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兰梦征赶车的速度更快了,打算早点回去和陈统领商量明日要如何征兵。
只是进城时,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因为城门口聚集了不少人,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走在中间的一男一女,那两人都穿着灰扑扑的布衣,手上脚上都锁着镣铐,瞧着十分狼狈。正被两个官差押着走出城门。
因为镣铐的缘故,他们走得有些慢,每走一步身上的铁链都会发出动静,引得附近经过的百姓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是什么罪犯?”
“是要流放到边关的,听说那男人是章贼的门生,以前帮着章贼干了不少坏事,本来是要斩首的,后来他供出了一些章贼的罪证,才改了判决。”
“那女子是谁?嘶,脸上划了那么大一道疤,好好一张脸都毁了。”
兰梦征的马车停在城门口,等着入城,就多看了两眼,他姐姐掀开马车帘子,也瞧见了那两人,便道:“那是……赵昌吧!”
兰梦征点头,兰梦诗看了一眼跟着赵昌一起被押送出城的女子,惊讶道:“这就是那名与娘娘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的脸……”
兰梦征低声道:“这脸是她自己划伤的。”
兰梦征这么一说,兰梦诗也明白了过来,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变故,又有这几个月来的历练,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知的知县千金了。她毫不怀疑弟弟说的话,因为那女子生了一张和贵妃娘娘如此相似的脸,又是这样的身份,倘若她自己不毁容,没有人会容许她活下去,便是陛下和贵妃娘娘心善,想要留她一命,那些一心辅佐陛下的臣子,也会暗中动手了结她的性命。现在这女子自己毁了容,倒显得聪明又果决,也够狠。
想到这里,兰梦诗对那女子不由起了两分欣赏,不过对于这种助纣为虐、甚至差点害了娘娘和陛下的女人,她的憎恶终究是要远远超过欣赏的。
挡在前面的马车已经入城了,兰家姐弟的马车便又一次动了起来。
兰梦征驱赶着马车驶入城中,却一心二用地思考起了别的事情。方才他看到赵昌狼狈的样子,就想起了在望城山的那天晚上,他跳下枯井,顺着密道追击刺客时的情景。
章宰相受了伤,他那样的人又不善于隐匿行迹,行踪被一路流淌的鲜血泄露得一干二净。因此他是最先被抓的,保护他的那几个刺客也被他带着羽林军歼灭。而那时候,兰梦征没有直接回去复命,而是带着一队人马沿着密道追出去,果然又遇到了另一批刺客,那些人身上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却个个都是身手极佳的健壮汉子,其中有一人虎背熊腰、目光如炬,明显是那群刺客的领头人物,兰梦征提着长剑和那人过了几招,虎口就被对方的力气震得微微发麻,最后还是被那人逃了。
后来兰梦征才知道,那人是边关大将孙不平,正是和章宰相合谋造反的另一人。在袁将军带兵围剿时,孙不平舍弃剩余的部下,带了几百人逃走,没想到竟然跑去了望城山。
现在通缉令已经发了出去,却不知何时才能抓到孙不平那奸贼?
不过现在多想无益,最要紧的,还是先筹建龙卫军。
思及此,兰梦征坚定了眼神,一甩马鞭,马儿嘚嘚嘚,拖着车厢,在城中宽敞的道路上奔跑起来。
而这时候,今日的早朝也结束了。
百官战战兢兢等着陛下离开,才敢迈出步子。
自从章宰相下马以后,朝中局势彻底翻转,许多原先站在章宰相那边的朝臣被撤职治罪,原先的御史一职被撤,成立了监察司。如今在朝堂上的这些官员,要么是之前一直保持中立的翰林院,要么是早早投效陛下的袁将军一派,要么就是原先一直在章宰相麾下,却被章宰相的嫡系人马压制在最底层的那些人。
压在头顶的阴云没了,十几年没动过的位置也往上提了提,按理说这些人应该喜出望外,可事实是,他们每天上朝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什么时候自己头顶的乌纱帽就没了,因此他们办差时兢兢业业,不敢出半点差池,至于像章宰相那样贪墨受贿,更是想都不敢想,没见监察司那帮人还杵着吗?说不定哪天一个不注意,就被监察司的人抓住把柄,届时不但官位没了,全部家产还要被查抄。
好不容易摆脱了章宰相的压制,好不容易升了品级,他们可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而翰林院的人,在得知陛下要提前开科后,也大大松了口气。
年前陛下将筹备龙卫军一事交给了林甫正,可翰林院的人就不是办那块事儿的料,林甫正殚精竭虑地干活,事情却办得一塌糊涂,后来见陛下将此事挪给了羽林军中一位新起之秀兰梦征,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把心提得更高了。
现在好了,陛下要提前开科,翰林院的人总算能派上用场了,总算不用担心头顶官帽被撤了,林甫正下朝时走路都生风了。
而殿试时,他听见陛下要把考生全都放进后宫里,吓得连胡子都险些逃命去,这便是后话了。
朝中臣子在想什么,陛下没功夫去管更懒得去管,他现在正被林大儒押着做功课呢!
自从立志要当明君后,皇帝陛下发现自己越来越忙,以前还能赶上天黑前回到飞鸾宫,现在连和爱妃一起用个晚膳都赶不上了。
不过很快,他连思念爱妃的时间都没有了,一边不自觉摩挲着手指上的牙印,他一边集中注意力,认真听林大儒讲课。
而被陛下挂念着的姚燕燕,此时已经将顾昭容的家人接进了宫中。
那对母子果然是顾昭容的母亲和哥哥,那日顾昭容的母亲病得晕倒在路边,被送去医馆后,是陛下的侍卫帮忙付了诊金安顿好了两人。
顾昭容进宫已经半年多了,因为路途遥远,只跟家人通过三次信,这次亲眼见到家人,又惊又喜之下,不禁流出了泪水。
姚燕燕坐在一边,看着他们抱成一团的画面,不由有些羡慕,她的生父不是个好东西,她的亲娘在被卖了以后没多久,就过世了……
不过她现在有陛下!想到陛下,姚燕燕刚刚升起的那一点伤感立刻就没了。
顾昭容问他们,为何突然来到京城,事先也不给她递信,如果顾昭容知道母亲兄长要来,绝对不会让他们落魄到流落街头。
提起这事,顾昭容的兄长犹豫地看了坐在高座的姚燕燕一眼,才道:“家乡出了瘟疫,我们是不得已,逃难出来的。”
菖州出了瘟疫?上辈子她和陛下怎么不知道?
姚燕燕听到这事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陛下的小金库要保不住了。
第四卷 纳钱粮
第73章
听见兄长说家乡出了瘟疫, 顾昭容也是一惊, 着急问道:“怎么会这样?我在京城里没有听见半点风声。”
顾从之眼里露出几分愤恨来, 道:“菖州本地的地方官封锁了消息,我们往外送信根本送不出来。我和娘是花费了不少银两, 打点了守城兵士,才能半夜跑出来的。”
坐在一旁的姚燕燕听他这么说,柳眉倒竖, 怒道:“岂有此理,那菖州的地方官居然敢隐瞒疫情,这不是给朝廷找麻烦吗?”
顾刘氏抹了把眼泪, 哭道:“还请娘娘做主,此事一定要禀报陛下啊!”一个在她身边服侍了好多年的嬷嬷也染病去了, 顾刘氏当时伤心得险些晕厥过去。
姚燕燕点头, 起身对顾刘氏道:“你们放心, 我现在就去找陛下。”又对顾昭容道:“你先安顿好家人。”
顾昭容感激地跪了下去,“谢谢娘娘。”
姚燕燕看顾昭容感激得差点给她磕头的样子, 不由想到了昨日城中百姓为她送行的场面, 她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只要你给本宫和陛下多做点好吃的就行了。”
顾昭容闻言, 立刻答应了下来。
姚燕燕便去了御书房。
在去御书房的路上, 她心里有点纠结。虽然查抄了章宰相一系人马后, 给国库添了不少收入,但是陛下要练兵养兵、要打造武器,还要减免赋税, 再加上朝臣俸禄,宫中用度等等,这钱看着多,其实也不经花,而常州闹出了瘟疫,地方官还隐瞒不报,这治理疫病总得用药用粮吧,这些可都是钱呐!
万一国库的钱不够用,陛下的小金库岂不是保不住了?
想到陛下跟只要过冬的小动物似的拼命存钱的样子,姚燕燕就有些于心不忍。
但如果真的要动用到陛下的小金库,那她再不忍也必须劝着,银子没了可以再赚,百姓要是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抬轿的宫人行得快,姚燕燕这一思量间,御书房就到了。
她提着裙子下了轿子,踏着御书房前的石阶走到门前,往里头望去,满以为会看到陛下奋笔疾书认真批阅奏章的场面,结果,御书房那张桌案后,却没有陛下的身影。
她问守门的小太监,“陛下呢?”
那小太监低声道:“娘娘,陛下在内间休息,陛下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姚燕燕是任何人吗?那当然不是。
于是她抬手挥开正欲劝阻的小太监,直接大步踏进了御书房内,一边往内间走一边还在想,这都快到傍晚了,陛下怎么会在这时候休息?
御书房内,瑞兽香炉上头烟气袅袅,散发出一股清淡宜人的香气,姚燕燕一身胭脂色宫装,长长的裙摆从地面拖过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她还未走到内间,就听见里头发出抽屉被关上的一道细响。
陛下在干嘛呢?姚燕燕轻轻走过去,转过锦绣山河屏风,就瞧见陛下躺在内间的软塌上。
他外衫未脱,身上就盖了一条薄毯,英俊的脸庞上,一双凤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盖着,呼吸清浅,胸膛微微起伏,看上去已经睡熟了。
姚燕燕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哎,看来是我来得不是时候,陛下居然睡着了。”
躺在榻上的皇帝陛下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玉雕。
姚燕燕走到陛下面前坐下,托腮看着陛下那张白玉无瑕似的脸,忽然目光一动,自言自语道:“趁陛下现在睡着了,我来捉弄一下他!”
姚燕燕这句话落下,就看见陛下放在身侧的一根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她假作不知,她站起来,在内间走了几步,做出逡巡内间寻找东西的模样,一边看一边道:“我要怎么捉弄陛下好呢?挠他咯吱窝?”
她嘴里这么说,目光却牢牢盯着陛下,见他一动不动,她笑了一下,又道:“不好,陛下睡熟了,挠他咯吱窝不好玩。不如……用羽毛挠他脚心?”
陛下垂在身侧的手又动了一下,姚燕燕忍着不笑,又摇头道:“不好,万一陛下醒过来发现怎么办?给陛下穿鞋子可来不及啊!”
姚燕燕说着慢慢走到陛下身边坐下,俯身捏起了自己的几缕头发,开始在陛下的鼻尖扫来扫去,扫来扫去。
陛下的脸一动不动,放在身侧的手指却忍不住动了好几下。
姚燕燕瞧见了,憋着笑,扫了好几下,等到陛下眉头忍不住隐隐抽动时,她终于停了下来,叹口气道:“哎,看来陛下是真的睡着了,那我就不捉弄他了。”
见陛下眉头舒展,一动不动,仿佛放心下来的样子。姚燕燕憋着笑,努力用正经的口气道:“嗯,既然陛下睡着了,那我找本书看吧!”
她的目光投向了陛下床边的金丝楠木柜上,那柜子做的精巧,下面有支撑柜子的四只脚,上面分成三层,前两层是绘着仙人送子图的抽屉,第三层是小巧的多宝架,那多宝架上,还摆了几只精巧的小玉雕。
她一边走向那柜子,作势要打开抽屉,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抽屉里,不知道放了什么……”
皇帝陛下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瞥向姚燕燕,见爱妃一只手按在那抽屉拉环上,眼看就要拉开了,立刻睁开了眼睛,喊道:“爱妃!”
姚燕燕转过头,惊讶地看向皇帝,“陛下,您不是睡着了吗?”
皇帝陛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道:“朕睡梦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芬芳,猜测是爱妃来了,便醒了。”
陛下最近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姚燕燕睨他一眼,放弃了那个抽屉,侧身坐到软塌边,也没再耽搁,便把菖州发了瘟疫的事情说了。
皇帝陛下听到“瘟疫”这两个字,便皱了眉头。身在宫中,两人其实都不晓得瘟疫能有多可怕,只是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便下意识地有了不妙的预感。因为以往每次闹疫情,朝廷都要支出好多银钱前去灾区,对于皇帝陛下和姚燕燕来说,需要好多钱才能解决的问题,一定十分严重。
皇帝陛下问:“消息属实吗?”
姚燕燕道:“应当是真的,看顾昭容母亲和兄长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皇帝陛下道:“菖州离京城这么远,既然他们逃了出来,为何不同沿途州县地方官通报?”
这个姚燕燕倒是忘了问,她道:“不过我看那对母亲的神情,这事儿应当是真的。陛下,还是赶紧问问一心先生吧!”
皇帝陛下点头,赶紧把一心先生召了过来。
章宰相的谋逆案还有些尾巴没扫完,封元正在刑部审理,听到陛下急急召见,也不敢怠慢,而是赶紧就从刑部赶了过来。
他一来,皇帝就将菖州可能发生瘟疫一事说了。
封元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道:“顾昭容的家人没道理也没胆子欺君,他们母子二人一路奔波到京城,却不敢将消息通报给沿途州县,想来是在这上面吃了亏,陛下,微臣猜测,菖州及其附近州县的官员,应当已经勾结到一处,这事儿得赶紧派人去查查,越快越好,否则疫情只会越发严重。”
皇帝陛下见连封元这样的聪明人也神情凝重,连忙召见了顾从之母子,一直到见了天子,顾从之才说出所有实话,他直言,他们逃出菖州后便要去昌州府衙诉说疫情,未料还没进杨州府衙,就看见常州刺史身边的人从杨州府衙当中出来,而一路上还有人暗中追查他们母子,他们再不敢大意,扔掉了所有值钱的首饰衣裳,只做普通百姓打扮,一路颠沛流离,日夜兼程,才赶到京城来,却不想刚刚到达京城,身子一向硬朗的母亲却病倒了,而他们的身份文书又丢了,这才耽搁了几天。
听到顾从之的话,封元道:“陛下,此事拖不得,得赶紧派人去菖州才行。”治下州县出了瘟疫,当地刺史可是要被治罪的,那菖州刺史为了瞒下此事,不知会害死多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