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没事儿。”鄂啰哩露了个精明地笑:“别看着咱们万岁爷现在龙颜大怒,等见着了如贵人,那脾气自然就没了。”
他对常永贵摆摆手,“去罢。”
“皇上若真要处置如贵人,直接下旨就是,何必还要摆驾延禧宫呢。”
内务府如今是由常齐暂代管事儿。
听闻储秀宫和景仁宫现下没什么心思去提调新任内务府的总管,常齐又不过是暂代内务府总管一职,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里面,一应宫中大事小情交代了内务府的各管事,皆按照宫规祖制来办。
宫中从前许多受内务府压榨盘剥的宫殿都恢复了原本应有的供应,现在,延禧宫里的境况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此刻在逊嫔娘娘的寝殿里,兰贵人一手支在罗汉床的炕桌上,倚着身子,用竹签挑着桌上摆排的一片片鲜果吃。
削葱般白嫩的手指在地龙上来回撩了撩,袖口露出半截翠玉镯子,她抬起头,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咱们西偏殿的那位,我看当个五品的贵人真是屈了才。从进延禧宫那天起就不安分,从前开罪圣上,我这心就跟着揪着,后来竟敢在背后使坏,连简嫔娘娘都算计上了!那简嫔可是諴妃娘娘的人!瞧瞧最近发生的事,諴妃娘娘饶过她了吗?”
兰贵人别过头去摆摆手,“迟早,迟早的事,咱们这些人都得被她连累,跟着遭祸。”
逊嫔娘娘身体好了些,此刻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由着西岚在身旁侍候一口一口喂着药,闻言,接过西岚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边,没有出声。
逊嫔现如今身上穿的这套棕色衣裳,是按着嫔位的规制给新做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华贵绸缎,至少不似从前那般潦倒寒酸。
太医院也开始陆续有太医前来问诊,按方给她调理身子。
内务府姚胜死后,諴妃一党在宫中的势力收敛了不少,如今后宫的日子都好过,这都是全靠了谁呢?
兰贵人若还不懂得审时度势,她心里不平衡就出去乱嚷嚷,逞一时口舌之快,不会损伤到钮祜禄绣玥分毫,最后坑得却只能是她自己。
这样的话,逊嫔是没必要跟兰贵人说的。
若换成了绣玥,她还会提醒几句,只是绣玥那样的人,也根本不会落得如此来让她提点。
逊嫔沉吟未应,李官女子坐在下方,心里也是不乐意听人这样说如贵人的坏话,有心分辨几句,想着自己人微言轻,恐也争不过兰贵人,且兰贵人那不依不饶的性子,更会没完没了,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这样恐怕还会不利于如贵人。
算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口舌之争赢了实在也没什么意义。
兰贵人一番话说完,先瞧瞧逊嫔的态度,再瞧瞧李官女子的模样,两人都好似一副装作听不见的模样,根本没人有想要附和她的意思。
就好像她刚刚没有说过话一样。
兰贵人冷了场,面上有点难堪,心里更气得厉害。精心准备的这么几句话,却根本没人接她的茬。
自己的延禧宫里没人搭理她,刚刚去永和宫请安,又看了好大的脸色,就因为钮祜禄绣玥也是延禧宫的人,莹嫔娘娘现在连带着看她不顺眼,这都怪她,都怪她,钮祜禄绣玥!
她一直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自打那个西偏殿的搬进延禧宫,面上对她哼哼哈哈,一副敷衍的态度,实际根本不买她的帐,那一副我行我素的德行,那装好人的样子,她看着就来气!这种人,她就等着她栽跟头、吃大亏的那一天,却偏偏那个钮祜禄绣玥水涨船高,眼睁睁让她旁观着,所有的好处都是她的,所有的好处都是她的!
现在,都已是跟自己平起平坐的贵人了!她怎么能甘心!
同在一个屋檐下,钮祜禄绣玥的好处一点也不分给她,自己却还要被她牵连!
这厢生着气,偏偏兰贵人的侍婢巧儿跌跌撞撞跑进来,“小,小主!”
下面的话没等说,兰贵人当即狠狠地掐了她一下,这股气都撒在了巧儿身上,“没规矩的东西!平时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就知道丢你主子的脸,回东偏殿给我跪外面去!”
巧儿疼的眼泪在眼圈直晃,“不,不是的皇上,皇上驾临延禧宫了!外面好大的阵仗,奴婢在门口瞧见个影儿,忙着进来给小主报信呀!”
实在不是她想这样冒失,只是西岚姑姑在寝殿里面伺候,依着她家小主的性子,若被旁的宫女抢先来报了信,回去只怕又是一顿连骂带掐呀。
是以伺候过兰贵人的奴婢,在后宫里个个眼尖是出了名的。
“皇上,皇上来了?”
兰贵人眼睛亮了一下,哗啦一下站起身,冲着巧儿的怒目而视转喜道:“好个丫头,回去主子赏你!”
说着就往门口处走,走了几步才有些迟疑,回头等了等逊嫔娘娘。
逊嫔刚刚在罗汉床上坐着,听到巧儿的话,心跟着狠狠抽紧了一下。
皇上来了
这大半年,除了上次为着玥常在的事儿来延禧宫问罪,阖宫跪了一个多时辰,皇上何曾来过延禧宫,她又何曾有机会能跟皇上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她这副破身子,被囚在延禧宫里,这大半年来,就是想要远远的见皇上一面,也是不能啊。
她落寞地垂下眸光,上一回,諴妃生辰那日,皇上还斥责了她。
“娘娘,娘娘。”西岚在一旁唤她,逊嫔才恍惚回过神,她轻笑了笑,“走,走,快去前殿迎接皇上。”
皇上来了,谁都高兴,李官女子这样卑微的位份虽然面上不敢露出喜色,心底也是忍不住有了盼头。
她跟在逊嫔娘娘和兰贵人的身后,犹豫着瞧了瞧兰贵人的脸色,还是鼓足勇气向逊嫔娘娘道了一句:“如贵人她她还在西偏殿休息,是不是也告诉贵人一声”
“告诉她什么!”兰贵人走在李官女子身前,不待前方的逊嫔娘娘回话,回头截过话斥道:“她不是托词说不舒服睡下了吗?给逊嫔娘娘请安不来,这会儿皇上的圣驾到了延禧宫,她就能起来了?那当逊嫔娘娘是什么!”
“兰贵人,”逊嫔自然不会轻易受她的挑拨,在前头还是道了一句:“圣上驾临非同小可,别让如贵人失了规矩,通传她一声罢。”
“娘娘!”兰贵人急了,“咱们都是按时按规矩给您早晚请安,如贵人这点规矩都做不到,她不来请安,本就是过错!难道还要咱们反过来去找他吗?娘娘岂非要惯坏了如贵人!”</p>
第106章
“如今她错过了迎接圣驾,只怪她平日里早晚请安太过懈怠,也属活该,自当让她得个教训!也省得日后对娘娘您如此不上心呢!”
要说请安早晚,延禧宫最不上心的还不是兰贵人,若不是最近吃了永和宫的闭门羹,又见延禧宫有了点起色,什么时候见兰贵人早晚请安露过面?
这是逊嫔和李官女子两个人的心声。
都在心里这样想着,谁也没说话,好不容易盼来了皇上,逊嫔娘娘本就病中没精神,这时候也无心其它了,且都由着兰贵人罢,只要她别这样闹,皇上难得来延禧宫,这回接驾可千万谨慎着不能再出一丁点纰漏。
兰贵人见走在前面的逊嫔娘娘和后面的李官女子都没了声音,她对巧儿使了个眼色,巧儿立刻眼尖地凑过来。
兰贵人低声吩咐道:“看住了逊嫔娘娘身边的西岚,若是她想要去西偏殿传递消息,你就拦下她,出了事,一切有我担着。”
“是。”巧儿应了一声。
她们主子在逊嫔娘娘跟前一向没什么规矩,捎带着,她们几个也未曾将西岚这个延禧宫的掌事姑姑放在眼里。
兰贵人摆摆手,“去吧!”
她又回过头,盯住低头走路的李官女子。
李官女子见兰贵人面色不善,吓得停下了脚步。
“兰贵人您有何吩咐。”
兰贵人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要是想着给那个西偏殿的报信,我劝你,尽早别动这个心思。否则我若禀告了永和宫,收拾你一个卑微的官女子,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李官女子立刻就被吓得厉害,她不停小声求着兰贵人,“是是,我不敢的,兰贵人。你千万别和莹嫔娘娘她们说,奴婢真不敢和你们作对的。”
“那就好。”兰贵人转过身去,睨了李氏一眼,“算你还识时务。”
回过身,兰贵人步子轻盈了,嘴角也有了点笑意,有她们三个陪着皇上就够了,逊嫔病中容色衰败,身子一早就垮了,李氏又卑贱寒酸,即便算上那个钮祜禄绣玥,也不过是个平庸之姿,延禧宫就只她一个姿容尚算上乘。
凭她年轻貌美,今晚上绝对有信心让皇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皇上这个时候来,使劲浑身解数,最后也一定要让皇上召她侍寝。
奴颜屈膝地讨好了永和宫这两年,莹嫔娘娘始终也没松口给她一个面圣的机会,反倒是那个贱人扳倒了简嫔,她得到了这么个天赐良机。
钮祜禄绣玥,算你欠我的,还给我也应该呀。
逊嫔带着兰贵人、李官女子从后殿赶到延禧宫正殿,皇上也是刚刚进门,几个人匆忙屈身行礼:“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逊嫔恭谨道:“嫔妾等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的目光大致扫过她们三个脸上,再怎么找,也没有旁人了。他声音冷清了几分,“不必拘礼,逊嫔,上次你在景仁宫晕倒,朕便想着来看看你。正殿拘束,不必在这了,去你的寝殿说话罢。”
“是,嫔妾多谢皇上。”
一行人便跟随着去了后殿,常永贵恭恭敬敬侍奉着皇上落了座,皇上随手指了指逊嫔,示意她坐另一边。
逊嫔便千恩万谢地坐下了。
兰贵人围坐在靠近皇上的一侧,李官女子平生第一回 有幸得以坐得和皇上这样亲近说话,强忍着内心的汹涌澎湃,颤颤巍巍坐到了逊嫔娘娘下方的圆凳上。
逊嫔是潜邸里就跟着伺候过皇上的,如今虽然不济,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底下的人都十分懂规矩。
西岚将热茶恭敬地呈上来,逊嫔起身,想要亲自呈给皇上,却被制止了,皇上道:“你身子不好,别忙活这些了,让奴才们伺候吧。”
“是,皇上。”逊嫔转而要将茶盏交给西岚,兰贵人却抢前了几步,先伸出手,笑盈盈道:“皇上难得驾临延禧宫,逊嫔娘娘身体虚弱,还是嫔妾来亲自伺候皇上您用茶。”
逊嫔瞧了兰贵人一眼。兰贵人一向好事抢在前头,最擅长逢迎卖乖,如今她也没那个心气理这些年轻的嫔妃们争风吃醋,便沉下脸将茶盏默许给了兰贵人。
对于兰贵人的殷勤,皇上脸色如常冷淡,没多说什么,也没多瞧她一眼。
皇上抬手饮了一口茶,逊嫔才安心地坐下。
皇上瞧逊嫔的模样,倒是眼底有了点暖色,“逊嫔,你跟在朕身边多年了,咱们还有公主,你不必事事对朕如此小心拘谨,咱们随意说说话。”
“是,”逊嫔又站起身,“嫔妾多谢皇上。”她这次起的有点急,前后连续几次起身,说话声音也打颤,皇上笑着对她挥挥手,让她快些坐下。
“朕一路走过来,见你宫里也没几个人伺候。”
“是。皇上,臣妾病中宜多清净,伺候的人多反而不利于臣妾安心休养,她们都还算伶俐的,有这几个伺候,臣妾也够用了。”
逊嫔的位份,按规矩身边应该有太监八人,宫女六人伺候,可内务府作践得逊嫔吃穿用度都成问题,最潦倒时,为了节省开销,只徒留西岚和一个宫女侍候,除此之外不得不留下一个太监上夜和做些苦累差事。
相较之下,确实寒酸的厉害。
延禧宫主位如此,余下的贵人更不必提了。李氏甚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是当个比寻常宫女略高一等的宫女罢了。
但内务府的这些腌臜事,逊嫔能做到嫔位的位份,也不是白做的,内务府总归是皇上的家奴,将后宫弄得一片乌烟瘴气,何尝不是有损了皇上的脸面。有些话不提,不代表皇上心里不清楚,何不彼此心照不宣呢。
果然皇上朝她露出了几许满意之色,拿起手边的茶盏,浅饮了一口:“如今库银空虚,前朝光是镇压白莲教、天理教起义需要的军费开支就耗费几千万两,从前年开始,后宫自皇后起带头在宫中行节俭之风,她宫里该有时十个宫女,十二个太监伺候着,也都自请裁剪了不少。”
逊嫔道:“是,臣妾们定当跟皇上皇后一心,为皇上您分忧。”
过了几句话,皇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终于正眼瞧了兰贵人一眼,又瞧瞧边上畏畏缩缩的李官女子。
他皱眉道:“你宫里的这几个人”
兰贵人即刻接道:“皇上,嫔妾是两年前进宫的常在黄氏,嫔妾初见皇上那时候,兰花开得正艳,皇上亲赐嫔妾一个‘兰’字为封号,不久晋封了嫔妾为贵人嫔妾这些年,时刻牢记皇上对嫔妾的圣恩。”
她媚眼含波,深情款款的模样,喁喁细语诉说着一幕幕往事,夜晚灯光之下,如何不显得楚楚可怜。
皇上早已浑然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听兰贵人提起,他依稀记得后宫仿佛是有这么个人。
当初选秀见她姿容尚可,相处之后却是谈吐皆落于俗套,性格又聒噪,爱慕虚荣,正跟那盛放的兰花一样,瞧着俗气扎眼,便随意指了个兰字做封号给她。
兰贵人后面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情话,皇上也没听进去,他随手指了指一直噤声的李官女子:“你”后宫齐聚的时候倒是脸熟,但具体的是谁,他记不得了。
李官女子怕得站了起来,慌小声道:“奴婢是官女子李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哦,是官女子,”皇上道,“怪不得朕没印象了。”
皇上自是不会跟个官女子多说些什么,他的目光转向逊嫔:“你宫里的几个人,都还省心么?若是人多吵着你养病不方便,朕回去让皇后给你挪出去几个。”
逊嫔余光扫了一眼兰贵人,而后向皇上笑着回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臣妾宫里的人都还安分守己,碍不着臣妾安心养病。”
兰贵人老早就想迁宫别居,她如今落得如斯天地,还不都是因为这延禧宫,如今好容易皇上提起了话,逊嫔可真是害人不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