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亲自满了盏茶, 递给张居宁,柔和地:“大少爷, 妾身闻着你身上有酒味。你喝一口吧, 茶水也能解酒。”
张居宁连看都不看她, 冷冷地问:“是不是你不让倩谷去伺候我的?”
“大少爷怎的这么想妾身?”王氏在张居宁的对面坐下, 回答他:“不让倩谷去伺候你的,是母亲,而不是我。”
还敢拿母亲要挟自己?张居宁的脸色阴沉下来:“你别拿母亲说事。我是说刚刚的事情……我让树文来叫倩谷过去,你为何要拦住?”
“我拦她?”宁氏笑了一阵,看向倩谷:“倩谷姑娘就在这里……你自己问吧,看看是我拦的,还是她自己不想去?”
张居宁静了一会儿,问倩谷:“……是有人拦着你,不让伺候我吗?有我在,你不必害怕,大可以实话实说……”
倩谷跪下行礼:“不管夫人的事情,是奴婢自己情愿的。”
张居宁的浓眉皱了起来,“为什么?”
倩谷顿了顿:“……是奴婢没有福气。”
“什么是福气?”张居宁说道:“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这才是你的好福气。”
倩谷低着头,不说话。
张居宁站起身,身影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的高大。他拉着倩谷就往外走,对宁氏说道:“天色晚了,你休息吧。”
宁氏愣住了。张居宁以往再不近人情,从她这里拉走丫头却是头一次,还是一直点名让伺候他的丫头……这不是扇她的脸吗?他们今夜要是出了门,以后大房的庶务她还要怎么管。
她一时间觉得头都懵了,在俩人要走出内室前,开口道:“……大少爷真的要带走倩谷吗?”
张居宁脚步都没有停,讥讽道:“你还看不明白我要做什么吗?”说着话,人影就晃出了内室。
宁氏怔怔地看着,“唉”了一声,无力地揉着太阳穴靠在圈椅上。一会儿她的大丫头茉莉过来说道:“……大少爷太过分了,还没有走出院子呢,就对倩谷那个小贱人动手动脚了……大少夫人,明儿等大少爷走了,您一定得给倩谷好好地立立规矩,别仗着大少爷喜欢她,她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宁氏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水,叹息道:“算了吧。我是正房的嫡妻,总得拿出些气度来……倩谷不过是一个奴婢,再得宠又能怎样。何况,母亲也是厌烦她的。”她反复地劝说自己。
茉莉也跟着自己的主子叹息:“奴婢就是心疼主子,你明明连府里的嫡长孙都生了,大少爷还是那般的不着调。”
宁氏苦笑:“说这些做什么,再让人家听去了,平白地惹人笑话。”张居宁近些年越发的肆无忌惮了,屋里的姨娘、通房一大堆,但凡有点儿姿色的都被他给强占了……她心里都知道,却也没办法开口。能说什么呢。难道就因为她是正妻就霸占着丈夫不让他纳妾室?
她真要这么做了,张居宁以一个善妒的理由就能休了她。春哥儿还小,怎能没有母亲呢。
“我就守着春哥儿就好了……等他慢慢地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王氏的手指捏着盏碗的边缘,用力的指肚都泛白了。
无边的夜色笼罩下来,大地也跟着沉睡了。
顾晗这晚并没有睡好。
六月过去了,再往下就是初秋。临近黎明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她头疼难忍,稍微一点儿动静就惊醒了。
顾晗看着印在高丽窗纸上的天光,微微地叹气,天快亮了吧。今日是五姐姐的及笄礼,她本来想去参加的……也没有去成。不知道祖母和母亲会给她办成什么样?
顾晗想了一会儿,转身看张居龄还没有睡醒,便也不打扰他,小小地翻了个身。她让三叔找人去给五姐姐送了礼物过去,也不知道五姐姐收到了没有。
卯时一过,张居龄便起床了。陪顾晗吃过早膳后,去了前院找顾景文。
“三叔,我想带晗儿回府。她夜里也没有发烧,应该是好些了……”张居龄拱手行礼。
顾景文正在喝粥,见他进来,摆手让坐,说道:“回去也好。这里是布桩,人来人往的,繁乱的很,也不是什么养病的好地方。”
张居龄应“是。”
顾景文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从袖口处拿出了一沓银票,递给了张居龄,“你拿住。务必要好好地照顾晗姐儿。她身子不好,该花钱的地方要舍得……有什么短的缺的,找锦云布桩的大掌柜……我和他打了招呼,他知道该怎么做。”
张居龄看着他,“三叔,我手头不缺钱。”他是真的不缺钱,明面上虽然就一个德济堂,但祖父的产业基本都是在手里握着的。
“……我又不是给你用的。”顾景文的俊眉一皱,直接拉住他,放在他的手心,说道:“我是给晗姐儿的。”
“那就谢过三叔了。”
张居龄见推辞不过,便不再推辞,收下了。他需要钱的地方确实也多。顾景文给的这一沓差不多有三千余两……是大手笔了。
“对了,这次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顾景文问道。晗姐儿出个门都能被人设计……再多来个几次,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三叔放心。”
顾景文看了他一会儿。张居龄的眼神冷静,语气温和,十分的稳重,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了。既然父亲都说他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事情应该能处理好吧?
告别顾景文后,张居龄往后院走。才转过抄手游廊,被树鸣给叫住了。
“……三少爷,马亮来了,在东次间里等你。”
张居龄薄唇一抿,抬脚转了个弯,直接往东次间的方向走。
“主子。”
马亮拱手行礼。
“怎么样?查出什么眉目了没有?”张居龄背靠着案桌站立。
马亮点头,说道:“属下发动了所有的兄弟们,一夜就查清楚了。”他还以为要多艰难险阻呢。结果三下五除二就真相大白了。他劳师动众的,连暂时休班的李辉都重新找了来……
还真是有点失望啊。
“说。”张居龄懒得说废话。
马亮组织了下语言,低声道:“是大少爷张居宁的贴身小厮去找的乞丐头子黄鼠狼,让他领着乞丐在石拱桥上等候少夫人出府的马车,推三少夫人掉入大通河……”
“张居宁的贴身小厮?”
“这人我知道……”树鸣接了话,“他叫树文,很得大少爷的宠信,几乎事事都带着他。”
张居龄抬起头。又是张居宁?
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张居龄又问:“那个叫黄鼠狼的呢?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个地痞无赖,手里笼络了一群无家可归或者作.奸.犯.科的……”马亮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属下已经把他抓了起来,等待着您的发落。他还说,大少爷事成后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张居龄活动了下右手手腕,能清脆地听到骨头的“咔嚓”声,“一百两银子?张居宁还真是舍得。”他看了看马亮和树鸣俩人,开口道:“准备一下吧,咱们去一趟柳巷胡同的满堂春。”张居宁有胆子做这些事,他总要去见他一面的。
马亮和树鸣互相看了一眼,拱手应“是”,退了出去。
“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出去办点事,咱们待会儿就回家。”张居龄进了西次间,和顾晗说话。
顾晗“嗯”了一声,“你要早去早回。”
她的眼神里带着不舍,张居龄笑着去亲她的额头,“好,我早去早回。”
外面的小雨还在下,“沙沙沙”的,纷纷扬扬地往下飘落,好听极了。
第94章
张居龄穿了一身佛头青色竹叶刺绣圆领袍, 深色涡纹宽腰带,羊脂玉小冠。锦云布桩和满堂春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他步行着就出了门。
雨下的又小了些,如丝如雾。
张居龄长得好看, 神情又一团的和气,且没有打伞, 一路两行的行人就频频地打量他。
张居龄目不斜视,他对别人怎样看自己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被看的多了, 习惯了。
满堂春二楼。张居宁正在和几个管事的在雅间里问话。他昨夜称心如意了, 折腾的倩谷娇声连连……感觉十分的好,简直春风满面的。
张居龄上楼的时候。树文就在门外守着,看着三少爷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心里突然就有些虚……忙拱手行礼:“三少爷安好。”
张居龄走了几步,到了树文面前,声音淡淡地:“你就是树文?”
“奴才是。”
张居龄笑了笑, 推门入内。
张居宁听到响声, 回头, 愣了一瞬, 不怀好意地:“哟, 三弟来了?”
“是, 找大哥你说说话。”张居龄去了张居宁的对面坐下, 拿了盏碗, 给自己满上茶水。
几个管事见张居龄来了, 就拱手行了礼, 在张居宁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说吧,找我做什么?”张居宁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
张居龄喝了一口热茶,不答反问:“大哥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是有喜事吗?说出来和弟弟分享一下。”
张居宁摆摆手,笑的嘴角都翘了起来:“三弟想多了,不过是这个月茶馆的生意营利了。愚兄心里高兴而已。”
“是吗?”张居龄不动声色地:“不是因为有别的事情吗?”
“……”张居宁拿点心的右手一抖,干咳几声:“三弟,你到底想说什么?”老三媳妇儿掉进大通河的事情,老三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了吧。
这么快吗?
张居龄摇摇头,低头喝茶,好一会儿才说:“大哥在慌什么?”
张居宁侧身看着他,还是笑:“三弟真是会说笑话,好好的,我有什么可慌的。”
“我估计等你……掉进大通河里,就知道‘慌’是怎么回事了?”张居龄说完话,就起身离去。
出了房门,张居龄的表情冷下来,自己过来这一趟,就是看张居宁的反应。他什么都可以不顾,现在弄死张居龄都方便……但是祖父呢?他要是查到是自己做的,会不会对自己失望……别看祖父亲自拿马鞭抽张居宁,那是因为看重,才会去抽他。如果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依照祖父的性格,估计连看一眼都不会看。
但要是不收拾张居宁,他终究意难平!
树鸣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三少爷,身侧还跟着马亮。三少爷却这样的表情……这是生气到极致了啊。
树鸣小跑着去安排马车。
这时候,傻子才会去招惹三少爷。
张居龄肯定是知道什么了!张居宁一想就如坐针毡。急躁的都忘了拦下张居龄再问问。
树文看着张居龄领着一群人下了楼,才去和张居宁说话:“……大少爷,三少爷过来是干什么的?”
“谁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张居宁骂道:“混蛋的玩意儿,你问我,我问谁去。”
大少爷好大的脾气……树文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巳时左右,雨才慢慢地停了。
顾晗喝了桃红端过来的汤药,倚靠着迎枕坐在床头休息。虽然还是头昏昏沉沉的,但脸色好看了些。
顾晗歇了一会儿,试着分析自己为什么会掉进大通河里。
当时的阵势,那么多的乞丐偏偏就围着她的马车……一看就是被人故意设计了。到底是谁呢,连她出门的时间和线路都摸到清清楚楚的。
这必须是亲近的人。
顾晗第一个想到的是王氏,她出门的时候是专门和王氏说过的……随即又自己被否认了。王氏是个聪明的,她就算要害自己,也不会等在她回顾家的半路上……在家里有多少害不了,出门在外的,消息真要是传回顾家了,王氏的脸面往哪里搁。
她可是最看重脸面的。
难道是张居思?也不像。她虽然讨厌自己,但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和外面的乞丐勾结起来……感觉不大可能。
那么在场的,又知道她回顾家的,就是张居宁和宁氏了。
会是他们?
……
顾晗还在想,张居龄挑帘子便进来了。
他坐在床沿上,伸手搂住了顾晗,低声问道:“……感觉好些了没有?头还疼吗?”
顾晗摇摇头,往他怀里偎,“夫君,妾身总觉得此次的事情是人为的,咱们好好查一查吧?”
她不惹事儿,但是也不怕。有人敢旁若无人地想置她于死地,要不是三叔碰巧相救,那可就真的……
怎能不反击呢。
张居龄去亲她的额头,允诺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地吃苦、受罪。”声音很低沉,带着坚决。
顾晗抬头去看他。张居龄的眼神很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她不由地就点了头。
巧珍挑帘子走进来,屈身行礼:“三少爷、少夫人,马车上都规整好了,要出发回府吗?”她刚才也去收拾了顾晗的零散衣物,该拿进马车的,都已经拿了过去。
“好。”
张居龄应了一声,用薄被裹着顾晗,蒙住她的头,打横抱起就出了锦云布桩。
马车里铺了被褥,张居龄小心地先放了顾晗进去,随后才坐在她的身边。
下了一场雨后,空气里飘散着路边青草的气息。十分的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