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肯定是刺客!
蒋中辰被酒色掏空了的脑袋艰难地得出这个猜测,他吓得手脚都哆嗦了起来,连忙就要逃。然而他此刻浑身乏力,莫说跑了,连站起来都艰难万分。
“这是怎么回事?”刀剑相击的砍杀声里,蒋中辰听见躺在旁边的老哥们道:“别动,躺好了!小心被他们发现,给你一刀!”
那话音刚落下,刺的一声,一名刺客被羽林军砍伤,鲜血喷射而出,把大殿内烟青色的幔帐都染得变了色。
从蒋中辰的角度,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吓得赶忙往桌子底下缩去,才把脑袋和手脚全缩进桌子底下,就看到一只断臂飞着落到了桌前地面上,那断口的地方还在不断涌出血,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
蒋中辰忙把左手塞进嘴巴里死死咬住,咬得连手指出血了都没发现。
旁边又传来那位老哥的声音,虽然听起来陌生,但是在此刻充满害怕的蒋中辰眼里,简直沉稳可靠到了极点。只听他道:“咱们这些人,全都中了章宰相的阴谋了!”
阴谋?听着近在咫尺的那些打杀动静,蒋中辰身上哆嗦得更厉害了,他一个从不关心朝政的勋贵,对时局并不敏感,此刻听了这话也是云里雾里,连忙求问道:“这位老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仔细说说?”
大殿内不少烛火在刺客与羽林军的交锋中被推倒熄灭,桌子底下更是漆黑一片,蒋中辰看不见那人的脸,也认不出这声音是哪位勋贵的,只听他压低声音道:“你道我等为何浑身无力躺在这里?是因为章宰相命人在酒水里下了药!”
吓!蒋中辰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迟钝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问道:“宰相怎能做出这等事!”
那人道:“因为他要谋反,他要杀了陛下自己上位!”
吓!这可是大逆不道啊!章宰相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黑暗中,蒋中辰瞪大了眼睛,只听那人又道:“躲好,不要乱动,小心被章宰相的走狗发现,咱们已经知道了章宰相要谋反,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蒋中辰正要问那人的身份,却听一声渗人的惨叫响起,随后那声音便骤然消失了。
蒋中辰浑身缩成一团趴在桌子底下,害怕得不得了,因为他听出来了,那声音是明昌伯的,那人也是个老纨绔,常年和他一起遛鸟斗鸡的!章宰相竟然连明昌伯也杀死了!
浑身抖如筛糠,蒋中辰暗暗诅咒章宰相谋反失败、被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他不知道的是,其他躲在桌子下面的勋贵身边,大部分也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提点。
这些人是暗部出来的,暗部自建立起就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和煽动人心,此次躲藏在桌子底下安抚这些勋贵,尽力在动乱中救下更多人,以及引导他们对章宰相生出憎恶之心,都是他们的任务。
望城山行宫中的这一夜,注定无眠。
章宰相这些日子,已经被逼到了极处,他知道小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自己,想要活下来,保住一家性命,唯有谋反!
原本的计划,是让艳艳冒充姚贵妃,暂时将小皇帝拖住,以防他被陈统领等人护着先行逃出去,而只要他的人冲进行宫中杀光那些羽林军,就能将小皇帝生擒,届时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手中抓着无力反抗的小皇帝,又有府兵和孙不平的军队在手,还怕拿不下京都?还怕不能逼得小皇帝禅位?
事情如他所料,那些勋贵大臣喝了下了药的美酒,个个只能躺倒任人宰割,他的手下早已将那座凤凰雕像换做了空心的,他刚刚发出信号,就有伪装成宫人的下属推翻雕像,从里头取出早已藏好的兵刃,杀进了行宫中。
如他所料,本该一切顺利,可是最后,小皇帝安然无恙,沦为阶下囚的,却成了他!
直到被扣押,章宰相都不明白事情怎么进展成了这样,他的三千精锐府兵,竟被杀得一干二净,而孙不平的军队,也迟迟没有来援。
“跪下!”章宰相头上戴得整整齐齐的发冠掉了,身上的衣裳沾了污泥,被那些平日里只能跪在他脚下的羽林军押着跪在行宫的校场上,觉得无比屈辱。
周围的持着火把的羽林军让开一条道来,章宰相以为是那小皇帝过来了,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甲胄上沾了不少鲜血的高大男人,不,甚至不能说是男人,因为这人面容稚嫩,明显还是个少年。
出现在章宰相面前的,正是兰梦征,他这两个多月一直跟那些羽林军一起训练,武艺长进了许多,身体也更为结实。此刻站在章宰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冰冷的仇恨。
他压抑着提刀杀掉这奸贼的冲动,沉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父亲兰成?”见章贼露出迷惘之色,他继续道:“还有我伯父兰同。”
兰梦征说起兰同,章宰相便有印象了,之前他为了帮孙不平夺取边关全部兵权,设计陷害宣威将军兰同,将他和当时任知县的兄弟一起处死。
想明白过来,章宰相面上现出两分怒色,“那群废物,居然还留下你这么个祸患!”
闻言,兰梦征忍不住抬起手,手中长刀在月光映照下,亮得惊人。
“且慢!”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兰梦征,正是封元,他道:“娘娘和陛下要过来了,先将他关入大牢,等到证据公布天下,再行清算!”
兰梦征闻言,才收回了手,盯着章贼,他狠狠道:“我不但要你死,还要你遗臭万年!”
章宰相却盯着封元,“你是何人?”
封元呵呵一笑,自我介绍道:“鄙人封元,号一心。好叫宰相知晓,在下正是陛下身边的起居舍人。”
“是你!”章宰相蓦然瞪大眼睛,这就是小皇帝外出后带回来的那个人!如今看来,他当了起居舍人,根本就是掩人耳目!这个人,才是小皇帝背后最大的谋臣!
封元微微笑着一摆手,章宰相就被人押了下去,直到这时,他还竭力保持着镇定。他的儿子还跟孙不平在一处,那几万人马应当只是被拦住,任那谋士再料事如神,也想不到他还藏有几万兵马,只要他能熬到天亮,定能等来救兵,还有假贵妃,她有把柄在他手上,只要她还想继续把那贵妃之位坐下去,就必须想法子救他出去……
心中思量转过几层,章宰相坐在监牢里,所有情绪都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然后,他看到一名羽林军打开牢门,头发散乱、姿态狼狈的假贵妃被塞了进来……
章宰相此刻还不知道,孙不平的兵马,已经被提前收到消息的护国将军带兵偷袭成功,他想要挟持皇帝篡位登基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
皇帝陛下是靠胸辨认自家爱妃的吗?当然不是。
封元早就料到章宰相会派人杀赵昌灭口,所以提前弄了个和赵昌有几分相似的死囚替代他,宗正寺大牢内十分昏暗,那死囚又头发披散浑身恶臭,那杀手也是急于完成任务,略略看过一眼,确认和画像上的相似后,便灭口走人,而这一幕,封元也安排赵昌看见了。
也因此,咬死不肯松口的赵昌终于将章宰相供了出来,还说出预备了一名女子假冒贵妃一事。
所以皇帝陛下是早有防备,不过,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防备,因为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家爱妃呢?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一抬头看到那个女人,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茶水都喷了出来。
后来宴席上仔细观察,发现这女人的胸比他家爱妃小多,就这儿还敢说一模一样?小皇帝心里非常鄙夷。
不过,对着一个胆敢冒充他爱妃的女人,皇帝陛下自然不可能跟她说那么多!
这会儿解决了那个冒牌货的事情,皇帝陛下自然要去找他家爱妃了。
刚刚走出寝殿不就,远远地,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着他奔了过来。皇帝陛下连忙迎上去,抱住爱妃肩膀问道:“爱妃,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着?”
姚燕燕摇头,“没有,那个贼人刚刚把臣妾拖到暗处,臣妾就被等候在旁的陈统领救下来了。”其实是被拖到暗处后,姚燕燕就迅速取下簪子先是扎了下对方大腿,又一脚踢中了那人下面,然后陈统领才目瞪口呆地出现,不过这个,就不用告诉陛下了。
皇帝陛下:“没事就好。”他一低头,在长廊昏暗的光线里看见爱妃鼓起一团的腹部,愣了一下,顿时目露惊喜,“爱妃,你有了!”
姚燕燕:……
“陛下,那是臣妾的外袍,裙摆那么长,袖子又那么宽,臣妾嫌跑起来不方便,就把它脱了绑在腰上了。”就算真怀孕了,那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大啊!
“哦。”皇帝陛下显而易见地有些失望。
当天晚上,为了庆祝终于名正言顺地抓住章老头,皇帝陛下难得尽兴地喝了很多酒。姚燕燕见他高兴,也没阻止他,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后悔了。
喝得醉醺醺的皇帝陛下,忽然抱住她的肚子,哭嚎道:“孩子,朕的孩子怎么没有了!”
姚燕燕:……
第62章
姚燕燕上辈子就知道, 皇帝陛下喝醉了就容易激动, 但是没想到他会激动成这个样子。
看陛下抱着她的肚子一阵哭嚎, 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姚燕燕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候在寝殿外间的高公公和几个侍女不敢闯进来, 只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姚燕燕摆摆手,又想起来他们看不见, 只得扬声道:“没事,陛下喝醉了,有我照顾就行, 你们退下吧!”
门外的动静这才消停了。
皇帝陛下还在嚎,姚燕燕抱着他的抵在自己胸口的脑袋哄了许久, 都没哄住。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 姚燕燕只能偷偷解开了衣裳, 然后趁陛下不注意,往衣裳下面塞了个枕头。
皇帝陛下一低头, 看姚燕燕的肚子又鼓了起来, 立刻止住了哭嚎,只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姚燕燕深情地摸着衣裳下的枕头, 对他道:“陛下你瞧, 臣妾的肚子这么大了。”
皇帝陛下闻言, 终于回过神来,欣喜地摸着姚燕燕衣裳下的枕头,眼角上虽然还挂着泪水, 但是眼神温柔无比,笑容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姚燕燕看他终于不再哭嚎了,松了口气,却听陛下忽然:“爱妃,朕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姚燕燕含糊地应付他,“快了,就快了。”
皇帝陛下摸着她的肚子,有些不满地问:“就快了是多久?”
姚燕燕突然啊的一声躺了下去,把皇帝陛下吓了一跳。
只见她躺在床上不断辗转翻动身子,一边啊啊啊地叫一边道:“啊啊啊陛下,臣妾好疼啊,臣妾要生了!”
皇帝陛下脸上慌了起来,伸手要去摸爱妃肚子,又不敢,缩了回来,然后他一拍脑袋,“朕,朕得去找产婆。”说着就要下床去找。
姚燕燕哪儿真让醉醺醺的陛下跑出去找产婆,让别人看见了不是闹笑话吗?
于是她连忙喊道:“陛下,臣妾生出来了!”
陛下跑向门口的脚步一顿,姚燕燕趁他转身的刹那,把枕头从肚子里拔出来,然后递给跑过来的陛下,“陛下您看,是个男孩。”
皇帝陛下接过枕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他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枕头看,面上竟慢慢显出了几分慈父的光辉。
姚燕燕躺在床上看见了,顿时有一种陛下瞬间长了十岁的错觉。
今天的事情那么多,她也是有些困了,见这枕头哄住了陛下,就打了个哈欠,拉起被子要睡觉,谁知刚把眼睛闭上,就被一声哭嚎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姚燕燕连忙去看陛下,却见陛下泪眼汪汪地抱着枕头,哭道:“朕的孩子,朕的孩子怎么没有手脚?”
姚燕燕:……
***
夜已经深了,从京城通往通州的一条路上,几百名精壮汉子,正骑着马,踩着月色疾驰而去。
为首之人是一个面容阴沉、太阳穴微微凸起的中年男子,正是那带兵潜入京城、帮助章宰相谋反的孙不平。
他带着的那几万兵卒,分作几十批先后到了京城附近,又有章宰相手下的人一路开道,本该万无一失的,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在夜袭京城前就被护国将军带人偷袭,几万人马死伤无数,还有不少被俘虏,能完完整整跟着他逃出的,只有身后这几百人。
莫说分出一部分人马援驰章宰相,就是在章宰相挟持小皇帝回京前占据京都的这个计划,也失败了。
他手下兵士虽能以一敌三,但也架不住护国将军带着八万禁卫军和两万羽林军包围……
可恨,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若叫他知道,定要将之碎尸万段!
思及此,孙不平狠狠甩了下马鞭,座下马儿吃痛,奔驰得越发快了。
副将骑在马上,落后半个马身冲他喊道:“将军,身后追兵已经甩掉,咱们现在可是绕过通州回边城?”
孙不平啐了一口,道:“去望城山,找章宰相。”
副将吃了一惊,因为是在马上,他气息有些不稳,喘着气道:“可咱们这边既然都走漏了消息,宰相那边说不定也……”
孙不平道:“章宰相想必已经被抓了。但正是因此,我们才更应该得救他出来,不说章宰相对我的知遇提携之恩,便是为了章宰相的那些人手,我们也要冒险一试。路途遥遥,想从通州回到变成谈何容易?届时小皇帝下了通缉令,一路上的追兵只会多不会少,但从通州到边城这一路上的地方官,有不少是章宰相的人,有他们遮掩,我们才更安全。”
副将道:“可是……想从行宫当中救人,谈何容易?”
孙不平道:“若是章宰相没被抓,我们前去接应刚刚好,若是章宰相已沦为阶下囚,我们便是雪中送炭,再者,小皇帝想要拿下章宰相那三千府兵也不容易,现下戒备定然不会那般森严,受伤的人肯定也不是小数目。而袁忘那边想要带人接驾,也没这么快,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们要掐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一个小皇帝擒下章宰相后放松戒备、袁忘忙着清理残兵未来得及派兵接驾的时机!
孙不平等人来到了望城山后,便在附近发现了章书齐的踪迹,章宰相果然已被抓,众人潜入行宫中,救出章宰相后,便打算带着人直接逃离,章宰相却道要趁此时行宫戒备松懈,将小皇帝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