了。”孙氏分毫都不退让:“一念之差就能害一个人的命吗?晗姐儿何其无辜……”她跪下给武氏磕个头:“母亲,既然大嫂不想说,那我就替她说。”
武氏愣住了,二儿媳在顾府活的像个隐形人似的,连话都没有听她说过几句……如此气势十足的,还是头一回,她下意识就点了头:“你说。”
“……大嫂私下里对二房多方克扣,月月的例银,媳妇儿那里从未给足过;更别提仆从们的吃食、衣物了,往往是去年的冬衣今年春上还没有发全…”孙氏眼圈一红,“晗姐儿得您疼爱,我原来也是高兴的。谁知您的这份疼爱反而是给大嫂暗害晗姐儿的理由了。”
武氏听的惊讶极了,赵元灵是她亲手选的媳妇儿,精明能干是有的,这些年打理家事她也满意……但孙氏说的这些她却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问:“老二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弟妹,你无中生有……”赵氏怒瞪着孙氏,脸色惨白,却任何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料定了孙氏软弱,也不喜她,时常短些东西是寻常事,谁曾想有一日竟成了她不能翻身根本。
顾晗红唇微勾……母亲还是挺上道的。她想不通母亲的性子为什么突然变了。但这些变化总是好的。这一番话说下来,无论里面有多少是真的,都无疑是对大伯母的致命一击。
“是不是无中生有?大嫂心里最清楚了。”孙氏又说:“母亲若是不信我说的话,可以随时去外院回事处打听。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原本就难熬,对于扯谎话更是不屑于。也没有必要。”
在烛火的照耀下,武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二房也是嫡出,她赵元灵凭什么这样对待他们……
赵氏在武氏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大势已去。她想了一会,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轻轻地笑出声:“孙双双,你和晗姐儿今晚演的这一出是提前预备好的吧?是为了报复我?”
顾景然却听的心里更寒:“报复你?也就是说二弟妹说的都是真的了!”
顾景文看着大哥气到铁青的脸色,心里一突。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顾景然又开口了:“母亲,我要休妻。顾家容不得这心如蛇蝎的吃人毒妇。”仔细看,他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第40章
顾景然的脱口而出, 把大家都怔住了。
“爷,不是的……我没有……”
赵元灵首先反应过来。她嘴唇哆嗦着去看顾景然,恐慌的心惊肉跳。他休妻的话都说了出来……不,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给顾家生了一儿两女, 儿子又那么争气……她还没有等到儿子领着媳妇儿给她敬茶呢, 顾景然不能休了她。
“爷, 你不能对妾身如此绝情……”赵氏泪如雨下,哭的可怜极了。
顾景然看了看被人参养身丸折磨到羸弱不堪的侄女儿, 狠了心不再理她。
“老大……”事情发展到此种地步, 武氏嗟叹不已:“家门不幸啊。”赵氏的德行不好, 肯定是不能照顾大房了,长子的饮食起居该由谁照顾。她发了愁。
“母亲。”顾景然听武氏喊他, 拱手行了礼。
“曙哥儿中了举人、前程似锦,晴姐儿下个月要及笄, 还有昭姐儿, 他们都到了说亲的好年纪……”武氏摇摇头:“且赵氏还是府里的宗妇,休不得啊。就算不为别的, 咱们也得为着哥儿姐儿们考虑。”
顾景然缄默无言, 他一时激动,倒忘了这些。母亲说的对。但一想到二弟临死前拉着他手的样子, 心里就一阵钝痛……他想了很久, 最后还是让步了。曙哥儿他们还年轻, 不能因为赵氏耽误了。
顾景然拱手, 和母亲说道:“儿子莽撞了, 一切还请母亲做主。”他又招手让顾晗近前来,揉揉她的头发:“……是大伯父对不住二房,委屈你了。”
顾晗轻声道:“晗姐儿不委屈。”大房只要有大堂哥在,大伯母就不能休弃。这一点她想的很清楚,顾府的嫡长孙,往后是要走仕途继承整个顾府的,他的身世必须是清清白白,没一丝的污点。
不过,大伯母也算原形毕露了,顾府作为京都领头的书香世家,最要紧的就是脸面和礼仪……她东山再起几乎想都不用想了。
顾景然见顾晗懂事,心里更不是滋味。
赵氏的心思一起一落,哭的更哽噎了……还好,她生了几个好孩子。他们在紧急关头保住了自己。
“赵元灵,你自己回去宁苑吧,没有我的允准,再不许踏出一步。”武氏看也不看她,说道:“大房的几个孩子,我会亲自教养着。”
赵氏没说什么话,她抬眼去看顾景然,发现他看都不看她,心里就一冷。
真的再无回旋之地了。
赵氏慢慢地站起来,屈身给武氏行了礼,往外走。到顾晗身边时,她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