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然俊眉紧皱,把侄女儿拉到自己的身后,问赵氏:“你干什么?”
赵氏眸光淡淡,苦笑道:“爷,妾身想和晗姐儿说几句话……”
她的发髻散了,眼睛又红又肿,衣衫也皱皱巴巴的。顾景然别过脸去,在他的记忆里,赵氏最喜欢端庄、整洁……而今的模样是她最讨厌的吧。
赵氏陪了他多年,即使知道她恶事做尽,看到这样的她,顾景然还是心里不忍。
顾晗却站出来,对赵氏笑了笑,“大伯母。”
“晗姐儿。”赵氏长吁一口气:“大伯母万不该动了害你的心……如今也受了惩罚,是罪有应得。但你和晴姐儿、昭姐儿却是顾府正经的嫡出……”她艰辛地开口:“你们要相互帮衬。”孙氏生了个又厉害又聪明的女孩儿,她对着顾晗都讨不到好,更别提顾晴、顾昭了……她被夺去了管家权,又变相圈禁,怕是护不住她的女孩儿了。希望顾晗不要把对自己的怨气迁怒到她们的身上。
顾晗盯了赵氏好一会。原来她也会怕。她担心她的女孩儿,她害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母亲也会担心……一时讥讽道:“大伯母放心。我不是你。”
赵氏脸一红,想对顾晗笑一笑,努力了几次,还是笑不出来。只能转身走出正厅。
晨风穿过掀开的帘子刮进来,凉津津的。
武氏起身,亲自扶了二儿媳起来,拉着她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有母亲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二房了。”
孙氏屈身道谢。
云雾渐渐地淡了,东方的天空出现了鱼肚白。远处传来几声鸡叫,天快亮了。
顾景然拱手和母亲告辞,他该去上朝了。
武氏答应着,又和他说了一会话,才放了他离去。她熬了一宿,太阳穴霍霍地跳着疼。
祖母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蜡黄着,疲态尽显……顾晗有心让祖母回去休息,才一开口血又涌了出来。
杨氏眼尖,瞬间吓坏了,“晗姐儿,晗姐儿……”
“别担心……”顾晗用左手去捂嘴,意识开始迷糊。她感觉自己被抱起了,后来就闭上了眼睛。
“快,去请大夫。”顾景文高声喊外边的丫头。
武氏的身子一晃,立刻被杨氏扶住了:“母亲,您太累了,赶紧歇一歇。”说着唤了周嚒嚒她们进来伺候,又安慰她:“晗姐儿那里,您就放心吧,有我和二嫂呢。”
“……把她先隔到东厢房去。”武氏却不愿意,挣扎着安排顾景文。白天人来人往的,偏厅嘈杂的很,不是病人待的好地方。
顾景文答应一声,抱着顾晗往东厢房去。
桃红跑在前面去引路,又利索地和巧珍、巧玲把床铺整理出来。
顾景文把顾晗放在床上,就去了外屋,一屋子的女人,他站都不知道往哪里站。
孙氏看着女孩儿,哭的喘不过气来,回头就给刚进屋的武氏跪下了:“母亲,要是晗姐儿去了,我也不活了。”
杨氏也是有孩子的人,见孙氏这样,慌忙去搀她,酸楚难当:“二嫂,不会的,你别这样。晗姐儿是有福之人……”
“什么去不去的,不吉利。”武氏呵斥孙氏:“晗姐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阳升起来照在槅窗上,整个东厢房都亮堂起来。
巧珍搬了杌子让武氏她们坐下。
一会儿功夫,韩勇和吴凝便过来了,顾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两人也是一宿没睡。特别是韩勇,眼窝都深陷了。人参养身丸是他经的手,虽然七厘丹不是他添加的,但追究下来、疏忽职守却是有的。
韩勇进了东厢房,便给顾晗把脉。然后又请众人出去,只留了武氏在一旁看着。
他施完针之后,顾晗吐了些黑血,人却不醒。
“……老夫人,六小姐不大好。”韩勇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真话:“……在下医学浅薄,六小姐又伤了底子……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那怎么办?”武氏六神无主,“韩大夫,你再想想办法。晗姐儿命苦的很,她才十五岁,出生就没有了父亲……现在又……”她说不下去了,二儿子不在了,他的女孩儿再保不住,九泉之下连面都不敢见啊。
韩勇叹一口气,直摆手。顾晗是弱症,最忌讳思虑过度和翻来覆去的折腾,偏偏两样她都沾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吴凝想了一会,拱手给武氏行礼:“老夫人,在下有一朋友,在京都南锣胡同街德济堂坐诊,他术.精岐黄又经验老到,请他过来一看,或许还有可能。”
“是啊?”武氏顿时就精神了,唤了孙氏进来看着顾晗,自己和两位大夫一起出去和顾景文说话,“你和吴大夫一起去德济堂,不论怎样,也要把他们的大夫请到咱们府里。晗姐儿就指着他了。”
顾景文应是,知道事关晗姐儿,问也没问。径直领着吴凝出了凌波苑。
出于与吴凝的交情,宋严二话不说背上药箱就过来了。到了才知道是顾晗,他对顾晗印象深刻,简单地问了几句,就给她扎了针。
这次顾晗吐了比上次多两倍的黑血,人却照样不醒。
“……老夫人,贵小姐的体质太弱了。老夫已经尽力了,要是能醒过来就不会有什么事……”宋严没有再往下说,伸手写了方子交给武氏:“按这个房子煎药,她醒后,喂她吃。”
武氏道谢后,让周嚒嚒给了诊金。
日子在太阳和月亮交叉升起的时间里过去了,一连三天,顾晗一直没有醒来。顾府处处愁云惨雾,仆从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杨氏接管了府内中匮之事,武氏偶尔也会指点一二。大房的几个孩子请安直接来了凌波苑,和赵氏连面都见不着。顾昭闹了几次后,被勒令在倚兰亭治病,什么时候病好了才能出门,韩大夫每日会过去。
老夫人夺了大夫人的掌家权给了三夫人,六小姐昏迷不醒,四小姐也病了……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就算老夫人强压着,仆从们心里也犯嘀咕,怕是大夫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顾曙为了见到母亲去书房找顾景然,出来之后便一句也没有再提起,照顾弟妹,去探望顾晗,比往日还稳重。
武氏倒是十分欣慰,她之前还怕顾曙因为赵氏的事情萎靡不振。
张居龄是在顾暖那里得知了顾晗昏迷的消息。
“……我祖母病急乱投医,在广华寺给晗姐儿卜了一卦,大师说得找个命硬的给晗姐儿冲喜,借他的阳寿,瞒过阎王,晗姐儿就能醒来了。”顾暖在张居龄的书房坐着喝茶,他是奉宋先生的驱使来借张居龄的《大学》,里面有详细的见解记录:“哪里好找呢?母亲烦闷的夜夜睡不好,白发都添了许多。”
“六小姐病了……至今未醒?”张居龄看着顾暖。
“是。”顾暖点头,却不想说晗姐儿为什么病的这么严重。
家丑不外扬。
“怎么没有人和我说?”张居龄的声音淡极了,表情平静的很,如果忽略他眼神里的森然凌厉,简直像在说陌生人一样了。
第41章 (二更)
顾暖发现张居龄问的很奇怪, 想了想,反问道:“为什么和你说?”他喝了一口茶,“另外你也不在东风馆了……从大兴跑来固安多远啊,还得找个小厮传话。家里为着晗姐儿的病, 忙的人仰马翻, 我三叔生意都不管了, 在京都四处寻.摸合适的世家子弟给晗姐儿冲喜……”
张居龄没有回答顾暖的问题,他看了一会案桌上摆的四季海棠, 说道:“……你回去告诉三叔, 我去冲喜。”他一想到顾晗会因为冲喜随便嫁给别人, 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你说什么?”顾暖惊的手中的盏碗都打了, 摆手道:“夙之,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关系着我妹妹的性命……”
张居龄回头看着顾暖, 从容地笑笑:“咱们从认识到现在?我和你开过玩笑吗?”
顾暖摇摇头, 但他还是不信,这太不可思议了……张居龄什么人?少年的榜首。祖父、大伯父、宋先生, 他所认识的所有人, 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什么满腹经伦、国之栋梁。他也不是说自己的妹妹不好, 只是配张居龄却有点……配不上。
张居龄重新给顾暖满了盏茶, 也不说话, 静静地等他想清楚。
阳光洒在书房里, 一室静谧。
顾暖瞧着张居龄稳如泰山的模样, 干巴巴地再次确认:“你……你真心地想给晗姐儿冲喜?”冲喜在他看来,是和成婚一样的。别到时候妹妹病好了,他再反悔,那他可不会饶了张居龄。
就算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也不行。
他一定是要问明白的。
张居龄笑了笑,如玉的容颜精致无双,“自然。你先回去和顾大人他们透个信,我这边和我父亲打个招呼,会带着礼金亲自上门。”
“冲喜……可能用不到礼金吧。”顾暖终于站起身来,《大学》也不拿了,夺门而出。
“少爷,出什么事了?”跟着他的小厮书荣都被吓了一跳,“您和张少爷闹别扭了?”
“闹什么别扭?”顾暖笑起来:“晗姐儿的病马上就会好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这是高兴的。”
书荣也笑起来,他还是听不大懂少爷的话,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六小姐能醒来,就比什么都强。
马车驶的飞快,半个时辰不到就进了顾府。
顾暖一刻都没有停歇,直接跑去了凌波苑。
“祖母,祖母……”
武氏正在正厅和杨氏说给府内仆从制作夏衣的事情,见顾暖满头大汗地进来,忙让他坐下:“暖哥儿,出什么事了?”
顾暖歇了一口气,笑道:“是好事,张居龄说,他要给晗姐儿冲喜。”
武氏也愣住了,确实是好事不假,但冲喜不是儿戏,这是一辈子的。等晗姐儿好了,两人就是夫妻了。
“祖母,是真的,您不用怀疑。张居龄还说,要带着礼金亲自上门呢。”顾暖一口气说完,累的直喘气。
“……快去请二夫人过来。”武氏和身边的周嚒嚒说道,晗姐儿的事,总得和孙氏商量的。
周嚒嚒屈身应是,去了东厢房。
顾晗病着,孙氏都是衣不解带地伺候。
“母亲,儿媳妇也是见过张公子的,和咱们晗姐儿相配的很。”杨氏自从掌管了府内中匮,更会说话了,句句都暖武氏的心窝。
武氏点头,笑了笑:“谁说不是呢。”她看了眼一旁的秋月,又吩咐道:“去通知三老爷一声,让他过来议事。”有了张居龄,别的适龄的世家子弟算什么呀,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秋月答应一声,挑帘子出了正厅。
外头的阳光好极了,正如人的心情。
第42章
固安张家。
张居龄出了书房, 往父亲张修的桂花苑去。当然,主母王岚也住在这里。
树鸣跟在张居龄的身后,满面红光,走路都带风。自从三少爷中举之后, 在家里的地位显著上升, 不仅有了单独的小院、书房, 老爷做什么事都会先听一下三少爷的看法……仆从们更是见风使舵,离老远看见自己就开始说笑, 大管家还偷偷给塞过一包切好的热牛肉。
张修正在用午膳, 听丫头禀报说三少爷来了, 让进来说话。一旁作陪的王岚脸色一僵,她不喜欢赵怡儿, 更不喜欢她生的这个聪明至极的儿子。
“……给父亲、母亲请安。”张居龄挑帘子进了屋,拱手行礼。
张修摆手, “你坐下, 陪父亲喝两杯。”
张居龄应是。
王岚全程都不说话,看着他们爷俩喝酒聊天, 像是个局外人。不得不承认, 这个庶子坐在她面前,的确是风姿卓越。比她亲生的两个儿子强多了。
王岚觉得她还真是被鹰叨了眼, 竟然没看出来他藏着解元的本事……
她又想起了赵怡儿死的那天, 张居龄在槅窗外站着, 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分明什么都看见了……这么多年却一直隐忍不发。王岚突然打个冷颤, 能对自己亲娘的死无动于衷, 要么是冷心绝情……要么就是存了后劲报仇雪恨。
如果和她猜测的一样,张居龄岂不是太可怕了?
他看着宁哥儿、甚至思姐儿欺负他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王岚不敢再往下想了。
“……父亲,儿子和您说一件事。”张居龄亲自给张修斟满酒,“您下午有时间的话,陪儿子去一趟大兴顾府?”
张修刚点头,随即就诧异道:“去顾府干嘛?”
张居龄面不改色:“冲喜。”
张修才“哦”了一声,一口酒就喷了出去,“冲喜?”
王岚赶紧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抬眼看了看张居龄。他倒冷静的很,看样子早就盘算好了。
张修接过来擦了擦嘴,问张居龄:“什么冲喜?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二爷的幼女得了重病,顾家想在京都的世家里找一位适龄的子弟去冲喜,以求带来好运……”张居龄喝了一口酒,说道:“我觉得我就很适合。”
“夙之,你怎会起了这种念头?”张修看着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在乡下念书时,也听说过冲喜这事情,一般是久治不愈的病人才和别人成婚……”他话说了一半,眉头就一皱:“一个久治不愈的姑娘,如何能延续香火?照料你的起居?”
张居龄笑了笑,语气淡淡地:“父亲,儿子有手有脚的,何须别人伺候……大哥不是刚生了侄儿吗?咱们顾家已经后继有人了,用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