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心虚，想要尽快回到弟子院去，一路上走得飞快，也不敢抬头，直到冲到内院的庭院口，他眼前突然暗了一下——
砰！
“啊，对不起，我……”
小师弟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人，他正慌乱地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这个人生得分外修长挺拔，容颜清俊非凡，气质却分外冷峻，正是淮瑾仙君。
淮瑾仙君虽是淮风仙君的师弟，但小师弟入门时间不长，与他相处不多，只在淮瑾仙君那里习课时见过寥寥几面，而且淮瑾仙君这般冷漠少言的性情，让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弟子平日里有些怵他，小师弟抬头一见是淮瑾仙君，立即就觉得头皮发麻。
淮瑾仙君大约是刚刚练剑回来，身上还有山中晨风的凉气。
小师弟赶紧鞠躬行礼道：“见过淮瑾仙——”
咚——
小师弟话还没说完，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刚才匆忙插在布袋里那幅画卷就掉了出来。而且由于小师弟刚才在道场误以为会被人看见，收画收得仓促，画卷的系带也来不及扎好，画卷刚一落地，就轻易地展开了！只听“咕噜噜”的声响，画轴流畅地滚开，画中巧笑嫣然的瑶兮就这样暴露在淮瑾仙君面前。
小师弟呆住了。
他呆了片刻，等回过神来，忙去看淮瑾仙君的表情，却见仙君果然被掉下来的画吸引，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眼神冷利，面无表情。
他画得本来就是人家的弟子，根本没想到正好会被小师姐的师父瞧见，立刻紧张极了，涨红了脸试图解释道：“仙君，这是……这是……”
淮瑾仙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幅画，思绪难辨，良久，才弯腰将画捡了起来，问：“你画的？”
“是、是的。”
小师弟心神不宁地回答，总有一种偷偷喜欢人家姑娘想私下约会却被对方家长当场捉到的窘迫感。
小师弟有一阵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悄悄抬起头，去看淮瑾仙君的表情。却见对方竟是深深拧着眉头，眼神深邃，居然比平时还要不高兴的样子。
小师弟忐忑得更厉害了。
这时，却见淮瑾仙君将画转了过来，指指瑶兮小师姐用狐身在森林中嬉戏的那个部分，问道：“这个，是在哪里画的？”
小师弟颤颤地招了：“仙、仙居后山，靠近小师姐和仙君您住处的那一块。”
“你去那里做什么？”
“是师兄带我去的，他说小师姐经常在那个地方玩耍休息，只要偷偷给她放玩具和果子，小师姐就回开心地叼回去，可以过去看小师姐玩……他说师兄师姐还有外门弟子中好多人都去。”
淮瑾仙君轻敲了一下纸面，问：“……那你画这幅画的时候，瑶兮知道吗？”
“不、不知道……”
小师弟将师兄师姐都供出来了，他紧张得寒毛竖起，可是淮瑾仙君是何等修为的仙君，当着他的面也根本没办法说谎。小师弟生怕淮瑾仙君大发雷霆，因为他的画也责罚师兄师姐，试图辩解道：“仙君，这件事是我——”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淮瑾仙君出声打断。淮瑾仙君好像还有话没问完，他的视线奇怪地变了一下，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又问道：“你们……全都知道那个地方？”
“是、是啊……”
小师弟一愣，不自觉地答道。
“也不一定是所有人都晓得，但按照师兄的说法，应该有挺多人知道的。”
他见仙君面色沉凝，看着画的神情也难辨喜怒，小师弟试图做些事弥补，郑重地低头行礼，壮着胆子说道：“我们背着小师姐偷偷去森林里偷看她是我们不对，尤其我还瞒着师姐偷偷画了小师姐的画像，罪加一等！弟子愿自赎己错，回去抄心诀一千遍，这幅画也交由仙君保管，弟子保证日后再不会犯！”
淮瑾仙君许久未言。
久到小师弟心脏跳得厉害，忍不住小心地抬起头去看淮瑾仙君的表情。
淮瑾仙君望着画的神情竟是有些纠结，小师弟以为他此时定是盛怒，说不定会眉头一紧就把画撕了或者一把丢回他身上，但谁知仙君没有推辞，看了一会儿，就默默卷起来收了。
“那就如此。”
淮瑾仙君将画收到袖中，冷淡地道。
“心诀一千遍，一遍都莫要少了。”
小师弟大大地松了口气：“多谢仙君！”
这时，淮瑾仙君顿了顿，又道：“你……”
小师弟的心再度高高提起：“什么？”
“……罢了，没什么。”
淮瑾仙君移开视线，利落地一摆袖，说：“你走吧。”
“是！”
小师弟低着头不敢抬，赶紧对仙君行礼道别，但他往前走了几步，情不自禁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淮瑾仙君也已带着画走远了。
小师弟连忙赶回了弟子院中，一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就利落地摊开了笔墨，开始抄心诀。
一千遍心诀，这可是个大工程，也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写完。
小师弟一准备好就开始埋头抄心诀，也不知抄了多久，突然就听到外头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小师弟下意识地抬起头，探头走了出去。
外面闹得声响很大，只见四师兄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手上还抱了个花哨的玩偶，他一见小师弟在，就大为恐慌地道：“小师弟，不好了！淮瑾仙君突然把他们院落那边的山给封掉了！”
第十一章
小师弟一听到是这事，心虚地把脸一挪，故作镇定道：“啊、嗯，是吗。”
四师兄还在那里极为震惊地阐述他的经历：“我今天回来放了下东西就往后山那里去了，本来是想把娃娃送给小师妹的！结果没想到我到那边的时候，淮瑾仙君院落那一块的山林全部用很高的木栅栏拦起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那么大的范围围得这么严实！仙君怎么忽然下了这么狠的手！”
淮瑾仙君下手封山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其实也很出乎小师弟的意料，要知道从他不慎撞到淮瑾仙君到现在，也还没有过去多久。
小师弟说：“或许是仙君知道了什么吧……”
四师兄痛心疾首地道：“那他反应也太快了！我刚刚已经将木栅栏周围都查看了一遍，围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没有办法过去！这样的话看来只能——”
小师弟亦略带遗憾地说：“是啊，只能暂时放弃了吧。”
四师兄肃道：“——只能翻墙了。”
小师弟：“？？？”
四师兄郑重地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轻言放弃可不是我们修剑之人的做派！这种时候怎么能说丧气话呢！小师弟，你要记住，人总是在挫折中成长的，越挫越勇、不改初心，方为正道！仙君只不过是封了后山的一部分而已，且不说你师兄我还知道好几处小师妹玩耍的地点，区区木栅栏如何能阻拦得了你我熊熊烈火之心！你放心，无论是挖狗洞还是钻暗道，师兄一定会找到过去的办法的！”
四师兄这一番教导来得十分突然，要知道他平时可是很少说什么正经话的，而这一次可谓振聋发聩、发人深省，小师弟听得相当吃惊，简直要为他鼓掌，就是如果他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去淮瑾仙君院子外面挖狗洞就更好了。
四师兄话完，说干就干，立即就道：“小师弟，先不说了！我去剑场向三师兄讨教一下翻墙的技巧，告辞！”
四师兄潇洒地一甩长发，如旋风般地走了。
小师弟呆呆地目送着四师兄外出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拦他。
他其实一直觉得偷偷去淮瑾仙君的地盘看小师姐是不对的，淮瑾仙君伸出手强行替他斩断了路径，老实说，小师弟有种悬崖勒马之感，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淮瑾仙君一直都是清冷的性子，但他这一回为了小师姐处理后山的速度，可真是快得惊人！
小师弟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最终见四师兄已经跑得拦不到了，也只好摇摇头，退回房间中抄心诀。
……
淮瑾仙君坐在道室之中。
他的屋子是他与瑶兮的院落中较大的主屋，自是书房道室一应俱全。
淮瑾仙君的道室正如他的衣着打扮一般平直整洁，室内布置很简单，唯有一个蒲团、一个香炉、一张桌案、几盏灯罢了，地上铺着草席，室内弥漫着熏香的气味。
他将从小师弟那里收来的那幅画在桌案上展开，放在自己面前，幽眸深深凝视。
画纸上的瑶兮笑容明媚，她手捧花束，裙摆飞扬，看上去甚为鲜活。
旁边绘得正在游戏的小白狐亦极为娇憨可爱，仿佛是真的一般。
淮瑾仙君的手指不觉放到瑶兮的面容上，指尖在她的面颊轮廓上轻轻拂过。他的眼眸素来冷锐，然而此时眼睫微不可查地低垂几分，仿佛有一刹隐约泄露出受伤的思绪来。
不得不说，那小弟子这一手画画得极好。
像这样费心思的画作，得投入多少时间、倾注多少感情，才能绘得出来？
淮瑾仙君手指一顿。
他原本想问那小弟子耗费这等心血只为偷画这么一幅画，是否是心慕瑶兮。
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问出口。
像兮儿这般性真灵挚的女孩子，迟早会引人倾慕，即使没有……也会是别人。
即使没有他，也会是别人。
淮瑾仙君静静地凝视了画作许久，终是未发一语，只深沉地闭了闭眼。待再开黑眸时，他眼中已是一片深邃，难辨心迹。
他抬起宽袖，轻巧一拂，将画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
……
瑶兮当然没过多久，也发现后山被封了。
虽说她进出不受影响，但睡觉的地方忽然毫无征兆地多了那么高一排木栅栏，瑶兮难免被吓了一跳。她赶紧拖着垫子去找师父，吃惊地问道：“师父，后山怎么围上栅栏了啊！”
淮瑾仙君平静地回答：“我打算维护一下山上的草木，另等过段时间在我们这一边的山上试种一些新品种的仙植，故暂且拦起来，以免外人打扰。”
“噢。”
瑶兮听到这个解释，得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总算开心了。
于是她又蹦蹦跳跳地回到山里，正准备趴下好好睡一觉，却在她平时趴着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新的布玩具。
“嗷呜！”
瑶兮惊喜极了，赶紧跑过去一把摁住它！却见这个娃娃本身很是精细漂亮，只在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丝丝破了，而且身上有点灰，可能是从哪里被风吹过来的，而且已经在外面漂泊了一阵子了，不过应该洗一洗就行。
尽管依旧是没有人要的娃娃，但这是瑶兮有史以来捡到的最好看、最符合她喜好的玩具，瑶兮高兴极了，但因为娃娃太好看，瑶兮实在忍不住担心它其实是有主的，围着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它应该是真的掉在外面很久了，这才开心地叼回垫子上搂着蹭来蹭去。
说来也巧，瑶兮兴奋地叼着新拿到的娃娃回屋子的时候，正好遇到出来练剑的师父。
他们两人屋舍相邻，难免时常碰见。淮瑾仙君清冷的眼眸一扫，正好落在瑶兮叼回来的旧娃娃上。
“嗷、嗷呜……”
瑶兮平时自己乱捡东西也就算了，这日竟凑巧被师父撞见，着实尴尬。瑶兮不自觉窘迫地低下头，解释道：“这、这是我在后山捡的嗷，我准备洗洗干净补补好，重新利用的。”
“嗯。”
淮瑾仙君应了一声，然后问道：“你喜欢吗？”
“诶？”
淮瑾仙君再度问：“喜欢吗？”
瑶兮本来以为师父会和以往一般，冷眼一扫就一言不发地走掉的，但他今日突然这么一个问题，好像有点没头没脑。
但瑶兮还是晕乎乎地不自觉点了头，道：“很喜欢嗷！”
淮瑾仙君略颔了首，便拿着剑安静地走了。
瑶兮迷迷糊糊地歪歪头，这才带着垫子和新娃娃回了屋内。
……
瑶兮不久就将娃娃洗干净补好了，这个新玩具很快就成为她的心爱之物，连上课练剑都要放在剑边上带着。
还有件事颇为奇怪。淮瑾仙君将后山封了以后，按理来说来往的人都变少了，捡到东西的次数应该变少才对，但瑶兮反而收到的更多了。这桩事让她有点困惑，但那些东西也都是破破旧旧的，她蹦跶着捡回去也没人来找她，瑶兮捡着捡着，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此事暂且不论。
有一天，瑶兮同往日一般持着雪剑、随身行囊还塞着那只心爱的娃娃，在出仙居大门准备去街上逛逛时，迎面碰上了那位名唤“明佑”的南海龙太子。
尽管知道对方就住在对面，但这还是瑶兮在初回见面之后第一次碰到他，不由愣了一下。
南海龙太子见到瑶兮，似乎也有几分诧异，但他们毕竟在淮风仙君那里见过一面，少年也知道瑶兮是淮瑾仙君目前唯一的弟子，不可怠慢，马上就镇定下来，见礼道：“瑶兮师姐。”
南海龙太子身后照例带着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随侍。瑶兮知道他的身份后，见他对自己这般恭敬反而慌张，忙回了一礼，然后好奇地问道：“你要去见师父吗？”
“是。”
龙太子坦然地回答。
“我定居于此后，这几天忙于重新规整房屋布局，没能再度上门拜访，故今日想再去拜访一次仙君，同时亦要向替我引荐的淮风仙君表达感激之情。”
瑶兮说：“那祝你好运呀。”
“多谢仙子。”
龙太子垂头，礼貌地应答道。
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本已要告辞，但这个时候，瑶兮抬头看见了龙太子如今居住的那座仙宅。
短短几天的功夫，本来因为主人常年不在而略显古旧的仙宅已全然改头换面，从里到外装饰一新，大开的门内庭院有人打扫，屋内家具似乎也全都是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