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陈淑芬生陆少阳的时候难产,之后便再也无法受孕。所以,陆少阳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独生子。
三年前,他陆陆续续带回来两个孩子,说养在自己名下,陈淑芬夫妇举双手赞成。
他们几乎把刘阮和陆海铭当成自己的孩子。没想到,现在反而成了少阳婚姻的阻碍。夏夏这么俊的一个闺女,进门就给人当后妈,真是委屈了她。
“算了,我也老了,说话不中听了!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妈。”
陈淑芬背过身去抹眼泪,这一幕让江夏忽然有些难过。
事情已成定局,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走出大门,准备去办离婚手续的时候,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停在了陆家门口。
司机一身军装,见到陆少阳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少阳,正好你在。快点上车,部队紧急召回所有休假的士兵和军官!”
说完,他抱歉地看向江夏,“嫂子,对不起!这次军令真的很紧急。”
他知道陆少阳和江夏昨天才刚结婚,却不知道他们现在即将出门办离婚手续。
因为还要接别的士兵一起去火车站,陆少阳甚至没有回家拿行礼,就这么朝父母敬了一个军礼,便登上卡车。
江夏还没回过神来,卡车已经消失不见。
这婚到底什么时候离?
陈淑芬原本已经放弃,没想到连老天爷都帮她。这下看他们还怎么离婚!
她笑着拉过江夏,“夏夏,妈妈给你准备了回门的礼物。走,我带你去看看。”
诶?不是已经谈妥了要离婚吗?
一个小时之后,江夏骑着崭新的飞鸽牌女士自行车跟在陈淑芬背后。
礼物都放在陈淑芬骑的自行车上,江夏一身新衣以及脚下的新车收获了百分之三百的回头率。尽管,衣服和自行车在江夏看来极具年代感,却是这个时代实打实的奢侈品。
陆家有两辆自行车,足以见得其家境殷实。
幸好有陈淑芬带路,不然她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江夏思来想去,反正男主不在家,她还是先适应了这个身份再说。
一路顺着柏油马路出了陆家所在的小镇,石子和泥土铺成的土路非常颠簸,就在江夏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陈淑芬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
江夏没有手表,她估摸差不多骑了接近一个小时。想到即将面对自己不熟悉的家人,江夏心里打鼓。
这一幕落在陈淑芬眼里,反倒成了江夏在婆家过得不开心、受了委屈的表现。都是自家儿子惹的祸,她疼爱地拉过江夏,“夏夏,按理说应该少阳陪你一起回门的。”
想到那不争气的儿子,陈淑芬顿了一下,“答应妈妈,离婚的事情先放一放,你也不希望家里人替你担心,是吧?”
既然给儿子促成了这么一桩婚事,陈淑芬自然是了解过江夏为人的。她担心这闺女待会儿直接说出要和少阳离婚的事,所以先试试江夏的口风。
在来的路上,江夏想了很多。现在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回江家很容易露馅。倒是在陆家更安全,她刚刚嫁进来,陆家人对原主的了解应该有限。等陆少阳回家,他们办了离婚手续,她再搬出去。
更何况,陈淑芬看起来很好相处,她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适应新的身份,新的环境。
对上陈淑芬期盼的目光,江夏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淑芬兴高采烈地将自行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提了下来,红布口袋里有麦乳精,也有罐头、糖果、花生、瓜子,江夏甚至看到一块布料。
“哎!好闺女,我们进去吧。”陈淑芬是真的很喜欢江夏,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护着她。
她可不管外人怎么评价江夏,反正这孩子她怎么看怎么顺眼。
眼前的农家土房结实整齐,黄色黏土混合着稻草做成的泥砖砌成墙面,上面用石膏浆写着一个宣传语: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房子是江夏两个哥哥要结婚之前重新修的,建在土路旁边,左右和前方都是农田,只有背后才有人家。此刻,江家大门敞开着,门上还贴着鲜红的喜字。
“江朝文,看着点你弟弟。”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吼了一声,中气十足。
“大嫂,夏夏和姑爷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他们不回来了?”
问话的女人正在收拾杀好的鸡,养了整整两年的老母鸡黄澄澄的散发着油光。他们一家人很早就起床开始张罗,眼见都快中午了,门口依然没有动静,女人不由得有些心急。
“着什么急?说不定他们这会儿正在回来的路上。”
江家的女主人,也就是江夏的妈妈吴秀群皱了一下眉头,她早上起床眼皮就突突直跳,到现在也没停。都说眼皮跳是不好的兆头,她强压住内心的不安。
“妈妈,是小姑!小姑回来了!”正在玩弹珠的男孩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家小姑,他笑着裂开了嘴,向着江夏奔去。
五月初,中午的太阳开始有了火热的气息。身穿土布衣服的男孩子兴奋地跑过来,脸上和手上都是灰尘,澄澈的双眼却透露着亲近和依恋。
“小姑,亲家婆婆。”跑最前面的江朝文在江夏面前站住了脚步,眼神机灵的绕着江夏打量了一圈,然后看向提着红布口袋的陈淑芬。
糖果!花生和瓜子!
陈淑芬见面前的小男孩看到吃食眼睛发光,却礼貌地招呼人,不由得对江家的家教很是赞许。
而此时的江夏看到奔过来的孩子,以及江家人关切的眼神,心头一酸。这个家很穷,但是充满了爱。
听到动静的江家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迎了过来,大家相互招呼着。
“亲家母,快进来坐。夏夏回来了,姑爷呢?”他们的目光落在江夏身上,转头只见到亲家母,没见到陆少阳。
大嗓门的女人脸上带着笑,背上还背着一个睡着的孩子。她面色微微发黑,一双大手几乎是江夏的两倍大,一看就是勤劳的妇女。她是江家大嫂胡小兰。
在她背后,一位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女人快速洗手之后,端出准备好的糖开水,“亲家母,夏夏,来喝点糖水,瞧你们脸都晒红了。”这位便是江家二媳妇谭亚红。
堂屋中,陈淑芬笑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江家女主人吴秀群,抱歉地看向热情的江家人,“真是不好意思,少阳刚刚接到部队的紧急任务回部队去了,不能陪夏夏一起回门。”
吴秀群脸上的笑容一顿,“没事,没事,劳烦亲家母跟着跑一趟。”
虽然同为瓦房结构的四合院,江家的泥砖瓦房跟陆家的青砖瓦房有着很大的差别。
头顶的木料一看便是从老房子上拆下来的,间或夹杂着几根新的木料。天井左右两边显然分别是大哥和二哥的房间,正对面是堂屋,堂屋左侧是江家父母的房间,右侧是原主的房间。厨房,猪圈、鸡圈、厕所在正房背后。
眼前的这一切,对江夏来说,都是陌生的。
“夏夏,你没事吧?我咋看你不对劲呢?”皮肤黝黑的江家大嫂关切地问道。
第3章
“是不是陆家人欺负你了?”
大嗓门的女人难得压低了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堂屋中和婆婆正聊得正欢的亲家母,难道是陆少阳给小姑子气受?
苍白瘦弱的女人也担心地看了过来,按理说新婚第二天应该姑爷陪着一起回门。陆少阳没来,小姑心中肯定不痛快。
江家三个孩子正在舔食江夏分给他们的糖果,围着江夏的他们自然听到大人的问话。他们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小姑。
江朝文和江朝武是江夏大哥的儿子,一个今年六岁,一个今年四岁。还有一个小萝卜头是江夏二哥的孩子,叫做江朝南,今年五岁。
见所有的人都关心地看着自己,江夏内心的暖流驱走了刚才的忐忑和茫然。
“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嫂子没事,不用担心,需要我帮忙吗?”江夏笑着挑了挑眉毛。她没说自己打算跟陆少阳离婚的事,如果告诉她们,也只是平添一份烦恼。
江家大哥挑水回来,接收到媳妇传递过来的眼神,他这才放心地转身去喂猪。
今天家里有客人,所以大家都没下地干活。江家二哥也没闲着,将捡回来的柴火收拾得整整齐齐,堆在墙角。江家二老则在堂屋中接待陈淑芬。
厨房里,举着菜刀剁鸡肉的江家大嫂嘟囔着,“亚红,你有没有觉得,夏夏好像变了?”
将几根柴火放进灶膛,火光把谭亚红原本苍白的脸映照成淡粉色,只见她嘴角微微上翘,“我们家的夏夏,你还不知道?人好着呢,可不是大家口中骄纵惫懒的模样。女人结婚之后,肯定是要变的。”
大嗓门女人暗自嘀咕,这变化也太大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妯娌两人于九年前分别嫁入江家,那时候江夏才十一岁。
丝毫不夸张的说,娇惯江夏也有她们两人的一份功劳。
整整两年,她们两人愣是没怀上孩子,这可让村子里的长舌妇说尽了她们的坏话。
那时候还瘦瘦小小的江夏气不过,冲到那些看笑话的人面前,把她们好好数落了一通。半大的江夏一个脏字也没说,硬是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
打那以后,江夏的名声便不太好。
不过说来也奇怪,没过多久两人相继传来喜讯,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加上大嫂胡小兰背上背着的江朝北,江夏大哥现在有三个儿子;二哥也有一子一女,小女儿才刚满两岁,这会儿还在睡觉。
午饭是江家大嫂和二嫂合力置办出来的,比他们家过年还要丰盛。陈淑芬心中感慨,江家虽然不富裕,可都是有志气的好人。
这儿媳,她留定了!
一顿饭下来,主宾尽欢。江家人见陈淑芬待江夏如同亲闺女一般,也就放了心。
“大嫂,二嫂,这房间不用给我留着。阿文、阿武、小南眼看着长大了,应该分床睡。”
江夏把家里的一切看在眼里,大哥一家五口人、二哥一家四口人,他们都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却没有人提出征用她的房间。
江家是个什么光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
他们衣裳虽然干净整齐,却掩饰不了陈旧和不合体;家里空荡荡的,恐怕连堂屋中的椅子都是从村里借来的。
然而,他们却把最好的吃食和热情都拿出来招待小女儿和她的婆家人。
胡小兰和谭亚红听了小姑子的话,忍不住红了眼眶,再苦再累也都熬过来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夏夏……”
江家二嫂有些哽咽。别人都说夏夏被他们惯坏了,她却觉得再怎么对小姑子好都不过分。女人厉害点,才不会吃亏,娇气才有福享。
江夏打开立柜,抱出里面的棉絮、衣服、被单,“这些你们都分了吧,虽然有些旧,别嫌弃。以后等我赚钱了,给你们买新的!”
她立柜里的这些,恐怕是江家最好的。原主以前的旧东西都没有带走,陆家新房里的衣服、被褥都是新置办的。
可想而知,原主在家有多受宠爱。
大嗓门的江家大嫂声音有些哑,她抱了抱江夏,“夏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陆家人要是敢欺负你,你可别受着,回家告诉嫂子……我们给你撑腰。”
站在房间门口的吴秀群抹了抹眼泪,示意两个媳妇出去,她拉着小女儿的手叮嘱了一番。
下午,江夏跟着陈淑芬一起离开。
她其实很想把这辆自行车留给江家人,因为她四处看遍了,也没在江家找到交通工具。
只是,这辆车极有可能是结婚的聘礼,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反而落了江家人的脸面。算了,还是等她自己赚了钱再说。
在来之前,江夏还想着尽量跟娘家人保持距离。看到这样纯朴真挚的家人,她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江夏的方向感很强,走过一次,她便记住了回江家的路。许是有了目标,返回的路程倒显得不是那么漫长。
“夏夏,你看,前面就是罐头厂了。”陈淑芬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的工厂对江夏说道。
江夏有些茫然,为什么要专门停下来给她介绍?
幸好现在陈淑芬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没察觉到江夏的异样。
她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说:“结婚前不是许诺过给你找份正式的工作吗?我打听好了,罐头厂里的库管员轻松,工资也不错,一个月有30块钱!怎么样?”陈淑芬说完,扭头看向儿媳。
江夏这才回过神来,“谢谢,妈。”
她这声妈叫得有些别扭,可是这会儿还叫钟行┎惶鲜省
按照这个时代的物价,30块钱一个月的确不算低。要她因为得到这样一份工作而高兴,似乎有点难。毕竟,穿越之前她一个月的收入少说也是五位数。
“夏夏,跟妈说实话,是不是不愿意到罐头厂上班?”陈淑芬把江夏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一点也没生气,“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妈妈可以再托人看看别的单位。”
江夏知道,适应环境最快的办法就是接触社会。不管她以后打算做什么,她都要先习惯这个时代。
“妈,我没有不愿意。当库管员……也挺好的。”
见江夏脸上有了笑意,陈淑芬点了点头,“夏夏你放心,少阳他舅舅在罐头厂的生产科当科长,没人敢欺负你。”
难怪她刚才的语气这么笃定,原来自己是走后门进去的,江夏了然。
“夏夏,你先回家,我去买点东西。”她们已经回到镇上,陈淑芬打了一声招呼之后,骑着自行车走向另一个方向。
江夏松了一口气,没有陈淑芬跟着她反而轻松一些,她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看。
这就是书本中新旧交替、矛盾冲突不断的时代吗?
没有高楼,大部分建筑都是瓦房,顶多有几栋平房和三层高的小楼。墙面上用石膏水刷着各种各样的标语,却丝毫不显得脏乱。
自行车是这个时代最主要的交通工具,这一天下来,除了早上看到的那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江夏竟然再也没有看到其他四个轮子的汽车。
春末夏初,人们穿着蓝布衣裳,行色匆匆。在他们的脸上,江夏看到了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
转念一想,现在政策刚刚有所松动,环境不像之前那么紧张,大家伙儿正干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