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了吧!彭城这个小地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族,我上次听到陆家消息,还是说他们家快垮了!”那人知晓一些消息,此刻也悄声谈论起来:“这样的家族,能拿得出来什么东西?若不是本届百瓷展在彭城举行,我看陆家连这场子都进不来!”
柳集一句话捧了越家和昌王,自觉替心上人出了口恶气,正沾沾自喜,却看见自家大哥一记锋利的眼刀甩了过来。
“胡闹!”柳景低声呵斥他:“昌王和越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是柳家的人,还是越家的人!坐好,给我安静点!”
柳集的气已经出了,再被长兄责骂也不怕,便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趁柳景不注意,又甩了个得意的眼神给陆家那边。
殷小尚见到柳集嚣张的样子,心里有气,却又发作不得,更加担忧:“这可怎么办,我们准备的白瓷不过是寻常的瓷瓶,即便纯度再高,其他地方也比不过越家的观音像啊!”
就连沈盛也皱起了眉头:“被柳家二公子这么一闹,若是你们拿不出好的东西,以后陆家恐怕要沦为北地的笑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
唐念锦却仿佛毫不在意:“你们放心,即便是毫无雕琢,最普通的瓷瓶,我也能赢了他们。”
第43章 月光
“唐姐姐, 你真的有把握吗?”即便唐念锦这样说, 叶令荨也不认为她能轻易胜过越家。她和唐念锦玩得好, 知道她才开始学习烧瓷, 而越家却有上百年的积累。
台上的青年压了压场上喧闹的声音, 才道:“大家稍安勿躁, 接下来是展会的最后一件展品,来自彭城陆家的……”
他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半是犹豫地念了出来:“素, 素白瓷瓯。”
“什么?这不就是小白瓶吗?”
“和越家比白瓷, 我看这次陆家再无翻身机会,拿出来的还是最普通的小白瓶,不论是技艺还是雕琢上都比不上前面这尊佛像。”
“难道真被柳家那小子说中了?”
瞧着唐念锦提着裙子上了高台, 柳集目露不屑:“还以为这次会有什么不同, 果然是小地方的人, 眼界和东西真没什么可看的,在这么下去, 也不过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柳景皱了皱眉:“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 我们在外行商, 为人处事一定要多加注意。若是你这个性子出去, 不知道要为我们柳家得罪多少人!”
柳集无所谓道:“反正咱家有大哥你,我就不瞎操心了。”又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我应该像陆家的人赔礼道歉,我这就去!”
柳景也就是教训他几句,怎么可能真让自家弟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像别人低头认错。若陆家是个大商族, 他还会考虑一下等百瓷展结束后,私下拜访,送些礼过去,让对方别和自家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一般见识。但目前以陆家的地位,却是还无法令他做到如此地步。
唐念锦上了台,便感到无数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朝陆宴笑了笑,在转身看台上高椅上坐着的人。
当时的陆宴,也是这般的心情吧。
台下是揣测的目光,台上是掌握着权利和游戏规则的人。
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就拿出真东西来。
唐至文见自家女儿站在台上,想叫她下去,又碍于昌王在一旁不好开口。自家的女儿跑去替陆家做工,他越发觉得脸上烫烫的。
几个下人将陆家的箱子抬上台来,放在地上。
这个箱子很长,远超一般白瓷瓯的体积。唐念锦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两寸高的白瓷瓯。
彭城的天空已经阴下来,漫天的浓云遮挡住日光,从更远的北方吹来的风透着一股凉意。吹动她的发丝,拂过她肩头秀上的白鸟,衣裙飘然,素带白裙。
手捧一件白釉瓷瓶,点染曲眉,杏眼明仁。
少女微微一笑,脸颊微晕,站在台上,毫无胆怯之色,镇定自若:“玲珑剔透万般好,类雪似银月光来。”
她手中这件白瓷,轻如云魄起,润如玉,轻似羽。由于瓷土经过多次细致加工处理,最终将铁元素降到了力所能及的低度,白到了极致,更有一种天上月光,误落人间的感觉。
台下已有人发出惊叹,就连昌王都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看。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只听得见风吹树枝的响动声。
半晌,越娇儿才喃喃道:“爹,这件白瓷的纯度……”
越父目露狂热之情:“这,这简直是世间罕见啊!娇儿,你之前不是常往陆家跑?待会好好准备点礼物再去,务必要拿下他们!若是能的到白瓷的秘方最好,实在不行,这件东西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越娇儿低声道:“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去拿到它的。”
另一边,柳集却还在嘟囔:“不就是个白点的瓶子吗?你们怎么反应这么大。”
“让你平日里多和家里的师傅学习,你就是不听。”柳景看着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也是头疼:“这白瓷千年罕见,就算陆家的运气好,偶然间烧出了一件白到极致的瓷瓶,那也是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的东西!就这一件东西,待会定然会有无数商家去争抢,即便是在设计和雕琢上比越家的佛像输了半分,也毫不掩盖它的光芒。”
柳集微微惊讶:“有这么厉害吗?”
柳景叹了口气:“待会你准备一下,去陆家赔礼道歉。”
“凭什么?!我——”柳集还想在说什么,却被四周响起的惊呼声打断。他转头一看,见唐念锦已经将原来的瓷瓶放在了高台上的木桌上。她又弯腰,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来。
两个都纯白如雪,做到了白瓷的极致!
若说一个是运气,那两个……
台下的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唐念锦将第二个瓷瓶放在桌上,走回箱子面前,在众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又拿出了第三个白瓷瓯。
“什么?”
“这是第三了个?陆家难道真的掌握了纯白瓷器的制作方法?”
“即便是能做出来,想必代价也不低。”
其他人反驳道:“这才显得这东西的珍贵,不仅我们北地,就连南方也一直在研究白瓷。徽嘉那边不也在折腾吗?听说弄出个青白釉来,白中泛青。”
“那算什么白瓷,不过是映青罢了。”有人摇头:“我看陆家这次做出的东西,得引起不小轰动。这一次彭城没白来。”
就在众人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唐念锦又从箱子里拿出第四件白瓷。
还是一模一样的白,一模一样的纯净。
等她从箱子里拿出第十二个白瓷瓯的时候,众人已经从震惊到了欲欲跃试了。-
陆家能一口气拿出十二个如此纯净的白釉,说明极可能已经掌握了其制作方法。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白釉就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供不应求,陆家将来的收入不会低。拿下这一批白瓷不仅能让自己拥有更大的优势,更能得到今后白瓷的独家销售机会!
能见证一座金山在自己面前诞生,任谁能忍得住!
唐念锦眼中只有那十二件白瓷瓯,台下的人,台上的人,甚至于彭城阴冷的天,都在她眼中消失了。
如何烧出白瓷,她只是给了建议和方向,真正做出这些东西的,是陆宴。
而此刻,他在台下,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自己
一定要成功。
她深呼一口气,从箱子中拿出一个水壶,往十二件白瓷瓯中缓缓注入不同量的水。这十二件白釉瓶白如凝脂,半透光中呈暖色,体表光洁莹润。胎釉合一、内外不分,洁白细腻。众人虽然在台下,却仍然能看清瓶子后面少女的手影。
“这才是真正的透影细白瓷。”沈盛喃喃道。“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叶令荨也惊讶道:“透影瓷不是越家的绝活吗?慈州的瓷器大多胎厚带黄。陆家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看来我们是白担心了。”
她转头对陆宴道:“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还瞒着我们,害我替姐姐担心了好久。她若是在台上出了丑,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宴注视着台上的少女,眼眸中带着些笑意,语气却淡淡的:“她不会。”
语气中带着莫名却坚定的信任。
叶令荨也点点头:“也对,唐姐姐这么厉害,半点不怯场。”
原本以为唐念锦倒水只是为了展示白釉瓶的透影,谁知她又拿出小盘,依次击打瓶身。这十二件瓶内水量依次递减,所发出的声音也不相同。
少女持盘击之,有金石之音,清脆响亮,似山间流水,月下行路,又如万谷空鸣,婉转幽怨。到了末声,听得人怅然若失,仿佛落花之后,冬日别离,孤寂萧条。
直到最后一声消散在耳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
“好一个玲珑剔透万般好,类雪似银月光来。”昌王站起身来,拍掌三声:“这月光十二件,当得上这次百瓷展的第一名。”
昌王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也爆发出浓烈的喝彩声。
唐念锦长松一口气,朝台下的陆宴看了一眼,眼里盈满了笑意。
那一瞬间,她仿佛有些明白了当日陆宴的感受。
站在台上接受众人羡艳的目光固然很开心,但如果没有那一个与自己分享的人,再大的快乐也只会变成心里的空落。
她像昌王行了礼,在退下台,坐回了位置上。
叶令荨第一个贴了上来,摇着她的手臂,兴奋道:“太厉害了!我都听傻了!”
唐念锦轻声嘘了一下:“待会在和你说。”
沈盛也祝贺了一声:“即便是先前越家的观音像,昌王也只是略赞几句。看来陆家这次已经将第一揽入名下了。”
唐念锦一下来就被好友花式夸奖,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陆宴烧出来的,我就是随便敲敲。”
陆宴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
唐念锦微微朝他靠近了些,低声夸他:“我在台上看到这几件白釉,真的觉得好美。”
小姑娘挨得近,身上好闻的味道淡淡的,像若隐若现的花香。如同她整个人一般,娇弱却不脆弱,迎着风,也能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精彩。
他也低声道:“是很美。”
“对吧,没有白费你这段日子的辛苦。”唐念锦笑道。
陆宴却又重复了一遍:“是很美,你敲出的声音很美。”
唐念锦猝不及防被反夸了一顿,先是一愣,面上随即泛起红晕。
好奇怪,先前叶令荨和沈盛夸她,她心中只有受之有愧的心思。可陆宴就这么两句话,说的她心里好像猫抓一样。
——
越娇儿咬着唇,看着那边唐念锦和陆宴挨得近了,两人侧身低语的样子,不禁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陆家说不定真的掌握了这种白釉的烧制方法,能拿出十二件来绝非不是意外。”越父未察觉到女儿的心思,只道:“你一定要表现出我们越家的诚意,若是不能将陆家的白釉拿下,我们越家的白瓷生意一定会受到剧烈冲击。”
想了想,他又连声道:“罢了罢了,我亲自去!”
越娇儿却还再担忧,先前自己给陆宴留下的印象并不好,这次只能寄希望于两家的合作了。
都是柳集那个跟屁虫!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柳集,发现对方也正被自家兄长数落。
“现在好了,全场第一个得罪陆家的就是我们!”柳景也改变了态度,想到先前柳集说的话,真恨不得把他嘴封上,又后悔带他来了彭城:“回去之后你给我闭门三个月,好好学一学该学的东西!”
“大哥!我——”柳集面露不悦,嘟囔道:“谁知道他们家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我又不是先知。”
“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轻易得罪人,出门在外,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得上人家。”柳景气道:“这下好了,全北地的人都有机会和陆家合作,你——罢了!我到时候带着你亲自去道歉。你最好给我好好地表现,要是再搞砸了,我就将此事回报给家里。”
柳集想到自家父亲的严厉程度,若不是他身体不好,也不会让大哥早日当了家主。可即便如此,柳父也极其严厉,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搞砸了彭城的事,恐怕就不是禁足三个月这么简单了。
“去去去,我肯定好好和他道歉。”
见弟弟服了软,柳景才叹了口气。
——
百瓷展散会后,各家都动了心思,原本围在几大家族身边的人全都朝陆家拥了过去,倒显得其他几家清冷得尴尬。
人一多,便七嘴八舌的,谁也说不清话,一个黑脸年轻人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刚来得及说一句话:“我是常丰商帮的章岳,我们……”
话还未说完,就被别人挤到了后面去。
沈盛和叶令荨先走了,殷小尚去处理后面的事情,只留陆宴和唐念锦在场上,被众人围作一团。
忽然,四周安静了下来,前面的人群分开一条路。
走在前面的那人气势不凡,紫衫圆脸,浓眉鹰眼,目光沉稳。到了两人跟前,上下打量了陆宴几眼,才缓声道:“不错。”
不知是在夸人,还是夸瓷器。
唐至文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唐念锦,他原本就不希望女儿在台上抛头露面,觉得丢自家的脸面。另一方面,又希望先前的奏乐能够吸引昌王的注意,这样即便到时候攀不上温王的关系,能与昌王交好也不错。
唐至文便转身对陆宴道:“待会在酒楼设宴,陆家作为今日的百瓷展第一,想来是一定会到场的?”
虽是问他,但言语间显然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唐念锦只觉得昌王的目光太过强势,对这人第一印象便无太大好感。伸手瞧瞧拉了拉陆宴的衣袖。
陆宴却好像未察觉到,不卑不亢道:“陆宴定会到场。”
昌王走后,殷小尚总算赶了回来:“诸位想要详谈生意,可向陆家递了帖子,在相约合适的日子商谈。如今我家主子有事,恕不能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