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参加宁国府赏花宴的人,大多是太子阵营的官员,因为联姻之事,本就是结通姓之好,若是两家在夺嫡之中的站位都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是敌对关系,这联姻又有什么用?
林如海对这位才入京的傅大人印象寥寥,无论怎么想,都不曾想起他是否与某位皇子接触过,最后只得摇头:“太子应当知道?”
官职品阶达到三品的官员已经很少了,在夺嫡之中起到作用也很大,但背叛带来的后果只会更大,所以无论是谁加入自己的阵营,太子应该都会认真调查,之后才会彻底接纳。
贾数自然不会知道太子知不知道,她犹豫了下,便干脆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那个叫做傅金珠的姑娘不像是个任人搓扁捏圆的包子,想来她对自己以后的路也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该怎么走。
——
傅金珠这件事并未占据贾数多少心神,反倒是最近林如海回家说的那些朝堂上的事,让贾数皱紧了眉头。
“你是说,太子殿下又被皇上呵斥了?”贾数神情不安,“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五次了?你瞧着,皇上的身体如何?”
林如海叹气:“皇上的身体倒是比之前更加健朗,却不知道为何对太子那般苛责。”
别说是太子,就连其他皇子看向太子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若非启圣帝与太子之间确实感情深厚,而太子面对启圣帝的步步紧逼也仍旧没有犯错,说不得启圣帝早就将太子废了。
康熙的太子两废两立,若这个太子的原型真是康熙的太子,这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第二次废立的时间了。
第一次太子靠着惊人的毅力与清醒的头脑挺了过去,却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挺过去。
毕竟第一次废立来自太子没能在兄弟的压力保持冷静,最后忙中出错,引得他父皇失望,才有了废立之事;可第二次,却是因为他父皇种种弹压之举。
朝堂上一股风雨欲来之势,每次上朝,极少有官员敢面奏皇帝。可若是真有人站出来,那一定是足以让人伤筋动骨的大事。
第一件,便是太子被人弹劾,纵容其外家大肆敛财,弄得民不聊生。
这一次,太子动作果断,自断一臂。
事后查清,老五、老六、老八等所有皇子都参与在内,甚至于这事儿会闹大,启圣帝在背后也当了推手。
第二件,是五皇子宠妾灭妻,害得其正妻被得宠妾室欺辱,其不甘受辱试图投湖自尽,就算被救下,也没了生育能力。
状告之人,乃五皇子妃之父。
同一天,有人状告五皇子当街强抢民女。
就算最后查明五皇子是被人陷害,那位被强抢之民女实则是他人见色起意,强抢后送到五皇子府,说是卖身葬父之女,但五皇子贪花好色,收受下人贿赂,没有明白是非之能力的标签也钉在了他脸上。
在加上五皇子妃一事,五皇子被启圣帝当朝喝骂“不堪为人夫、不堪为人父、不堪为人子(岳父)”,之后又被禁足在家两年。
自此,五皇子从中出局。
出手之人,太子与老六、老八。
第三件仍是落在了太子头上,他被人弹劾,与内务府勾结谋利,从中赚取超百万的巨额金钱,并将之用于收买官员,其心可诛。
细查后,太子无辜。
但启圣帝仍旧在朝堂上骂他“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蛋”等话,并勒令他禁足府上三月。
……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消息传来,引得京城中人风声鹤唳,连街上的小贩的叫卖都不自觉地低了好几个度。
这场风波不但烧到了已经站位的大臣身上,如林如海这般官职不大不小,却在朝堂上有一定话语能力,但本身又没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之人,被燃烧殆尽。
京城内,时时刻刻都有人升官,也时时刻刻都有人被贬。
其中,也不乏因为站错队落得斩首下场的官员。
林如海原本以为这场风波暂时波及不到专心编书的自己身上,却没想到,没多久,他便因为修书之时“写错”一个字,犯了忌讳,差点被抓。
好在他在林母与贾数的叮嘱之下处处小心,特意将自己编写的书籍暗地做了记号,这才免于一场牢狱之灾。
而启圣帝在整件事中,一次面也没露。
很多事,就算是皇帝有心,也不一定能将他保下。
但自此,林如海再无侥幸。
——
四皇子再次邀请林如海。
林如海与林母、贾数商议之后,决定前去赴宴。
席间,有太子,有四皇子,有十三皇子,也有荣国公等太子党中坚力量。
林如海进去后,叹了口气。
今日踏进这扇门,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一个只忠于皇帝的纯臣了。
——
林如海彻底投入自己的阵营,太子本该高兴。
但此时,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老四,你是说,老八又将我们阵营的几位朝臣策反到他的阵营中了?”太子低垂着眼,“因为孤这段时日屡次被父皇责骂,所以他们失望了,决定另投明主?”
四皇子看着太子,点头:“他们担心自己赴了顾大人的后尘。”
顾大人是太子的外祖父,可顾大人出事,太子没有一点施救措施,干脆将人舍弃,就算没人说,他们也知道,手下一定有不少大臣觉得心寒。
老八一贯擅长收买人心,会抓住时机将人策反也是意料之中。
太子心中满是怒火,但想到启圣帝对自己的戒备,他又冷笑起来:“等着,等孤日后……总有他们好受!”
太子放狠话,四皇子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他本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极端性子,太子这话,四皇子甚至觉得不够狠。
一个轻易就敢背弃自己主公之人,自然要将其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才能以儆效尤,让其他人知道背叛的代价。
“可查到父皇今日为何对孤如此没耐心?”
若他或是他身边的人真的犯错,启圣帝抓住机会责罚,他就算难过也无话可说。可明明已经查清了与他无关,启圣帝竟然仍旧跟他做错了似的将他责骂一通,甚至将他禁足……
太子面色沉冷,心里对启圣帝的最后一点孺慕之情也在近日的无端责骂之中磨灭。
四皇子却连连摇头:“我手下的人到其他兄弟的府上打探过,没有一点线索。”
太子抓起一个茶杯就想往地上摔,却被四皇子拦住:“二哥,以你如今的处境,就算只是摔碎一个杯子,也能被人大做文章,说你对父皇的决策不满,说你性格暴戾,说你往常的贤明都是做给皇上看的假象!”
太子咬牙,恨恨地将茶杯放回桌面,心里的焦躁几乎要将他逼疯。
——
“太子在东宫可有什么动作?可有人前去探望?可有缺什么东西?”
太子难受,启圣帝也不好受,可他只要一想到太子正当盛年,在百官之中名声颇好,甚至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他就没办法再将自己的满腔父爱投注在他身上。
这些日子,年纪较小的廿一廿二等皇子倒是经常出入他的上书房。
当然,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伴读。
皮皮也趁着这个机会与启圣帝混熟了,因为与众不同的调皮性子,本身又在贾数的教导下对皇权的敬畏较低,哪怕在一群皇子皇孙当中,他也多得了启圣帝几分青眼。
但这些对启圣帝来说,都不过是一时慰藉。
何文义赶紧答话:“回陛下,东宫内没传出什么动静。”
“没有吗?”启圣帝低声喃喃,也不知心头是高兴,还是失望。
“谁去探望了?”
“回陛下,只有四皇子殿下一人。”
启圣帝晃了晃神:“他啊?倒是个重情义的,没有在朕的面前作戏。”
其他那些个儿子,口口声声说着重情重义、兄友弟恭,在他面前也都是这样作戏的,一到了关键时候,就看出真假来了。
启圣帝对四皇子多了几分关注。
“太子可曾吃饱?御膳房可曾一如往常?可有在膳食上苛待?”
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问题,启圣帝倒是对太子真心关切起来。
何文义答道:“老奴遣人去问过,太子说什么也不缺,御膳房也不曾克扣太子膳食,一切一如往常。”
说完这句话,何文义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只是他低垂着头,无人看见。
——
无论京城的气氛有多严肃紧张,这家中儿女到了年纪,也都是要举办宴会,为其挑选合适的婚事。
甚至因为担心自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于夺嫡败落,许多人家甚至对给儿女找婚事愈发热衷。
京城内,好事与坏事争相上演。
然后,一个新闻引爆了京城一点即燃的紧张气氛——
某家一品大员举办的诗会上传来消息,傅大人的嫡女在宴会上与太子一见钟情,被太子带回了宫。
贾数:“……”这是个什么神展开?
贾数忍不住去找林母打听:“母亲,太常寺卿家有嫡女?”
林母认真想过之后,皱眉:“我记得是有两个嫡女,但到了嫁人年龄的应该只有一个庶女才对。”
贾数想到自己的“嫡长女”身份,有些奇怪:“给太子做妾,一定要嫡女?”
她当初会被记做嫡女,是因为要嫁入林家当主母,一个庶女的身份完全不够。可给太子当妾,庶女的身份完全够了?
——
不说贾数不解,其他听到这则消息的人,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不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嫡女是怎么回事,一场宴会,那位太常寺卿家的姑娘究竟是怎么见到太子,还与她一见钟情了的?
要是与太子一见钟情这么简单,这满朝文武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一见钟情”呢!那可是太子殿下!
再者,启圣帝的儿子可不止太子一人,就算没办法与太子“一见钟情”,他们家的女儿又不差,难道还不能与其他皇子一见钟情?就算身份不足,做不了皇子妃,可皇子妾与寻常人家的妾室不同,若是能靠着一个女儿与皇子牵上线,他们日后的荣华富贵难道还差了?
不知有多少身份不够的人,想要将自家的姑娘推进皇宫,然而最后仍旧不得其门而入。
皇子对自己的女人也是有要求的,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太常寺卿家,忍不住猜测他们究竟是怎么安排,才会将人送进了太子后院。
太子虽然不如四皇子那般对女色不热衷,但对女人的品貌也很挑剔,太常寺卿家一个之前完全没传出名、甚至都没人知道的嫡女,想要被太子看上,那得要耗费多大的精力?
不过有了如今的结果,想来太常寺卿家此时应该一片欢欣。
然而太常寺卿家却阴云密布。
太常寺卿明面上死站的太子阵营,但无论太常寺卿自己,还是太子殿下都心知肚明,他是其他皇子的人。是谁的人,太子还没查到,但他有二心,太子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常寺卿的嫡女进了太子后院,他与自己站队的皇子之间,想必会产生极大的隔阂,对方不可能再完全信任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这个三品大员,在对方的阵营里,成了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废棋。
太常寺卿怨毒地看着自己的夫人,五官抽动,胸口起伏不停:“你这个蠢妇,让你与宁国夫人商谈婚事,我一个三品大员的嫡女,配一个伯爷的名声败坏根本没人愿意嫁的儿子,难道还配不上?你是怎么做的?正妻不做,你让我女儿去做妾?我看你这些年是舒坦日子过得太多了!”
好好的一步棋,最后却弄得傅家人仰马翻,眼瞧着就要败落了,他如何不气?
傅夫人却没有乖乖被骂,她看着太常寺卿,冷笑连连:“我不让那小贱人做妾,难道还真让他爬到我头上去?你不会真的以为那小贱人会听你的话,嫁入宁国府之后会帮你打探消息?想的怎么那么美呢!”
太常寺卿抬手就是一巴掌:“她是我女儿,不听我的难道听你的?”
傅夫人捂着脸,恶狠狠地瞪他:“是,她是你女儿,但你不知道?你那好女儿可将你当初做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我防着她,估计到现在还被她蒙在鼓里呢!”
“你什么意思?”太常寺卿想到自己做过的事,眼底浮出些许担忧。
“什么意思?你以为太子为什么让你将傅金珠那小贱人记在我的名下?一个妾而已,太子会在意她是不是嫡女?”
“不可能!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查得到!”
“你怕不是忘记了,这府上还留着不少当初的老人?”傅夫人笑着,满脸的幸灾乐祸,“这些年那群老人仗着伺候过你,屡次犯事,就算你次次都选择包庇,他们也早已欲壑难填,怎么可能满足于当个随时可能被人抓小辫子的下人?我管家的这些年,早就不知收到了多少次他们拿着从夫家贪来的银子想赎身,若不是我捏着他们的把柄和卖身契将人捏在手心,你以为这件事能藏这么多年?”
“不过谁知道,那群人里面还有那么一两个是当初受了先夫人恩惠,对你恨之入骨的老人呢?傅文轩,老天诚不欺我,做了亏心事总有被清算的时候。”
太常寺卿晃了下,立刻转身离开了傅夫人的院子。
等人走后,傅夫人的丫鬟才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夫人,您又何必与老爷置气?”
“置气?你是没看见他刚才恨不得掐死我的眼神。”傅夫人冷笑,“若不是我娘家得力,你看我的下场会不会前头那个短命鬼好。”
众人皆以为她是傅文轩的第一任妻子,虽然家中妾室不少,但两人也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算得上是一对眷侣。
但谁也不知道,在傅文轩发达之前,他在老家就已经娶妻生子,后来又为了傍上上官家的千金,将老家的妻子贬妻为妾,那女人当时正怀着傅金珠,消息传去,直接气得早产,傅金珠虽然生下来了,那女人却一命呜呼,奔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