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小米坐在台阶的最高处，姜亿矮她一级台阶蹲在她面前，正好能彼此直视对方的眼睛。
粟小米一直觉得姜亿的眼睛是她这些年看过的最漂亮的眼睛，不是因为他的眼型是标准的桃花眼，而是因为他的眼睛始终明亮而澄澈。在这样明亮的眼神里，你几乎看不到岁月的侵蚀痕迹，粟小米甚至觉得，哪怕以后姜亿眼角长出了细纹，只要他还保留着这样明亮而澄澈的眼神，那么他就永远是粟小米心目中的那个16岁的少年。
粟小米愣愣地盯着姜亿的眼睛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偏过头，试图躲开姜亿的视线。她刚刚才哭过，不想让姜亿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姜亿也没有强迫她转过头来看他，只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粟小米，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当记者？”
为什么？最开始当然是因为喜欢，但后来可能是为了生计，也可能是因为习惯或者其他的什么。
“我以前的传媒老师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记者和警察是唯一能无限接近事实真相的两个职业。但不同的是，警察更多的是要探寻死亡的真相，以慰亡灵，以安生者。而记者，需要探寻新闻事实背后的真相，然后向公众揭露这个世界的黑暗，还世界以光明。眼泪和愤怒是人之常情，但对记者这个职业来说，也是最没用的东西，因为情绪会影响你对真相的判断，你看到的只是一个姑娘的死亡，但在你为她逝去而感到痛苦的时候，世上不知哪个角落，说不定还有姑娘在遭受跟她一样的痛苦，说不定此刻某栋高楼的顶楼，也有姑娘跟她一样陷在生与死的抉择中无法自拔。所以，不要哭了。”
这番话听在粟小米耳朵里，最初是震怒。等震怒过后，又隐隐有一点欢喜。姜亿现在这是在……安慰她？
虽然即便是安慰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这么的冷漠生硬，但粟小米只要看一眼姜亿蹲在她面前耐心安慰她的画面，就觉得一颗心软软的，像浸透了牛奶的饼干。
————
回去的时候是姜亿开车把粟小米送回去的，这一次不用姜亿再使眼色，粟小米就乖乖地爬上了副驾驶。
因为那家24小时便利店离宿舍并不远，所以车子很快就抵达了粟小米宿舍所在的小区。
粟小米以为姜亿会像上次一样直接停在小区门口，结果姜亿降下车窗跟门口的门卫打了个招呼，便直接把车子开进了小区。
粟小米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期期艾艾的说道：“姜总，其实您直接把我放在小区门口就行了，真的不用送到楼下。”
姜亿：“你喝了酒，现在又是凌晨2点，就算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也应该送佛送到西。放心吧，这个点不会有人知道是我送你回来的。所以说吧，几号楼？”
粟小米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反驳，乖乖的报出了楼号。姜亿方向感极强，黑暗里也不用粟小米指路，自己就很轻松找到了粟小米住的宿舍楼号。
粟小米解开安全带下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冲姜亿说了句：“谢谢姜总送我回来。”
姜亿的脸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表情，但原本清润的嗓音倒是难得的隐了一丝笑意：“客气。我还得谢谢你的关东煮呢！ ”
或许是因为晚上喝了点啤酒又跟姜亿聊了半天的缘故，粟小米隔天上班虽然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状态倒是比葡萄预想的要好一些。
这让葡萄很满意：“本来我还担心你会因为昨天的事情直接辞职不干的呢，没想到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稍微坚强一点。”
粟小米笑笑：“你不是让我找个心理医生好好疏导一下吗？所以我昨天晚上连夜找了一个！”
葡萄诧异：“……动作真快？什么样的心理医生啊？”
“帅气逼人，财大气粗，最关键的是活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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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粟小米和葡萄这天照例忙得脚不沾地。
昨天晚上连夜赶出的那篇关于跳楼少女的报道已经成功刊登出来了，也确实引起了很多读者的关注。
但或许是因为听了姜亿昨晚那番话的缘故，粟小米觉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篇文章根本不够。她希望能在尊重女孩隐私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把这件事情深挖下去。就像姜亿说的，既然选择了当记者，就应该竭尽所能的接近真相，哪怕这个真相很残忍，但只有把黑暗撕开口子，阳光才能照进来。
所以吃完午饭之后，粟小米便跟葡萄一块去了消防队，找到了昨天下午那个对小姑娘进行营救但却最终失败的消防员。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显然对粟小米和葡萄还有印象，所以并没有拒绝两人的采访，而且他告诉粟小米她们，这已经不是这个姑娘第一次尝试轻生了。在此之前，这姑娘也曾尝试过自·杀，只不过之前都是吞安眠药，而且家人发现得早及时送去了医院，所以每次经过抢救最后都成功转危为安了，而这一次……
“她的年纪，跟我女儿一样大。我女儿今年，也是20岁。”
消防员说着说着，便把脸埋进了手掌心，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粟小米知道他还陷在自责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可是她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
等两人从消防队出来，粟小米眼前还是消防员把脸埋在掌心里，无声哭泣的画面。
但说心里话，粟小米是很感激他的。因为有这个消防员的存在，所以粟小米在回想起跳楼事件的始末时，才不至于所有的画面都是灰暗的。可以说，这个消防员是这件事故当中唯一的亮色，也正是因为世上有多少冷漠的路人，就有多少热血未凉的消防员们，所以粟小米才不至于对人性彻底失望。
带着对这个消防员的敬畏，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女孩家。
这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家庭显然已经经受了一波又一波或好意或恶意的媒体的轰炸，早已经疲惫不堪，所以一听完葡萄和粟小米的身份和来意，压根连门都没让两人进，就直接“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了。
而且无论两人好说歹说都始终没给两人开门，所以这天的采访任务，两人完成的并不算成功。
但也不算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至少消防员的两次痛哭和之前围观群众的冷漠，就可以大做文章。
葡萄手上还有其他事情，所以今天晚上的这一篇报道便由粟小米独立完成。
跟上次的交通事故报道比起来，这一次的报道对粟小米来说难度显然更大。所以她晚餐就随便在公司食堂对付了两口，便坐在电脑前忙开了。
她这人一忙起来就会忘记周遭的一切，等她终于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才发现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得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以前在红熠的时候，像这种加班加到最后整个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的情况非常常见，所以粟小米倒也不怎么在意，更谈不上害怕。
她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稿件，修改了几个错别字和标点符号，确认稿件完全没问题了，又把稿件发给葡萄，然后才开始收拾东西关灯离开。
————
这个点地铁和公交早就没有了，只能打车回宿舍。好在公司离宿舍不远，打车也花不了几个钱。
而且幸运的是，她很快就打到了车。
她上车的时候也没留神往后看，一直等车开到半路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姜亿开着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姜亿的车。毕竟白色的玛莎拉蒂整个松城也不止一辆，而且她之前虽然坐过两次姜亿的车，却并不记得姜亿的车牌号。
但身后的那辆车子一直跟粟小米方向一致，而且从始至终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粟小米的车子后面。
粟小米让司机开快一点，后面的车子便也跟着加快速度，让司机开慢一点，后面的车子速度便也跟着慢了下来……粟小米心里便肯定了七八分。
虽然粟小米一直跟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自作多情，说不定姜亿只是因为顺路或者是出于什么人道主义精神，再不然就是出于绅士风度，可是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脑补出了青春校园剧里的经典画面——英俊帅气的男神偷偷骑着自行车跟在暗恋的女生身后送女生回家。
而且相比于骑着自行车的男神，眼下这个开玛莎拉蒂的男神显然更让人心动。
粟小米觉得她的少女心被击中了。
要知道在她的青春里，从始至终只有她偷偷摸摸跟在姜亿身后目送姜亿回男生宿舍的凄惨画面，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一刻一样，是她在前面跑，而姜亿在身后追。
哪怕是自作多情呢，粟小米也觉得人生瞬间圆满了几分。
————
因为这段小插曲，粟小米回宿舍的时候脚步都比平时轻快几分。
进门的时候怕影响阮甜休息，粟小米还特意放轻了脚步。结果推门进去才发现都这个点了阮甜竟然还开着台灯躲在床幔里看书。
粟小米暗暗咋舌于阮甜的用功，不过她大概也能理解阮甜这么拼命的原因。毕竟亿行传媒招聘严格，阮甜也是跟她一样过五关斩六将才得以进来的。结果进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就扭伤脚一连休息了这么多天，阮甜现在肯定压力特别大。
所以她拼命也是情有可原的。
粟小米没打扰她，自己拿了洗漱用品和睡衣去洗了澡刷了牙，只是在上床睡觉之前对阮甜道了声晚安。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的想，按照阮甜这个拼命程度，估计明天她就会坚持回社会部上班了吧。
果然第二天粟小米起床的时候就看到阮甜已经收拾好自己，正笑吟吟地坐在桌前等着她了。
面对阮甜的回归，社会部上上下下都表示了热切的欢迎，而且中午为了照顾阮甜，葡萄征询了大家的意见之后，直接帮大家叫了外卖，然后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挤在社会部的小会议室里吃了一顿午餐。
来亿行传媒这半个多月，粟小米也跟社会部的同事们混熟了，不过平日里大家工作都忙，交流得更多的也都是工作方面的事情，私底下聊天其实并不多，所以这天吃饭的时候，就有人好奇的打探起了粟小米是哪里人，又是在哪里念的大学什么的。
粟小米也没多想，顺口就答了：“萤市人，在松城念的大学。”
“……萤市？”对面有人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一拍大掌，“我想起来了，咱们姜总好像也是萤市人啊！哇，原来小米你跟姜总是老乡啊！”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望向了粟小米。粟小米心里叫苦不迭，表面上却尬笑道：“真的啊？那还真是巧呢，呵呵呵，真没想到我跟姜总还有这么特别的缘分呢……”
葡萄凑过来，盯着粟小米的眼睛问道：“我听说姜总以前在学校里就是风云人物，可多女孩子追了。你既然是萤市人，那自然也是在萤市上的学吧？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姜总的名字啊？或者说你们之前认识不认识啊？”
粟小米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阮甜便替她回答道：“怎么可能那么巧啊，萤市就算不如松城这么大，但好歹也是个市吧，哪里就那么有缘随随便便就能认识了。”
葡萄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虽然满脸遗憾，不过倒也没有再继续刚才这个话题。
粟小米一脸心虚又庆幸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心想：要是让大家知道她跟姜亿不仅是老乡，而且还是高中同学，这些人估计会直接杀了她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都轮不到这些同事动手，姜亿就已经先动手除掉她了。
反正无论粟小米怎么想，暴露身份都只有死路一条，于是粟小米愈发坚定了千万不能在姜亿面前掉马的决心。
行走江湖，马甲还是很重要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一直不太舒服，更新晚了，抱歉。另外，不一定要破费投霸王票的，撒花评论收藏都是支持，我都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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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阮甜脚伤未愈，所以暂时还不能出外勤，不过留在社会部里帮忙接个群众热线还是可以的。有她帮忙，粟小米就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外出采访上。
跳楼少女事件经过媒体的报道，在网上愈演愈烈。
粟小米昨天晚上连夜赶出来的那篇关于消防员两度痛哭和围观群众冷嘲热讽的文章更是直接被网友们自发顶上了热搜，引起了全国网友对消防员的赞许和对冷漠群众的谴责。
可是少女的家人，依然拒绝接受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
粟小米每天早上去社会部打个卡就背上采访包斗志昂扬的出门，然后晚上再跟被霜打蔫的茄子一样回到社会部报道。面对她这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采访精神，连葡萄都是非常佩服的。
每一天她都觉得隔天粟小米肯定就放弃了。
可是无论头天下班的时候粟小米有多沮丧，隔天上班的时候，她就有多斗志昂扬。
这天粟小米照例抱着笔记本坐在少女家楼下的花坛边一边赶稿一边蹲守。为了不影响这家人的正常生活，她每天只上去敲一次门，如果对方不开门，她便不再上去打扰了，就坐在花坛边自己忙自己的事情。她也不吵，安安静静的，所以好几次女孩的爸爸都以为这姑娘已经离开了，但透过窗户往楼下一看，就会看到这孩子小小一团坐在一棵樱花树下的身影。
女孩爸爸连着观察了几天，发现她每天都9点钟准时出现，6点钟准时离开，就跟来他这儿打卡上班一样。一开始也有一些人跟她一块等着，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花坛边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粟小米这天照例等到了6点。
看来今天又将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啊！
粟小米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明天再过来。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可能她也坚持不了几天了，倒不是她不想坚持，而是因为新闻这种事情，最讲究的就是时效性。而网友们又是世上最健忘的一群人，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被其他更热门的新闻吸引眼球，以后这个世上，除了这个女孩子的家人和最亲近的几个朋友之外，说不定不会再有人记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