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楼是骨伤科和神经外科的病区。
秦幼音找准方向,沿着满是消毒水气味的走廊跑到809病房前,透过门上的小块玻璃,看到里面围着好几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
她掐着手心尽力平复,害怕自己进去会失态,更害怕爸爸真的有危险。
胸腔里涨得要爆炸时,头顶又覆上了那只热烫的手掌。
顾承炎弯下腰,在她耳边说:“放心吧,肯定没事儿,别怕,哥在外头等你。”
秦幼音感觉得到他近在咫尺的吐息,整个耳廓颈侧都在丝丝发麻。
说话间,病房里穿白大褂的医生交代了几句,合上病历本往外走。
秦幼音趁着门被打开,赶紧躲开贴近的热源,挤进里面。
而医生正好一眼看到了她背后的顾承炎,愣了愣,立马扯住他衣袖就往办公室里带:“好哇,我正愁没地儿找你呢,你自己倒送上门了!”
顾承炎并不意外,他勾勾嘴角,笑得有些无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一下。
医生气不打一处来地瞪他。
顾承炎确定秦幼音在里面状况平稳,才收回目光。
“陈叔,病人严重么?”
陈医生拿病历本拍他:“你管人家?先管管你自己吧!”
办公室虚掩了门,陈医生指挥他坐到检查床上:“赶紧的,把你裤子给我撸起来,我看看腿。”
顾承炎闲闲散散,不为所动:“先跟我说说病人情况。”
“不是,那警察到底是你啥人?比你腿还重要?”
顾承炎眼尾微挑:“我要是争气,那就是我未来老丈人,要是不争气,那也是我喜欢的小妹儿她爸,您说说,够重要吗?”
陈医生服气了:“……刑警,执行任务受伤,左臂轻微骨裂,脑震荡,没啥大事,等会儿醒过来就好了。”
顾承炎暗暗舒了口气,放下心,这才把右侧裤腿卷高,露出浅白修长的劲瘦小腿,上面却遍布大小伤痕,膝盖和脚踝处明显肿起。
-
秦幼音在病床边守了一个多小时,秦宇终于缓缓转醒。
她眼眶里含着的泪一下子掉出来,慌忙站起来想去找医生,秦宇的同事王闯比她更快,请来神经外科主任。
主任仔细检查,问了几个问题,秦宇都能回答得上。
“行了,不严重,再观察半天就能出院了,近期别劳累过度,当警察也得注意自己身体。”
主任走后,秦宇定了定神,视线转向秦幼音,哑声问:“音音,你怎么在这儿?谁告诉你的?”
王闯站出来:“队长,是我打的电话,你昏睡时候一直念叨咱闺女名字,我这不是寻思你惦记她嘛,就……”
“胡闹,”秦宇反应很大地拍拍床沿,“这么点小伤至于吗?再说工作上的事,别牵扯家里人!”
他催促秦幼音:“你快回学校上课去,爸这儿好着呢,下午就出院上班了,你不用管。”
秦幼音不同意,试探碰碰他的手指:“爸……”
“回去!”秦宇蓦地厉声,手也随之甩开,表情格外严肃,“大夫说了我没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快走,不听话了?!”
秦幼音吓得肩膀一缩,愣愣看了秦宇几秒钟,低着头站起来。
她无声无息走出病房外,王闯追出来:“闺女,你千万别哭啊,是我欠考虑了,队长都是为你好,他刚受伤,肯定是害怕万一有犯罪分子见着你,连累你被伺机报复,毕竟当初你妈妈就是……”
他说不下去了。
秦幼音语调轻轻:“我懂,麻烦叔叔多照顾我爸爸,如果有事,你偷偷给我打电话,别让他知道。”
王闯酸涩地笑了笑,拍拍她肩。
秦幼音茫然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记起秦宇左臂还有伤,想去找骨伤科的医生问问,她沿路看着门牌,找到医生办公室门前,鼓起勇气想敲时,蓦地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陈叔,腿也看了,片子也拍了,能放我走了吧?”
“走个屁!”一门之隔,陈医生气到爆粗,“顾承炎,你大好的前程就打定主意要断送了是不是!我说多少回了,你腿伤不是治不好,但是需要时间,得养!明白养啥意思不?”
不等他回答,陈医生继续吼:“就是不能逞强!不能太吃劲儿!”
顾承炎依旧淡淡:“我没啊。”
“没个屁!”陈医生啪啪拍桌子,“你这条右腿,光滑冰不至于肿这么厉害,你肯定偷着给我瞎霍霍了!这两天你要是没单侧提过八|九十斤的东西,算我冤枉你!”
秦幼音心一震。
他,他真的提了……八|九十斤的东西。
就是她啊!
难怪……他平常拎她托着她,都是左边,唯独那天冰上事发突然,他惯性用了右边。
门里,顾承炎站起来,语气平静到淡漠:“真没事,慢慢养吧,反正我以后也不比赛了,这条腿,能走就行。”
他推门而出,意外跟秦幼音撞个正着。
秦幼音仰头,清晰看到他眸底深蕴的晦暗,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转为乍亮的喜悦,纯粹干净,不加任何遮掩。
“顾承炎……”
她第一次这么笔直地凝视他。
顾承炎面对少女水色泠泠的眼,心口不断软塌,他抬起手,给她抹掉睫毛上的湿:“你爸没事儿,我问过了,左臂轻微骨裂,不用打石膏,养几天就能好。”
秦幼音当然知道爸爸的伤更重要。
可此时此刻,她竟然没法控制自己,主动去在意他的腿:“……你那天在冰场帮我,把腿弄伤了。”
她说的是肯定句。
顾承炎微怔,随即明白她是听到了,他翘高唇角,黑瞳里多了暖色。
他没有直接承认,俯身点点她的鼻尖,似笑非笑问:“既然音音小同学专门跑来说这个,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趁机对你提个小请求?”
秦幼音觉得自己有责任,乖乖点头:“……什么请求?”
顾承炎离她更近。
“我想要你,”他目光描摹着她娇白的脸,“小小的——补偿补偿我。”
第17章 欺负17下
男生的眼神侵略性十足, 尾音又压低, 断句和字里行间都揉着暧昧的沙, 过份撩拨。
秦幼音耳朵不禁一烫,心慌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人……就是不正经,说的也是逗弄她的话,根本没有什么认真的请求,哪里用得着她来满足。
秦幼音没办法招架这样的顾承炎,她负不起责了,在他说出更欺负人的话之前,抿着唇绕开,跟陈医生确定了秦宇的病情,蹬蹬蹬直奔楼下。
顾承炎在后面跟着她, 心里犹如被绒绒的小猫爪不停抓挠,连声给自己求情。
“音音,我腿是旧伤,跟你没有关系,你别瞎想。”
“说补偿是逗你的, 我其实就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吃个饭——”
“那换我——换我补偿你行不行?”
“你跑那么快,我腿疼可追不上了——”
秦幼音听到“腿疼”,气鼓鼓地放慢了脚步,回过身, 望着相隔三米之外的男生。
医院明澈的大厅里, 他身量修长, 过份英俊的脸带着慵懒而洒落的笑, 全身都仿佛镀满专属于他的光。
她必须要承认……
这种光,在冰场不可一世的胜利时,在摩托车飞驰狂奔的烈烈风声中。
偏偏不该泯灭在熙熙攘攘的庸碌人潮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明明并不了解顾承炎,甚至回避着他,却在这里为他说的那句“以后不比赛了”感到难受惋惜。
顾承炎一步步走近,喊她喊上了瘾:“音音——”
秦幼音这才反应过来,水润杏眼睁圆了些,努力忽略他的压人气场和大花臂,轻声抗议:“不……不可以这样叫我!”
顾承炎点头:“不叫就不叫,跟别人一样的称呼,我也觉得不够特别。”
秦幼音要被他气死。
她不是这个意思!
他却一拍手:“要不然,叫幼幼吧。”
秦幼音耳根发红,扭头要跑。
顾承炎不紧不慢追着她,还在说:“也不行,幼幼的话,总感觉好像平翘舌不分,我看不如叫肉肉,寓意还好。”
秦幼音实在没法再忍,停住回头:“肉肉……有什么好的!”
这么说着时,剔透眸子里溢出绵绵的委屈,看得出来很不满,可仍然不肯跟他对视,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顾承炎无比想碰触,忍得难耐又心痒。
他缓声开口,嗓音略略沙哑,莫名的缠绵厮磨:“你这么瘦,想给你买各种好吃的,让你再多长点肉肉。”
秦幼音呼吸彻底一乱,用力搅住手指。
不对……
顾承炎怎么可以这样跟她讲话,口吻和态度越来越奇怪,总是满含深意。
秦幼音害怕深究,强行把他那些五毒俱全想起来,费力地遏制住自己开始失控变奏的心跳,逃出医院大门。
她不敢再坐顾承炎的大摩托,赶到相隔不远的公交站点,仰脸寻找通往医大的路线。
中午阳光刺目,晃得她看不清楚。
她难受地揉眼睛,光线却突然被遮住,视野里横插进来一只筋骨利落的手,修长食指点在其中一路公交号码上,闲闲散散的声音从头顶响起:“22路,一共10站,到医大西门下车。”
秦幼音皱着鼻子望过去。
……又是顾承炎。
他竟然没走,倚着站牌笑。
秦幼音真的怕他了,可这种怕又跟以前截然不同,堵在心口理不清楚。
她差点冲动地去打车,但捏了捏自己不堪一击的小钱包,决定还是忍住,默默把他刚说的话全都记下。
顾承炎单手插兜,往站牌前随便一站就是耀眼风景,吸引着来往女孩们注意。
秦幼音在他旁边,总要被各种同性目光扫射,她不声不响挪远,和他保持开距离。
顾承炎没说话,扫了眼时间,转身往反方向走,停在不远处小巷口的各种摊位前,选了最干净的一家:“烤冷面,鸡蛋灌饼,各一份。”
“好嘞,”系围裙的大姐挥起铲子,“烤冷面要啥口味儿?”
顾承炎想了想说:“酸甜。”
接着又补充:“都做淡一点。”
大姐意外:“老弟口这么轻呢!”
顾承炎回眸望了望等车的秦幼音,低声笑笑:“我家小妹儿从南方来的,太咸她吃不惯。”
22路公交车出现在路口。
秦幼音早早等在路边,按了按空缩的胃,现在已经过了饭时,到学校就要赶着去上下午的课,她来不及吃饭,只能饿到晚上了。
车停稳,人群哗的围拢,秦幼音被撞得踉跄一下,一道身影忽然穿过来,手臂给她撑开小小一方空间,轻推她上车,直接占据离下车后门最近的空座,护着她坐下。
她窄窄的背贴紧车窗,仰着脸迟疑问:“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顾承炎手扶椅背,低眸看她:“给你买吃的去了。”
他把两个又沉又热的袋子放在她手里:“我还有急事,不能陪你坐公交了,这些路上吃。”
顾承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在她头发上轻抚一下,既亲密,又不足以过界,趁着车辆启动前的几秒钟下车。
午后日光斜洒进窗口,他在车外长身而立,对她歪头,笑得落拓又痞气。
直到公交开出半条街,秦幼音才怔怔回过神,捧着香气四溢的午饭,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手和脸颊都蒸到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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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幼音回到医大时,离下午的有机化学课只剩下不满十分钟,她争夺分秒跑到教室,没等坐稳,徐冉就打来电话:“秦师妹,你上午逃课了?”
……逃课!
对啊,她居然忘了,早上那节老教授的公共课她不但旷掉,而且大半天过去,没请假也没解释。
徐冉说:“我中午去办公室的时候偶然听见的,教授很不高兴,说现在的新生没纪律,隐约好像是有你的名字。”
秦幼音急得沁了汗:“我早上临时有急事。”
“我知道你不会无故缺课,但确实应该先写假条,或者及时跟教授打个招呼,”徐冉轻叹,“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告诉我,我替你去说。”
秦幼音坐立不安:“可是这次,我要怎么办?”
徐冉安慰:“你课间的时候去解释一下,看他会不会通融,不用紧张,我陪你过去壮胆。”
秦幼音整节课都没听进去,手指攥得通红,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一秒钟也不敢耽误,飞奔到老教授所在的办公楼,徐冉已经等在外面。
“走,我们一起上去,教授要是怪你什么,我帮你求情。”
秦幼音摇摇头,喘得厉害,说话断断续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管不了徐冉是不是坚持在后面跟着,上楼梯的几分钟里,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忐忑到眼角发红。
老教授的严厉是全校有名的,最厌恶学生迟到缺席,而她正撞枪口不说,连电话的口头解释都给忘得一干二净,毫无谅解余地。
秦幼音做好了被批评扣分的准备,站在办公室门前,颤巍巍刚要敲响。
门却正好从里面打开,老教授端着茶杯出来,见到她一愣。
秦幼音紧抓住衣摆,无措地鞠了一下躬,声线隐隐发抖:“老师,对,对不起,早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