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婶说的以前是六几年, 那个年头别说是农村, 连城里也过的艰难，曹婶两口子还算是有工作的，每月都有供应吃，虽然每年都在缩减供应，吃点粗粮好歹也能混个半饱。
可他们乡下的亲戚就没那么幸运了，连续两三年的收成都不行，大家叫苦不迭。
农村的人不像城里有供应，哪怕是到了过年，也买不到太新鲜的玩意。
张茉莉和江文恒还算节约，各种票子攒了一些，这些票都是有使用限制的，过了年基本都要过期了，张茉莉留着，就是为了过年置办年货用。
娘家婆家都有孩子，怎么也得给孩子们买点糖果吃，张茉莉翻翻红色的糖票，心里估摸了一番，足够了。
张家和江家人虽然多，不过家庭关系不复杂，总体来说，大家相处的还很愉快，没有那么多鸡毛蒜皮的琐事。
村里人家不少，因为仨瓜俩枣吵个不休的多了，家里儿子多的，很难一碗水端平，连今年去哪个儿子那多吃了两块红薯，都能演变成一场架。
年前张茉莉回家，路过村口，正好赶上章家的两个嫂子争吵，张茉莉揉揉眼睛又看了看，是章小青家。
章小青婚后要上班，还要顾家，回娘家的时间也不多，再者说家里有嫂子在，她回来一趟确实不太方便。
张茉莉知道，章小青爹妈虽然疼爱她，但她两个嫂子，都不是好惹的，也就是章小青条件好，两个嫂子知道她以后的发展指定强，平时才会巴结哄着她。
张茉莉想赶紧小跑着溜过去，可是章小青她妈眼睛尖，一把过来拽住张茉莉：“茉莉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张茉莉低头小碎步也没逃过去，她跺跺脚，厚底的布面棉鞋发出闷声：“婶子，你找我啥事？”
章小青她妈急的满头汗，两个儿媳妇哪个她也惹不起，她陪着笑脸，把张茉莉拉到跟前，清清嗓子说道：“茉莉这孩子最实诚了，从来不会编瞎话，你来说，我们家小青上班是不是很忙，工资也不高？”
突然来的这句话，张茉莉不知道怎么接，她只好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小青每天上班确实很忙。”
章小青她妈又说道：“你俩别吵了，都是一样的哥嫂，小青还能厚此薄彼吗？她的日子也不好过，都体谅体谅。”
章小青的两个嫂子互相瞪了一眼，扭着屁股回了院子，章小青她妈算是逮到人了，拉着张茉莉就倒苦水，几分钟后，张茉莉听明白了始末。
张茉莉想起了江文恒说的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江文恒看书的时候，念叨了这句好几次，正好用在章家人身上。
章小青对娘家人不错，她在百货商店买东西又方便，手头宽裕的时候，会买些东西送到娘家，月初的时候，章小青带回来了一件小孩的套头毛衫和一双布鞋。
章小青她妈把套头毛衫给了二儿媳妇，布鞋给了大儿媳妇，就是这么分东西，两房人吵的可热闹了。
老大媳妇十分不高兴，说自己儿子年纪虽然小一点，但是毛衫也能穿，为啥把毛衫给了侄子呢？这明显就偏帮老二家！
章小青她妈说，老二媳妇刚给孩子做了一双鞋，她琢磨着既然有新鞋穿，索性把套头毛衫给老二家，再者说了，老大家的孙子小，等这边孩子穿不了毛衫了，还能捡过去穿，一衣两穿，也不耽误。
章小青她妈压不住两个儿媳妇，就和张茉莉倒苦水，张茉莉耸耸肩，自己也没办法，别人家的家事，她也不能掺和。
等再回去的时候，张茉莉见到章小青的时候没跟她提，怕她心里堵得慌。
说起来章小青在家里，别看是女儿，确是最受宠的一个，全家人都疼她，上学找工作她自己也争气，样样都比别人强。
可章家的事没完没了，没过几天，章小青吞吞吐吐的找到张茉莉，让她帮忙拿主意，原来是她大哥大嫂想搬出去住，可出去哪有房呢？想在村口盖房，要求也不高，盖两间就行。
盖房得有钱，农村院子一年到头的票子有限，章小青大嫂的主意就打到了她身上，开口管她借钱。
章小青心里清楚，这钱借出去，再想往回要就很难了，她也和丈夫商量过，他不想借。说自家的日子还巴结不过来呢，没有余钱借给别人。
章小青两头为难，本来嫂子们就难相处，如果她一分钱不借，万一大哥大嫂对她爹妈不好咋办？
章小青平时很有主意，但事情到了自己的头上，她也拿不准了。
张茉莉叹口气，说道：“我也不建议你借钱，你嫂子的脾性你也知道，你条件好，借了这次就有下一次，大嫂借完二嫂借，什么时候是个头？”
上次一件套头毛衫一双布鞋都能吵起来，要是再涉及到钱，恐怕就更没有安生的日子了。
张茉莉也不懂这些，她绞尽脑汁，最后说道：“你就哭穷吧。”
这一招，是她和后妈郭槐花学的。
郭槐花时常说，自己有个拖后腿的娘家，郭槐花家穷，条件很差，要不然她也不会耽误好几年，最后只能找一个二婚的。
郭槐花她娘留着她不让她早嫁人，说是她留在家里下地干活挣工分，能给哥哥弟弟攒钱娶媳妇，也不是没有上门说媒人，郭槐花她妈狮子大开口，把媒人都吓走了，时间久了也没人再给她介绍。
这么一拖就成了老姑娘，最后还是郭槐花以死相逼，才成功嫁了人，张茉莉有时候想，也难怪郭槐花脾气不好，为人尖酸眼里不揉沙子，在那样的家庭里，要是软弱一点，早被欺负死了。
第84章 裁人
郭槐花结婚以后, 娘家人隔三差五就过来, 要么顺走几根玉米, 要么想把院子的里肉鸡褪毛炖肉吃。
郭槐花每次都哭哭闹闹, 说自己这里很穷, 带着娘家人去看粮仓, 张家条件不富裕, 加上郭槐花哭穷，后来娘家人才不来了。
现在张家条件好上一大截，郭槐花明里暗里还是苦诉自己命苦, 嫁到一个穷苦人家受罪，刚哭完，下顿转脸就捧着几个煮鸡蛋上桌。
张茉莉告诉章小青：“你嫂子们知道你日子好, 难免惦记着, 到时候你给的多了少了都是错，你爹妈也难做, 索性慢慢装穷, 谁也不往你身上打主意, 就省心了, 你还没看明白？你那两个哥哥嫂嫂, 扶不起来。” 章小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张茉莉后来回家, 都躲着章家走，她生怕章小青她妈又从哪里出来让她评评理。
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别人家, 他们自己家的事, 张茉莉都觉吴敏快要生了，这时候苗红红又怀上了一胎，家里两个孕妇，柴凤芹也照看不过来，等到了农忙的季节，家里只有男人能下地干活了。
这么一算计，得有小半年甚至一年，家里挣不到什么钱。
苗红红和吴敏不一样，她身体不好，怀了孕之后一点活计都不能再干了，只能安心养胎。得愁得慌。
张茉莉在城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柴凤芹虽然高兴，但也难免发愁。孩子和小猫小狗不一样，养起来虽然不如城里那么娇贵，但一张嘴就得吃饭，日子也得紧巴巴的。
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柴凤芹已经算是很节约的了，每顿饭都精打细算，即便如此，她算了算，等苗红红的孩子再一落地，老二家里有了俩孩子，老大家里有了仨孩子，日子也不好过。
苗红红摸着肚子，一个劲的说，希望这胎是个闺女，这样就儿女双全了，生完这个她再也不生了，遭罪！
吴敏是年前生的孩子，她没有奶水，给孩子只能喝奶粉，产妇婴儿每个月都有奶粉的供应，但是仅仅靠着这么一点供应是不够的，江家只有张茉莉和江文恒在城里，吴敏也没办法，只要向张茉莉求助。
张茉莉找谁？只能找章小青，章小青在百货商店，托人找奶粉票更容易一点，但现在年底生孩子的多，奶粉供不应求，就算是有奶粉票，也买不到。
章小青劝张茉莉托人去外地买买试试，本地都买不到，外地也不容易，后来还是洗衣部的一位大姐帮忙，让隔壁市的侄子帮忙买了两罐奶粉回来。
奶粉不仅难买，价格还贵，吴敏一点奶都没有，根本喝不起。所以就把眼光瞄到了糕干粉上。
金狮牌的糕干粉口碑最好了，城里人都认。
糕干粉三毛二一袋，这是婴儿专用的食物，家里有孩子才能买得到，用温水冲着喝，营养也很丰富，没比奶粉差多少。
张茉莉叹口气，买到了几袋子糕干粉，总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吴敏说，糕干粉供销社本来也有卖的，但是因为买的人多，已经脱销好几个月了，根本抢不到。
吴敏第三胎生的是闺女，生下来六斤八两，小丫头胖胖的，十分健康，坐月子的时候娘家人过来了几天，快过年了，吴家人也得回去张罗着，没住几天就回去了，张茉莉那个星期没回去，还是听苗红红提起的。
小婴儿哭闹不停，一整晚都睡不好，柴凤芹告诉张茉莉和江文恒，家里乱糟糟的，最近可以先别回来了。
正好赶上江文恒年底忙，他也经常加班，确实没时间回去。张茉莉的洗衣部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只是裁员的说法越传越凶，人心惶惶的。
张茉莉不太担心裁员，她想的开，本来她就是没有工作的，能在长江饭店待这么久，怎么算也是自己赚到了，大不了她就回食堂继续去帮忙，家里有江文恒上班，再加上每年分到的粮食，他俩吃饭是没问题的。
像张茉莉这么想的开的人不多，小芳私下里就唉声叹气和她抱怨过，说自己如果没了这份工作，找对象都要难一些。
长江饭店这里虽然是临时的工作，但架不住名气大，一般人都进不来，虽说和铁饭碗比不了，但在现在的大环境下，能在城里有份工作，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小芳谈了一个对象，对方是一个工人，是城里的家庭，双方都算满意，小芳有了这样一个工作，心里也有点底气了，她虽然是农村的，好歹在城里也有一份工作。
现在招工的情况这么不好，如果离开了长江饭店，她学历不高，想要再找一个还真是困难。
部门里的人窃窃私语，都猜洗衣部会裁掉几个人，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按照现在的工作量，用不了这些人手，需要洗衣服的客人，现在慢慢变少了。
没用多长时间，洗衣部的裁减名单就出来了，和张茉莉想的一样，她和小芳都没能留下，她俩是最晚进来的，要是裁员，首当其中。
除了她俩，还有三个人在名单里，其中有莹莹。本来莹莹很自信，她托关系找人办事，以为能顺利留在洗衣部，没成想还是被裁了。
张茉莉也没什么不服气的，剩下的这几个，要么资历老，要么有背景，她一个也比不过，走就走，来这几个月也算长了见识了。
小芳跑了出去，在角落了哭了一通，莹莹嚷嚷着不公平，要去和领导谈，只有张茉莉安安静静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熨衣服，几个老人拽着她：“茉莉，你还干啥活？明天都不来了，回家歇着吧。”
张茉莉摇摇头：“明天才不来上班，今天还是这里的人，活计是要做的，大家都忙吧。”
张茉莉也不需要谁安慰，要说一点失落之情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这份工作虽然不是张茉莉喜欢的，但时间长了也适应了。
回去之后，张茉莉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江文恒，江文恒以前听张茉莉提起过，心里早就有了底，说道：“没事，不去上班就在家里歇着，我能养家。”
张茉莉没想到，事情出现了转机。
第85章 进厨房
张茉莉既然不用去洗衣部上班, 第二天她也没着急, 睡到自然醒, 阳光投进屋子里, 张茉莉揉揉眼睛, 江文恒早就去上班了, 家里就剩她一个人。
张茉莉不想去食堂买饭, 好在厨房还有两个白面馒头，她烧了一点开水，馒头就水解决了早饭。
张茉莉收拾完家里, 正琢磨今天这一天要如果度过，本来她是想去找章小青的，可转念一想, 小青也得上班, 到年底了，百货商店也忙, 肯定顾不上她。
这时候, 外面有人当当敲门：“家里有人吗？”
声音有些陌生, 张茉莉狐疑的打开门, 外面的人她不认识, 对方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 带着雷锋帽，客气的问：“您是张茉莉同志吗？”
张茉莉点点头：“对。”
楼里来个陌生人谁都好奇，其他户有探出脑袋来看的, 还有路过楼道停下的, 对方说道：“我是长江饭店工会的，你跟我走一趟吧。”
对方戴着帽子，为了让张茉莉安心，还特地给她看了自己的工作证，张茉莉也有一张临时的工作证，像她们这种临时工，只有临时工作证，颜色是蓝色的，而人家正式员工是红色的，用颜色区别开来，张茉莉仔细看过了，工作证不像是假的。
反正城里他也熟，如果对方有什么歪心眼带她去别的地方，张茉莉一来能早早的发现，二来呢，她的力气大，在寻常男人那里，她也吃不了大亏，想到这，张茉莉说道：“行，我跟你去看看。”
曹婶站在外面，张茉莉和她提了一句：“曹婶，我和我们饭店的人回去一趟，等文恒回来，你和他说一声。”
曹婶摆摆手：“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告诉他。”
张茉莉忐忑的走在后面，“中山装”说道：“张同志，你来饭店多久了？”
“时间不长，还不到一年呢。”
对方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可真是交上好运了。”
张茉莉满腹狐疑，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好多问，对方是骑自行车来的，张茉莉也跨上了自己的自行车，跟在了中山装的后面。
对方果然没有骗她，最后来到了长江饭店，张茉莉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茉莉被带到了四楼的一个会客厅，平时张茉莉的活动范围就是一楼二路，还没来过四楼呢。
中山装站在门口，说道：“张同志进去吧，有人等你。”
张茉莉迟疑的推开了门，见到了熟悉的一张脸坐在中间：“后厨的杨师傅！”
其他几个人张茉莉不认识……
杨师傅笑眯眯的说道：“张茉莉同志，你不要紧张，今天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愿意进后厨工作吗？”
去厨房？张茉莉愣了片刻，连忙点头：“愿意！”
张茉莉的回答在杨师傅的意料之中，他又说道：“下面其他部门的领导会问你几个问题，不要紧张。”
其他的几位领导张茉莉都没见过，长江饭店这么大，里面太多的人她不认识了，好在问题也不刁钻，都是比如基本的问题，大意就是为什么来长江饭店，对饭店有什么展望，另外如果她去了厨房，会有什么改进意见，想做到什么程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