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歇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结果,你三姑姑嫁去的第一年,难产病逝了。送丧的过来京都,严良也知道了,他找到咱们家又闹,我们俩打了一架。他口口声声说是咱们家害了你三姑姑,当年如果嫁给他就不会出这事了……”
王志勇目视着远方,像是在回想什么,“从那时起,严家和王家就彻底断了往来,严良也恨上了咱们家,还说要为你三姑姑报仇。这些年,他不声不响的考取进士、进了内阁,我去了边疆、然后承袭爵位……我以为是放下了。谁料到,他一出手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王致远一怔,父亲说的这些,他一句都不知道。
其余人的情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严良和定远侯府之间的故事太有戏剧性了,比坊间的话本都精彩,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王志勇料到了长子的反应,苦笑地:“又不是什么好事,你祖母便不让人往外传,府里的仆从更是三缄其口……”
王致名想了想,抱怨道:“祖母也真是的,当初答应了严良多好,人家都混上首辅了。”
“混帐东西,滚出去!”王志勇拿起盏碗向他砸了过去,骂道:“你是不是皮又痒了,你祖母的决定也是你能置喙的。”
“父亲,您别生气,我无心的。”王致名俊朗的脸微红,敏锐地往旁边一躲,盏碗砸到了木质门,又顺着滚落到地板上。
“无心的话你也敢说?”王志勇越说越气:“你在外面胡混勾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现在家里摊了这样大的事,你还是不上心……一味的胡言乱语。你信不信老子捶死你?”
“信,当然信。”王致名心里发虚,涎着脸笑:“以后,儿子再也不说了。”
“还有以后……”
王致名看着父亲迅速起身要揍他的模样,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王志勇气得往肚子里灌了一盏冷茶,火气才熄灭,“家门不幸,见笑了。”次子生性风流,说话不计较,又爱惹是非,他不是没有收拾过,却怎么打都改不了。前一段竟然为了一个弹琵琶的女人和永康侯府小侯爷杠上了,为了这事,还把他吊在房梁上打了半宿……
依旧是改不了,过了几日,照样去找琵琶女
老妻心疼儿子,已经好久不理自己了。
京都的地界就那么大,谁还不知道谁家点事……杨若对王致名此人早有耳闻,便摆摆手:“致名的年纪还小,性子不受约束些是应当的。”
王致远左手按了按眉头,过了年都十七了,还小?他看了眼父亲,话题一转:“怎么办?严良既然布了如此大的局,就不会轻易收手。再过几天,五月汛期可就到了……定远侯府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去找他。”
“侯爷,不可……”个子高的幕僚说话了,“严首辅和您有过节,您过去,只会火上浇油。”
王志勇“唉”了一声,说道:“严良分明就是要逼着王家人出面,我不去怎么行?”他嘴巴张着,声音又紧又急。
“那就让大世子过去。”张居龄淡淡地开口:“蛇打七寸。定远侯府要想逃过一劫,最好的办法是去和严良交涉……”
“交涉?”王致远猛然抬头,“我们的手里并没有严良在乎的东西,怎么同他交涉?”
“没有的话,可以去找。”张居龄的嗓音温润:“据说严首辅一脉单传,六岁的嫡长孙他最喜欢……”
杨若转身看他,刹时理解了他的用意。
“这……”王志勇说不出话来。
“侯爷,交涉能救下定远侯府满门,孰轻孰重,您掂量着办。”张居龄微微一笑:“张某言尽于此,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侯爷的。”他起身拱手:“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得回去了。”
王致远留他不住,亲自送到了书房门口。又唤过小厮给他带路。
杨若给自己满了盏茶,等王致远回来了,笑着说道:“致远兄觉得夙之的主张怎么样?”
“甚好。”王致远不用想就知道是上上策,这是张居龄有意在帮他们了。居然想到用严良的爱孙反过来去将严良……
果然是聪明,而且狠绝。
世间不缺聪明人,缺的是又聪明又狠绝的角色。他们会最大限度的赢得最有利于他们的东西,从而一步步走向想要的路。
杨若端起盏碗,一饮而尽,和王志勇说道:“侯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知道您的想法,但是您也别想的太多……我和致远查了许久赈.灾.粮为什么会丢失,查出来了又如何,没有证据一样玩不转。目前来看,没有比夙之提出的更好的办法了。”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我也算尽力了,其余的就看你们了。”他说完,拱了拱手,也出了书房。
“张老三,你等等我。”杨若一出门就看到张居龄在他前方走着,忙喊了一声,小跑追了过去。
张居龄听见了,站在原地等他。
“……说,为什么要帮定远侯府?”杨若拍了拍张居龄的肩膀:“助人为乐不是你的风格啊?”
张居龄笑了笑,悠然地往前走。
第57章
张居龄笑了笑,悠然地往前走。忙自然不是白帮的, 他谋求的是往后。王致远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子, 成年后只需承袭爵位即可, 他却还任了兵马指挥司都指挥, 一就职就是正五品。听着官不大, 却负责京都的治安、秩序……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在握。
这样的人, 要说心里没有点野心和算计,怕是谁都不会信吧。
张居龄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开口道:“……我想收服王致远,让整个定远侯府都为我所用。”对着杨若, 他不用隐瞒什么, “再者,严良作为内阁首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也不该拿赈.灾.粮做由头。若定远侯府补上了三十万石还好,补不上呢, 受灾的百姓怎么办?死.人还是其次,大灾之下一般都会出动乱……然后朝廷再出兵镇压。到头来,受苦最多的还是百姓。”
张居龄没再往下说, 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拿着数以万计的灾民性命做所谓的报仇雪恨……他做不出来, 也觉得齿寒。
和风拂面, 吹在人身上十分的舒服。
杨若本来追上了张居龄, 和他平行着走。此时倒脚步一顿, 落在了他后面。
“夙之,你和我性情相投,志向也一样,虽说不是从小玩到大的,但咱们的交情也不少什么。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你真打算奔着政.治这条道走下去……”
张居龄转头看他,很快就回复了:“是。”语气还是很温和,表现出来的却是真正对权.利渴望的心思。
有一瞬间,杨若甚至在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毫不掩饰的凌厉锋芒。
天空瓦蓝瓦蓝的,零散地飘着几朵白云,悠闲、自在。
杨若突然笑了,是他多此一问。父亲早就说过,张居龄惊世之才,真要是不从.政,反而是可惜了。
“好。那咱们兄弟俩就一起开拓这海晏河清……”
张居龄缓缓地点了头。
时间定格,阳光洒在俩人的身上,像是有光芒围绕着。多年以后,他们都步入了花甲之年,经历过所有的世事沧桑,但每每想起这一幕,还是觉得豪气万丈。
树鸣远远地跟着,和带路的小厮闲唠嗑。
“你们家世子爷成亲了吗?”
小厮问树鸣,“你说是哪位世子爷?”
“两位都有。”
小厮一笑:“都没有呢。大世子爷太忙了,顾不上成亲。二世子爷说京都的女子他都看不上眼。”
树鸣想起刚才夺门而出的王致名,“嘶”了一声,禁不住说道:“你们家二世子爷的眼光真高。”
“谁说不是呢,我们侯爷、夫人都急的不行。”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说着话,出了书房,往外走,唤过带路的小厮,问道:“赏花宴在哪里举行的?我夫人也来了,我想去寻她。”
小厮快走几步,恭敬地开口:“府里地方大,二位爷不好走,跟着奴才吧……穿过前方的一片竹林就到了。”
杨若笑着看他,“你说话倒是伶俐。”
小厮低头,谢过。
有熟人领着就是好走路,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几人便看到了六角凉亭、飞檐翘脊、高耸入云,周围摆满了各色鲜花,三五成群的少女或坐或站,娇笑玩闹,很是开心。
还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呢,张居龄他们就停了下来,毕竟男女有别,贸贸然过去也不好看。
树鸣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顾晗,指给张居龄看,“少爷,那不是少夫人吗?”
顾晗正在和顾晞说笑,掐了一朵淡黄色栀子花别在顾晞的发髻上,还起身闻了闻:“……好香。”
顾晞的脸微微一红,去拉她的手,也掐了朵粉色海棠要给顾晗戴。
顾晗笑着躲开,却被顾晞拉着转了一圈。如雪月光华般的裙划成一个圆,仿佛盛开的白莲。
“……她嫁给你后,活泼了很多啊……”杨若也看到了,和张居龄说道。他记得顾六小姐一直是病怏怏的,话很少,人也比较闷。一笑起来,声音还挺好听的,像风吹银铃似的。
张居龄没说话,脸色有些阴沉。他原想让树鸣去喊了妻子过来,这会也顾不得了,开口喊她:“晗儿。”
“小气。”杨若嘟囔了一句,回头和德顺说话。
德顺是伺侯他的小厮。
顾晗被喊的一愣神,顾晞就把粉色海棠别在了她的发髻上。
“五姐姐……你趁人之危。”
顾晞乐的用锦帕捂着嘴,娇笑道:“真的很好看。”
顾晗不依地看着她。
顾晞却瞅到了张居龄,和顾晗说道:“快去,妹夫来找你了。”
顾晗转身,果然看到了张居龄。她低声和顾晞说了几句,领着桃红、桃绿就出了凉亭。这一次,倒没有在乎众人的眼光。
“你办完事情了?”顾晗走到近前,问张居龄。
张居龄“嗯”了一声,揉揉她的发丝,看了好一会儿粉色海棠,夸赞道:“你戴着很好看。”
顾晗抬眼看他,想了想,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抿了嘴,脸颊慢慢地红起来。
桃红自觉地拉着桃绿退后几步,让俩人说话。
“这里的花都看了吗?”
顾晗点点头。
“有喜欢的吗?”张居龄又问她。
大都是寻常的花,不过是颜色多一些,也谈不上喜欢吧。顾晗想了想说道:“母亲院里的桂花树我倒很喜欢,盛开时芬芳扑鼻不说,还可以做成桂花饼、桂花露……”
杨若听的“噗呲”一声笑出来,顾六小姐也是个有趣的,一般女子都会说喜欢花香之类的,听着也文雅,她却拐上了吃食。不过他也很喜欢,因为桂花饼是甜的,桂花露也是甜的。
张居龄没有理会杨若,柔声说道:“等回去后,我就让花匠在咱们院里也种上桂花树,到时候开了花,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顾晗笑了笑。大概是从心底里觉得高兴,脸颊的梨涡都露了出来。
杨若往远处走了走,他听到俩人你.侬我.侬的对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俩人说了会话,准备回去。
顾晗去和顾晞、顾晴打了招呼,刚跟着张居龄往外走,想起了张居思,问身边的桃红:“四小姐呢?”
桃红摇摇头,说道:“奴婢一直跟着少夫人,没注意到四小姐。”
“……去亭子里找找,就说我们要回去了,让她也跟着一起走。”顾晗交待了桃红、桃绿。王氏让她和张居思一起过来,意思就是让她照顾着,回去的时候就她自己可说不过去。
桃红、桃绿屈身应是,转身去找人。
不一会儿,张居思垂头丧气的和安嚒嚒她们一起过来了,见了张居龄、顾晗也不行礼,满腹牢骚:“……我还没有和世子爷说上话,不想走。”
安嚒嚒叹气,去拽她的衣袖。
“干什么?”张居思的脾气大极了。
“四小姐,您说话好歹要注意一下场合啊。”
“什么场合不场合的?我才不介意呢。”张居思委屈道:“嚒嚒,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在管我,什么都管,连站姿坐姿都不放过……我很不开心。”
“离我远点,不想看见你。”
安嚒嚒尴尬着往后退了几步。张居思是主子,她再得脸也是个奴才,高兴时听她的,不高兴就往一边踢……再正常不过了。
杨若怪异地看了一眼张居思,和张居龄拱拱手,话都没有说,领着自己的小厮先走了。
“你来是见谁的?”顾晗很意外,“难道不是过来赏花吗?”
“……世子爷王致名。”张居思撅嘴,一堆破花有什么好赏的,她才不稀罕呢。不过,有张居龄在,她不敢对顾晗发火。
自打张居龄考中解元后,在府里的地位比二哥都高,父亲有时候都听他的,母亲也教导她要对着张居龄礼貌一点。说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了。
“为什么要见他?”顾晗要不是顾忌着亭子里的各府贵女,她搭理都不会搭理张居思。瞒着父母、家人去见一个外男,还真是胆大包天……
“什么为什么?”张居思骄纵惯了,还嘴的话顺口就来:“我想见就见,碍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