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前在学校带头伤害你的……那个女学生梁彤。”
秦幼音身上反射性一抖,两个名字把她钉在椅子上。
“幸亏你早一天,千万别跟他遇上,”女人尽力抓着她,“我住院前,收拾出来一些你妈妈的老物件,还有你过去那些笔记本和画,都没烧,一起留着,本以为没机会给你,现在……你如果想要就趁今晚拿回去,明天一早赶紧走。”
护士来换药了,嘀咕着医药费不够,需要补交。
秦幼音低喘着离开病房前,忍不住回头,女人无力地含笑望着她,眼中晶莹,尽是歉意。
她心里无比酸涩,把卡里攒下的生活费划出绝大部分,默默给小姨交了药费,只留下回程的一点钱,医生问她:“你是家属?早点准备后事吧。”
秦幼音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她无能为力的事实在太多了,多到已经成为习惯。
她无声无息抹着眼睛,头重脚轻走出住院部,在通向医院大门的小路上挪动,后面的两个人不声不响,鬼魅一样如影随形。
手机响起视频邀请的提示音。
秦幼音恍惚闻到酒气,飞快看了一圈没发现异样,停下来期盼地翻起手机看,真的是顾承炎。
她呛咳了一声,忙用力清嗓子,她好想他,每时每刻都渴望他在身边,可担心他在国家队会忙,一个电话都没敢打过去。
现在他出现了,她的防线就随之倾塌。
视频接通,秦幼音找了个长椅坐下,努力让光线把脸照的漂亮自然,她抑住脆弱,浅浅笑着喊他:“小炎哥。”
屏幕上的人英俊锐利,一颦一笑都牵扯她的心。
顾承炎看着她红通通的眼,心焦地低声提醒司机:“开快点。”
然后柔声问她:“媳妇儿,你吃晚饭了吗,晚上找没找到落脚地方,小姨怎么样。”
秦幼音说得轻描淡写:“吃过了,小姨……还好,我要去老房子里拿点重要的东西,之后就找个酒店住下,明早第一班车回去。”
她发现他似乎在车里,奇怪问:“哥,你去哪?”
顾承炎盯着女孩婉丽的眉目:“过来,亲一下就告诉你。”
秦幼音脸一红:“你……不正经。”
“哥什么时候对你正经过,”他笑,“要是不亲,那只能晚点告诉你了。”
话音落下,秦幼音看到顾承炎轮廓优越的唇贴上摄像头,跨越空间给了她一个吻:“留着,见面再亲我家宝贝。”
视频挂断后,顾承炎蹙眉盯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目光转向漆黑窗外。
包了车,用了最快速度,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苏月镇。
不能提前告诉音音,她肯定会傻等他,耽误要做的事,也可能会怨他自作主张,偷偷自责。
一切等见面说,但夜越来越深了,他总心里难安,像被莫名的东西勾住,一下下撕扯,不断记起音音提起小姨家的黯然,她的伤疤和心病,以及所有他尚未涉足的过去。
他沉声交代:“再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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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大门外白惨惨的路灯底下,秦幼音在湿冷的夜风里拦了车。
车影消失在路口,确定方向是往自家房子去,站在阴影里的男人慢慢踱出,打了个酒嗝,把抽一半的烟扔在地上,鞋尖重重捻灭烟头,阴冷骂了句脏话。
比他矮的那道影子也跟上,妆容精致的脸透出扭曲:“她心理的病那么严重,胆小得头都抬不起来,还自杀过两次,这种要死不活的废物,走了才不到一年,怎么可能好!还交了男朋友?!”
想到刚才屏幕上那个过份英俊的男人,对秦幼音亲呢宠爱的态度,梁彤牙就咬得咯咯直响。
秦幼音去了东北,不但没让欺负死,还脱胎换骨了?!
一个寄住在周岭家的拖油瓶,当初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他,欲拒还迎地搞出那么多事,到现在还让周岭念念不忘……
她收拾了秦幼音三年,怎么就没再狠点,直接要她命算了!
“周岭,”她嫉恨得要死,对周岭的态度却极其卑微,“我追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不会还惦记她?”
周岭哑声冷笑,啐了一口:“惦记怎么?你不是乐意贴着我,我逼你了?”
要不是提前回来一天,他根本想不到,还能见着秦幼音。
她皮肤更嫩了,一掐肯定能红,身段儿玲珑有致,一看就被滋润过,以前他碰一下都寻死觅活的,现在自愿叫男人沾,可真他妈装。
梁彤的长美甲掐着手心:“你妈可快死了!”
“她配当我妈?死跟我有关系?”周岭言语污秽地刺激她,“我又没做到底,不就借她外甥女的几件内衣用用,闯过两次厕所,还摸了——”
“……周岭!”
“就这样,她居然报警送我去派出所?我他妈还是她儿子吗?!”
他每描述一句,梁彤就恨不能把秦幼音碾碎了解恨,多年来深深扎根的嫉妒和怨恨成倍翻上,她大声问:“你刚才一直跟着她,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周岭眯眼看她,一脸不加掩饰的癫狂,“这么好的机会,你帮我弄她一次啊,让我了了这块心病,过后你随便怎么收拾她我绝对不管,就算娶你,也不是不可能。”
梁彤崩溃:“你不怕进监狱?!”
“进个屁监狱,你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吭声,”周岭眼瞳涌上亢奋的红,又点一根烟狠狠吸,去路边拦车,“她男朋友知道又怎么样,一身烟疤够恶心了,还能接受这个?肯定甩了她!”
“我他妈惦记她七八年,这回自己送上门,非让她后悔一辈子不可!”
周岭拉开副驾驶:“你来不来?要不来,咱俩没戏了。”
梁彤想到秦幼音愈发明艳娇俏的脸,自己从小迷恋的男生还对她魂牵梦萦,她全身打颤,却怎么也恨不起周岭,把一切原因全部归结于秦幼音,恨她不检点,恨她勾|引人,被周岭那句“随便收拾她”刺激,快步上前,钻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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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家的房子在三楼,窗口亮着光,楼道里有人进进出出,有些秦幼音认得,是小姨夫那边的亲戚。
他们在往外搬东西,包括小姨的个人用品,她明白,这是扔的扔,卖的卖,准备清空了。
这些人对秦幼音视而不见,她也当他们不存在,贴着墙边往楼上跑。
希望小姨留给她的还在。
她站在门外,没看到小姨夫,才鼓足勇气挤进去,推开自己住过的狭小储物间,里面一片狼藉,但小姨交代的大纸盒没被移动,好好摆在乱七八糟的柜子底下。
秦幼音蹲下,把纸盒抱出来,抖着手摸到里面属于妈妈的旧物,以及自己一笔一笔记过的,七八个破了边角的厚皮日记本。
上大学之前,她拜托小姨全都烧掉,没想到留到了今天。
秦幼音咬唇垂下眼睫,不敢去翻,想先离开这里,然而没等她起身,就听到外屋突然静了很多,有道磨心刺耳的脚步声,分外清晰,无限放大,啪嗒啪嗒向她靠近。
太熟悉了。
熟悉到无数夜晚的噩梦中她哭叫着醒来,耳朵里都被这种声音充斥。
秦幼音难以置信,猛地站直,悚然回过头,一道高瘦的人影已经立在储物间门口,似笑非笑盯着她,幽幽说:“妹妹,好久不见啊。”
猛烈剧痛一瞬间贯穿心脏。
秦幼音眼眶睁得要裂开,脸色刹那惨白,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逃,马上逃,一秒钟也不能停下!
她脑中完全空白,根深蒂固的折磨如钢钉嵌入骨髓,身体有了本能,她撒开手,把手里一切负重的东西全部丢掉,掏空力气,撞开周岭往楼下拼命跑。
周岭眼里闪着执拗露骨的寒光,鲜红舌头舔舔嘴唇。
果然还这么胆小。
吓死她,她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周岭把她丢在地上的东西一脚踢开,不紧不慢追下去,呵呵直笑:“秦幼音,你自己回来的,可怨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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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炎跨出车门,拧眉望向前面乱成一团的居民楼,高高低低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确认死亡了?”
“确认了确认了,抓紧搭灵棚!再晚就有来吊唁的,别耽误收钱!”
“终于咽气了,天天拖着麻烦死……”
他看到拎出的遗照,是个面相温柔和善的中年女人,心沉下去,再次拨秦幼音的号码,她却还是不接。
从进了苏月镇之后,他打了不下十个电话。
顾承炎的神经在暴跳,他攥紧手机,拨开混乱的人群直奔楼上。
地址上写了,在三楼,音音最后告诉他的,也是她要来小姨家拿重要的东西,他只能来这里找她。
顾承炎脑中仿佛有洪钟在撞,让人战栗不安的预感遍布四肢百骸。
他大步迈上楼梯,随手抓住一个人:“秦幼音在不在?!”
“不在不在!”
顾承炎唇线合紧,高大身形和满身压迫气势叫屋里的人不由自主侧目,他厉声问:“我再问一遍,秦幼音到底在不在!”
有个中年男人正好从储物间出来,脚上拨弄着秦幼音散落一地的物品,有些怵他,硬邦邦说:“谁找秦幼音,她刚才还在,不知道去哪了,丢下一堆垃圾!”
顾承炎一眼看见音音的小行李箱,耳中轰的一响,箭步冲上去拾起,视线随之落在那个开了盖子的大纸盒上。
因为反复踢动,盒中的东西震颤着移了位,几个本子东倒西歪,有一本开了页,也露出压在最下面的一摞斑驳画稿。
顾承炎全身血液凝滞,冻住,结成坚冰。
他一眨不眨,死死瞪着,骨节在一声声作响,喉间滚上腥气。
画稿……
他四年前就看过,那个无意中刷新微博的下午,碰到了一个画工粗糙的小男生,乱乱描绘着阴暗窒息的场景,让人压抑且酸楚。
他破天荒管了闲事,留言说:“你画得很好,能进步的,别放弃。”
此后四年,他把这个账号设置成特别关注,跟着他一步步成长,看他从黑暗变成彩色,从绝望变成希望,就在上飞机前,他还存了最新的表情包,发给音音。
表情包上的猪崽说,爱你,想你。
猪崽也脏兮兮地笑着说,我害怕你会嫌弃。
顾承炎的心脏被无数把锋利尖刀剖得四分五裂。
他看到,笔记本翻开的那页上,是音音的字体,比起现在,那么稚嫩柔软,晕在干涸的水痕里。
她一笔一划写:“周岭今天偷了我的内衣,还试图把手伸进裙子里,爸爸不接电话,我好怕,谁能救救我。”
第60章 欺负60下
冬夜的黑浓如泼墨。
秦幼音像从前做过多次的那样, 一口气冲出曲折的楼道,扑入寒风里。
之前还在外面的人不知道都去了哪, 空空荡荡弥漫着萧瑟,秦幼音被脚下杂物绊到, 踉跄一下, 就听见后面的人追上来。
一声声逼近, 如同在抓捕坡脚的猎物。
秦幼音被习惯性的恐惧穿透, 忘记时间忘记年份, 宛如回到初中时,她又成了孤身一人、无处可依的那个少女。
她下意识顺着大路狂奔, 急促喘息, 肺里吸入冷气刺得生疼。
老房子这片住户不多,到了晚上人烟稀少, 没有路人能求救, 她身体的反应也控制不了, 许久不曾发作的心悸重新蔓延, 嗓子沙沙作响, 喊声含糊得微乎其微。
没跑出多远, 几道影子拦住去路。
梁彤临时花钱雇了人,专门模仿以前的姿态, 在这个必经的路口堵着秦幼音,就为了唤醒她心里的病态阴影。
她手一伸, 拽紧秦幼音的衣襟, 睨着她瓷白的脸颊咬牙切齿:“废物, 又落到我手里了,这就是你的命!”
梁彤扯住秦幼音垂肩的头发死命往居民区后面拉,秦幼音疼得惊叫出来,周岭也已经醉醺醺到了她背后,提着棍子猛敲在她后颈上,脏污手指探上她细弱的肩膀。
秦幼音头晕想吐,理智土崩瓦解,身体和精神上承受过的所有伤害尽数浮现,她大睁着眼,绝望看着头顶惨白的月亮,心口抽搐着半倒下去。
她被几双手臂狠狠往前拖拽,她知道,不远处有个垃圾回收站,晚上是空的,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逃不掉了……
每一天都过得暗无天日,她真的太累太疼了,早已挣扎得筋疲力竭,活着到底要做什么呢,不如一死百了。
垃圾站近在咫尺,有咸腥纸片被风刮起落在秦幼音脸上,她想干净的死,颤巍巍伸手去拨,左手中指上却有一点斑斓光芒倏然划过眼睛,箭一般带着啸响,直直刺入她的脑海。
钻石。
她连校门口最便宜的路边摊都舍不得买……怎么可能有钻石。
周岭和梁彤也被戒指晃了眼,梁彤看得恼怒,强硬掰过她的手要去摘下。
秦幼音掏出全部力气抗拒,定定盯着眼前一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芒。
不对……
她不是初中生了,现在也不是过去,她离开了炼狱,到新的地方上大学,用尽整颗心去爱了一个人。
戒指,是他亲手为她戴的,几个小时前,他还隔着屏幕吻她,说等见了面,要好好的亲一亲。
秦幼音被当做垃圾一样在坑洼路面上拖着,满身尘土。
可她不是垃圾啊,她被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一样疼爱。
秦幼音不再孤身一个人了。
秦幼音有小炎哥。
她像一场大梦骤然惊醒,呛得连连咳嗽,笑容却在脸上一点点堆积,直到笑出声音。
周岭和梁彤在她的笑声里莫名毛骨悚然,他们已经进入垃圾站角门,七手八脚拽起被敲到站立不稳的秦幼音,意图把她塞进一辆提前准备好的轿车后排里。
梁彤嘶声说:“周岭,记住你答应我的话!否则……我报警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