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绵绵一时无语，而王爸爸兴许也察觉了不妥，终究还是勉勉强强地说，“……哎那好吧，地址你那里有的吧。星期六下午如何？”
“好的。”
可待到周六下午，方绵绵依约上门时，久久按着门铃却无人响应。方绵绵诧异之余，先是核对了地址无误，又给王爸爸打了好几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待到她无奈地只好离开，在前往电影院的途中，王爸爸才回了短信过来，说自己把家访的事儿给忘了，不好意思，改天再说吧。
为了这事儿，方绵绵的心里堵着气，连和宋洋会面时脸色也不太好看。宋洋听她说了，宽慰地笑了笑，说，
“既然人家家长都不想管孩子了，你就别多操心了。”
的确。网上流传着一句话：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想来也是件挺恐怖的事儿。
方绵绵虽然入职时间不长，但也见过形形色色几十号父母。绝大部分家长对孩子还是尽心尽力，甚至鞠躬尽瘁的，但偶尔也有家长任由孩子‘野蛮生长’，不管不顾，洒脱自由得很。看来，王思佳的家长就属于后者吧。
一场电影看完，晚餐的饭桌上，两个半熟不熟的人儿也没啥可说的，点完菜就默默地相顾无言着。宋洋轻轻咳嗽一声，似是为了找话题，又问起今天放鸽子的家长来。
“所以那位家长的孩子，在你班上是怎么样的？”
方绵绵就说，“那女孩儿才刚转学过来，不过期初考试成绩不太理想，各学科的基础都不太扎实。但她看上去挺乖巧的，甚至有点儿闷。”
“果然，和家长的教育有关。”宋洋点点头，“做好父母的职责真是不容易，既要养家糊口，又要教育子女，两手都得抓。”
方绵绵也点头道，“是啊，想也来挺难的。”
“我有时候就想……”宋洋搓搓手，忽然语气有点儿严肃起来，“如果我小时候，爸妈能多花点时间督促我学习，我可能不会那么贪玩，不至于没考上什么好高中，更别提好大学了。虽然，我父母也不在意，他们说我回家继承面店更好。但我有时候就想，我以后的孩子，该不会也是继承面店，从早忙到晚的命吧……”
“继承面店也挺好的。”
“我知道挺好的，其实开面馆的收入很不错。但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有更多选择，更体面的职业，什么医生啊，律师，法官之类的……”宋洋说着说着，脸微微红了，“其实在你之前，亲朋好友也帮我张罗过相亲的事儿。可女孩儿一听我们一家是街边开小面馆的，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给……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方老师，先吃菜！”
饭菜上桌了，热气腾腾的。
其实，方绵绵知道他想说什么。
宋洋吃了几口，才又道，“我挺谢谢方老师给我机会的，也真的很欣赏老师这份职业。我以后吧，兴许也是那种忙起来从早到晚不在家的男人……家里就需要一个贤惠又知书达理的女主人。我爸妈的意思是，希望我早点儿结婚成家……”
“哈？”方绵绵下吓了一跳，喝水都差点儿呛着。
“啊，当然现在为时过早。我的意思是……”宋洋的脸色更红，还隐隐咽了下唾沫，才道，“我的意思是，我对方老师很满意，也是很诚心诚意的！”
“……我知道。谢谢你。”方绵绵沉默良久，才笑着答出这一句。
………………………………
第9章
宋洋对方绵绵挺认真的，不光是口头上，行动也表现了起来。
这天中午，学校食堂的饭菜实在不对胃口。那炒素泛着一层油腻腻的亮光，红烧肉肥得让人无从下嘴，方绵绵纵然忙了一上午正饥肠辘辘，但也实在吃不下去。恰好此时，宋洋正在微信上和她闲聊，听说之后，主动提议要送几碗店里的招牌面来学校。
“午餐既然不好吃，让你办公室的同事们也别吃了。你们办公室有四个人吧，我送四碗面来。浇头丰富，保证好吃！”
“不用不用，同事已经叫了外卖了，再说了她们等会儿都得去忙！”方绵绵连忙道。
“外卖可不一定健康。这样吧，我就给你送一碗面条，你别吃外卖了。然后我多送几盒开胃小菜过来，你和办公室的同事们可以下午当点心吃。”
“真的不用麻烦啦！”方绵绵道，但宋洋那边却没了回复——估计已经去厨房忙碌了。
于是半小时不到，宋洋的微信又过来了，说他已经在校门口了。方绵绵却一时脱不开身——王思佳上午发烧了，任课老师联系了她爸爸赶快来接孩子去医院看病，但王爸爸答应得好好的，人却始终没过来。眼见着小女孩儿烧得眼睛都红了，方绵绵看不过去，又打电话催她爸爸快来，他爸爸倒好，在电话里唉声叹气道，
“我实在走不开啊，烧得厉害吗？就不能让她在教室里趴着休息吗！”
方绵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插着腰几乎要对着手机嚷道，“发烧可大可小的，孩子烧坏了可怎么办？”
“那方老师，你帮送孩子去医院看看？”
“我……”方绵绵只觉得眼前一黑，“我中午还要看管学生的午休，下午还有课。我送你女儿看病，其他孩子怎么办，谁来照看？”
“行了行了，我这就来呗。”王爸爸见方老师发脾气了，这才不情不愿道，“我很快就来啊。”
挂了电话，方绵绵只觉得自己七窍生烟，头晕眼花。王思佳脸蛋儿红红的坐在一旁，反而笑着宽慰起老师来，
“方老师，你别在意。我爸爸就是这样的。”
方绵绵不由看了孩子一眼，见她眼底隐隐弥漫着一股水汽，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
等到方绵绵才注意到宋洋的微信，已经过了一阵儿了。宋洋说店里忙，先回去了，吃的都放在学校门卫室。方绵绵赶紧连连称谢，又赶往门卫室——
乖乖，宋洋还真是诚意满满，除了面条之外，还装了四五盒子小菜。什么苔条花生啦，蜜汁叉烧啦，红油笋干啦，总之满满当当装了两大袋子。
“哟，方老师叫了这么多外卖啊！”门卫师傅打趣道。
方绵绵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正打算提着这两大袋上楼去，身后一把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哟，方老师！”
方绵绵应声回头，也笑了，“哟，周警官，你好。”
………………
周毅吃过午饭，从派出所赶来学校是为了和张悦宁老师碰头，聊公开课的事儿。
当然，这些不用说，方绵绵也知道。周毅自告奋勇地要帮方绵绵提袋子，他看了一眼袋子上好好味面馆的字样，随即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方绵绵瞥了他一眼，微笑道，
“又来找张老师聊课？”
“是啊。”周毅苦笑着点点头。
“你们俩为了这节课，花了不少心思啊，总瞧见周警官往学校跑。”
“没办法，张老师为人认真。”
“是啊，”方绵绵不禁撇撇嘴，“看她现在准备得这么认真，当时我们俩合作的那节课，的确我准备得马虎了点儿……”
说到这儿，方绵绵终究有点不好意思。上学期的那堂公开课，正巧赶上她与前男友郑彬分手的时机，所以说到底方绵绵只当是一件任务，机械地去完成，并没有花多少心血。态度比起张悦宁，还真是差远了。
周毅听了，也禁不住看了方绵绵一眼。两人一起走上楼梯，他笑了笑道，
“相比起来，张老师的确比方老师要认真得多。只是她太顶真了，有时候相处起来，我还真有点儿怕她，还是和方老师合作轻松一些。”
“啊？”方绵绵略带诧异地扭头。
周毅的脸色隐隐像吃了苦瓜，俯过身来小声道，“张老师给我的台词一大张纸，都要背出来，还要声情并茂带上肢体动作。哎……怎么说呢，我上学时就背不出课文来，现在看见她，真的有一种读书时交作业的感觉……这不，今天从派出所出来之前，我还背了一遍儿呢。”
方绵绵想象这画面，忍俊不禁别过头去。
周毅也跟着笑了，“我帮你把这些提进办公室吧。”
“好的，谢啦！”方绵绵走在他前面，一开办公室的门，却意见地与个男人差点儿装个满怀。
原来是王思佳的爸爸终于到了，在办公室接了孩子正要往外走！
“哟，方老师啊，麻烦你了。我这就带孩子走了啊！”王思佳的爸爸，其实方绵绵没见过几次。此人脸色暗淡，目光涣散，说话间隐隐哈欠不断的模样，很不精神，总让方绵绵觉得是打了几夜通宵麻将的感觉。
“好的，快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吧。”方绵绵道，又说，“啊对了，作业本都拿上了吗？中午新发的卷子，她拿到了没？”
王爸爸正想开口，忽然瞥见了方绵绵身后的周毅。他的眉头顿时紧紧拧了下，下意识地退到一旁，拉着孩子讪讪笑着，
“不用了，发烧就好好休息。我们走了啊！”
“哦好的，如果明天还没退烧，也在家休息吧……”方绵绵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王爸爸匆匆忙忙地走了。
周毅看着，问她，“这人是你们班的家长？”
“对啊。”方绵绵无奈地点点头，转身接过周毅手中的饭盒，“谢谢你了，周警官，你快去忙吧。”
………………
这天晚上，方绵绵把孩子们的作文本带回家批改了。
她正批到王思佳的本子，这女孩儿字写得挺认真的，文章里错别字虽多，但内容却很真情实感。这次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家人》，大部分孩子不是写爸爸就是写妈妈，而王思佳写的是奶奶。
她从懂事开始，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幼儿园时，奶奶每天都接送她，但奶奶腿脚不太好，走得很慢。
有一次，她瞧见好朋友走在前面，就边叫着朋友的名字边松开了手，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却是没追上朋友，一回头，见奶奶急着追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来了。
那天，把小小的思佳急哭了。奶奶在路边儿休息了许久还是站不起身，最后求路人打了救护车电话。
那次，奶奶的脚扭得厉害，却一点儿也没有怪责孙女的意思。
奶奶只是对小思佳说，“奶奶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奶奶就怕，你跑着跑着长大了，奶奶这腿脚，怎么也追不上你……”
方绵绵读着读着，不知不觉眼眶都湿润了。她正端起红笔给孩子写评语呢，忽然手机振动了几下。本以为是宋洋又来和自己闲聊了，她就先顾着作文本，把评语和打分都完成了，合上本子才慢悠悠地拿过手机一看。
岂料，却是来自周毅的微信。
算起来，这还是周毅和她互换微信后的第一次联系呢！但内容又让方绵绵始料不及。
周毅说，“方老师，今天我在你办公室门口遇到的那位学生家长，你能把他的姓名电话信息告诉我吗？”
……………………
第10章
方绵绵把周毅的微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始终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周毅怎么了，周毅索性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解释。
“方老师，这么晚打扰了。”周毅道。
原来周毅跟着的师傅——老陈警官是派出所有名的火眼金睛。他们俩搭档巡逻时，老陈警官总能一眼就瞧出哪些路人不对劲儿，而且上前盘查后，往往十拿九稳。
“我师傅就靠一双锐眼，抓到过小偷，抓到过通缉在逃人员，还有吸。毒人员。他说这是他多年来识人的经验，也教了我几招……今天我在学校撞见那位家长，我总觉得很不对劲儿，一方面他的精神气和面色都很像我师傅之前抓住的吸，毒人员，另一方面他看见穿着民警制服的我，眼里漏出的恐慌显而易见。我回去后和师傅聊起这事儿，师傅很好奇，也想考察考察我的眼力，所以……”
方绵绵明白了。她随即翻出王爸爸的姓名电话和地址，统统报给了周毅，但犹然不敢相信，
“你是说，王思佳的爸爸，他……”
“我只是猜测。”周毅道。隔了一会儿，他又对方绵绵道，“但可能，我的猜测是对的。这人的户籍没有调过来，但我们输入他的信息后查到，他以前有过非法持有毒，品的不良记录，看来现在，估计不止持有了。”
一时之间，方绵绵竟不知如何回复。似是隔了许久，周毅才又说，
“方老师，我想带师傅过来见见这位家长，但也不想打草惊蛇，就想让师傅也掌掌眼。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我不清楚。”
“明天上学或放学的时段，他会来学校吗？”
“他……似乎并不接送孩子，王思佳总是自己来学校的。”方绵绵为难道。
“那……如果老师喊他来学校，他会过来吗？”
“不一定。他对孩子不那么关心。不过……”方绵绵想了想，“不过明晚是家长会，他兴许会来。”
“哦？”
“因为明晚会讲解特困生补助的事儿，他爸爸之前就说想申请，所以我请他明晚务必要来。他说会到场，但估计会晚点儿……我觉得，各科老师讲解学业的环节，他不会感兴趣。可能会在临近散会时过来拿补助表格吧。”
“行，是个好机会！明晚你们学校家长会，我本来就要来巡逻。”每年学校家长会，家长们在学校附近停车难的问题屡见不鲜，甚至有发展成吵架斗殴的，“那就谢谢方老师了。明晚我会带着师傅来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