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许乘月
时间:2019-07-02 09:28:36

  “见血了?!”眼尖的赵荞脱口而出。
  语毕立刻拎了裙摆转身出了锦棚。
  沐霁晴跟在她身后出来,两个姑娘着急忙慌跑到场边。
  “你伤没痊愈,不该逞强的!”赵荞跺脚瞪人。
  贺渊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赵荞这才如梦初醒。她昨日才嚷着叫他别往自己跟前凑,这会儿可真……
  “你看把霁晴给急的!”她抬手往身侧的沐霁晴一指,流畅地甩出大黑锅。
  沐霁晴懵了一下,愣愣点头:“是啊。七叔你方才为什么故意露破绽给他?你根本就没认真打。”
  贺渊敛神正色,认真解释:“尽地主之谊礼敬国宾。若来客三局全失,那很失礼。”
  赵荞无语望天。
  还是那个冷静守礼不逾矩的贺渊,不可能是为了替她出气才应战的。
  不可能。
  *****
  与沐霁晴一同重新回到锦棚中时,第2回 合的拳脚对阵也开始了。
  有先前那不出五招就落败的竹剑回合,大家再看此时贺渊与茶梅小国舅打成个难解难分几近平手的局面,竟都不觉有多失望。
  赵荞心情复杂地绷着脸出神,猜不透贺渊葫芦里卖什么药。
  沐霁晴盯着场中,片刻后噗嗤笑了出来:“七叔几时这么奸猾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得,又被人揍了一下,哪儿奸猾了?”赵荞正好瞧见贺渊被那小国舅一掌拍在肩头的瞬间,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沐霁晴笑着摆摆手,激动又雀跃:“你可能没瞧清,他故意吊着对方打呢,就是想让场面看起来一时分不出胜负。喏,我数着的,他都是揍对方五次才放水挨一次。且次次打在能让对方内伤的位置,却只让对方击中自己无关紧要的部位。这可真是……”
  她都不知该怎么夸了。
  听了沐霁晴的解释,赵荞的心总算落回原处,忍不出笑打鸣声:“他这就是坊间走卒们常说的,‘面带猪像,心中嘹亮’啊!果然奸猾!”
  *****
  对阵中的贺渊面无表情,收着力道将茶梅小国舅吊得团团转。
  他先前故意输掉竹剑回合,是因为对方是外邦使团成员,他又不能真用竹剑给这下流混账来个对穿,赢了也没意义。
  等的就是这一回合,务必将小白面揍到服服帖帖才行。
  当然,他这是为了振国威,可不是因为哪个姑娘席间被小白面用下流笑眼骚扰的缘故!
  公心,绝对出于公心。嗯,就是这样没错。
 
 
第2回 合毫无疑问是贺渊胜。四围锦棚内再度爆出连绵起伏的喝彩声。
  结束这回合后,茶梅小国舅让九议令转达了自己的质疑,认为贺渊招招往自己的致命处走。
  贺渊抬起右手背,亮出手上那道见血的伤痕:“交手时失了准头而已。比武难免有误伤,不是吗?”
  对面这家伙就算此时扯开衣襟,旁人也看不出太明显的伤痕。而他手上的伤口可是见了血的。
  一个看起来稳重冷肃,一个貌似骄矜纨绔,肉眼可见的伤势对比又这么明显,小国舅只能生生吞下这闷亏,咬牙接过木刀再战。
  最后回合,贺渊不打算再同他耗什么花样了。
  握住木刀的瞬间,他一扫先前的中规中矩,目射寒江,气势倏地凛冽飞扬。
  那不是寻常比武争胜负的眼神。
  茶梅小国舅是内行人,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面前这人与他一样,绝不只是个“武艺高强的贵族公子”。
  那是真正沾过血腥的人才会有的,一击必杀的眼神。
  就在他试图避其锋芒开“守”字诀的瞬间,贺渊已挟风雷霹雳之势掠身近前,手起刀落——
  众目睽睽之下,茶梅小国舅手中那柄木刀已拦腰断为两截。
  他所用的木刀,与贺渊手上那把是一样的。这意味贺渊内劲之罡,武器于他根本可有可无。
  更可怕的是,就那么电光火石的瞬间,贺渊不但一刀斩了对方兵刃,手肘还在同一时刻抵在了对方的喉间。
  满场欢声雷动让赵荞耳朵嗡嗡响,她半懂不懂地眨了眨眼,转头问沐霁晴:“这是,赢得很威风很厉害的意思吗?”
  “那当然!一招毙命的绝杀!”沐霁晴激动得原地一蹦三尺高,“若是真正的敌对关系,此刻七叔只需使出五成力道,以肘击碎对方喉骨,这小国舅的魂魄就要抹着眼泪回茶梅卖鸭蛋了!!!”
  赵荞回眸看向场中一脸淡定走下临时擂台的贺渊,抬手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咬住舌尖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她的心上人,可真厉害啊。
  不知为何,贺渊也抬头往这个方向看来。
  那平平淡淡的目光似乎并没有特意指向谁,只是薄唇一抿,竟露出右脸颊那个总是被他刻意藏起的浅浅的梨涡。
  像小孩子做了一件很得意的事,仰脸等谁摸着头夸奖。
 
 
第24章 
  贺渊小露一手技惊四座,三个回合的分寸把握极其巧妙, 既大涨国威又礼节周到地给外邦使团留了颜面与台阶, 当真算得上有勇有谋。
  这让所有人都很兴奋, 但也就皇城司副指挥使齐嗣源敢得意忘形到从高台锦棚一跃而下,大步流星直扑贺渊。
  昭宁帝被齐嗣源这胡来的举动闹得哭笑不得,一时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 站起身来扬声笑斥:“齐嗣源, 你要不要试试天上蹿!”
  齐嗣源在复国之战的后期投军从戎, 说起来也算曾与昭宁帝生死同袍过的。
  所以他在御前向来多得两分宽纵,只要没有监督百官言行仪容的殿前纠察御史在时,他偶尔有些无碍大局的小逾矩,昭宁帝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齐嗣源边跑边咧嘴抱拳:“陛下恕罪!”
  贺渊十二三岁时,堂兄贺征与齐嗣源都曾亲自在武艺上点拨过他。
  他进金云内卫这几年,因在御前当值, 在外需低调行迹,私底下再没与谁认真动过手。
  今日齐嗣源看着自己当年点拨过的小兄弟如此出息,那种激动当然比旁人剧烈三分。
  齐嗣源蹦过去展臂揽住贺渊的肩膀, 抬手就要去揉他脑袋:“好小子!长进可真大!”
  贺渊反手将他拍开,闪身躲出三步远:“嗣源兄,我二十了,不是十二。”
  说话就说话,揉什么头毛?
  被无情拒绝揉头毛的齐嗣源也不尴尬,单手叉腰笑指他:“嘿,你方才站在那里不动, 抬着下巴笑得那么得意,明明就一副‘快来个人摸头表扬我啊’的表情。”
  “没有这种事,你想多了。”贺渊倏地僵了僵脊背,定睛看着齐嗣源身后。
  齐嗣源回头见是赵荞,便乐呵呵道:“二姑娘安好。你也是来摸头表扬他的吗?他说是我想多了,不给摸的。”
  这人心大如漏斗,只知贺渊受伤后忘了些事,却没具体问过到底忘了哪些人、哪些事。
  在他的印象里,贺渊与赵荞原是即将议亲的一对儿,打趣儿开个这样的小玩笑倒也不过分。
  “齐大人安好。”
  见赵荞笑得眉眼弯弯,贺渊脊背一麻,倏地又倒退了两步:“承蒙两位抬爱,我完全没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任、何、人揉脑袋。”
  老实讲,他也不懂自己方才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朝上头看。他甚至没觉得自己笑了。
  更不相信自己会一脸“快来摸头表扬我”的傻样。
  但是,此刻他扪心自问,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假如赵荞伸手……
  不不不!他不是那种人!
  “谁要揉你脑袋了?年纪轻轻的,记性不好,想得却挺多,”赵荞笑哼着乜他一眼,“你手上的伤,不去上药吗?”
  贺渊莫名窘迫地垂眸:“小伤而已。”
  不明内情的齐嗣源又凑过来勾着他肩膀,对赵荞笑道:“二姑娘不必担心他这点小伤,就那么浅一道小口子,跟他以往受过的那些……嗷!贺小七你是不是想打架?!”
  突然被贺渊以肘击肋,毫无防备的齐嗣源恼羞成怒,作势要与贺渊开打。
  贺渊一面抵挡着齐嗣源的拳脚“滋扰”,眼睛余光却不自知地瞟向举步前行的赵荞。
  她背着双手从他身旁经过时候,突然侧过脸来笑了笑。
  “方才很威风。多谢。”
  她明明说得很小声,贺渊却觉心湖间猝不及防被砸下一块巨大的糖石,接连泛起大大小小带着蜜味的古怪浪花。
  这种滋味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以致于他一时没了任何动作,愣在原地挨了齐嗣源一踢。
  很奇怪,为什么突然很想笑?甚至有种就地滚两圈的冲动?
  怕不是脑子真坏掉了吧?
  *****
  果如早前苏放对赵荞所言,茶梅国带来两柄手持火器,名为呈贡,实则有心试探大周国力虚实。
  尤其是在火器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领域,他们需要知道大周的实力深浅,以便判断两国盟约的“友好程度”。
  昭宁帝命赵渭近前,赵渭应诺趋近,从茶梅使臣随扈手中接过一支火器细细打量,又听着九议令在转达那茶梅考工令的自吹自擂。
  “此火器短小精悍,携带便利,可连发五弹,射程较寻常弓箭……”
  叽哩哇啦,咕喱呱嗒,总之就是说他们茶梅国这手持火器天下第一、所向披靡的意思。
  赵渭的授业恩师正是帝君苏放,所以他虽年纪轻,在这样的场合却是足够冷静清醒。
  所谓“上兵伐交”,其中最关键的要点之一就是要会“听对方说话”。不是听字面意思,得要“闻弦歌而知雅意”。
  对方看似自大吹嘘,其实是在激他接话茬亮底牌。
  作为一个铸冶匠作狂魔,赵渭在亲眼看过这火器后,根本不需谁解释,已基本看懂其优劣利弊的门道。
  茶梅国这种火器与他工坊所制的“水连珠”相比,短了足一半,携带明显更轻巧方便;最要命的是,这玩意儿从机身到弹药外壳,所用材料都是优劣混杂,虽炸膛的风险巨大,可造价比水连珠便宜太多,更适合量产。
  必须承认,若两国即刻交战,在拼火器这一项上,大周必落下风。因为“水连珠”过于精工细作,若要量产配给军队使用,就等同在放火烧国库,朝廷根本耗不起。
  绝不能让对方注意到这点,否则搞不好要有大患。赵渭面上端着浅笑,背后却已沁出薄薄冷汗。
  “二位陛下,这火器好处挺多,但有其不足之处。茶梅考工令所骄傲的‘连发五弹”有个极其致命的缺陷,就是弹匣卡得不够密,真正开火时,受后坐力的影响,弹匣有可能频繁滑落。而且,据我目测,这玩意儿的精准度远不如水连珠。且操作较为繁难,若非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人,拿着它等同拿块废铁。”
  赵渭故意说了将好几个点夹着说,那不管对方同他杠哪个点,他都能顺势搅浑水。
  扯着扯着就不会注意造价成本的问题了。
  九议令将赵渭这番话转译给茶梅使团后,那边的人一脚踩进赵渭的言语圈套,揪着“操作繁难”这事就不干了。
  “我国寻常一个文官都能操作,哪里繁难了?”
  赵渭笑得胸有成竹一般,其实手心早就捏出汗来:“文官是读书人嘛,对奇巧机关的东西理解起来自容易些。可寻常士兵大多连字都不识,突然拿到这东西,你都没法同人家讲明白该怎么使。你们这个不实用。”
  “莫非你们的水连珠,随意交给一位不识字的士兵,就能用?”
  “别说士兵了,就我那娇生惯养、大字不识的二姐拿起水连珠,也能给你们演绎什么叫百步穿杨。”
  对方听完转译,立刻向昭宁帝请圣谕,要求有请信王府二姑娘出手证实赵渭所言的真伪。
  帝君苏放偷偷对赵渭打了个手势,笑眸熠熠生辉——
  干得漂亮。
  *****
  双方比拼火器是原是早就定好的,行宫侍者们迅速在空地尽头摆好两个当做标靶的木人桩。
  司礼官通传全场后敲响铜锣,旁边那个茶梅国文弱官员双手握住那短柄火器便朝着对面的木人桩开火了。
  正如赵渭的判断,那“连发五响”与水连珠的“连发十一响”根本不是同一个事。
  五发打完,木人桩左肩、右手掌及额头各有一个弹孔,另两发彻底脱靶,不知打到哪边山上去了。
  更惨的是,过程中弹匣滑落两次,那官员又是个文官,反应自不如武官敏捷,手忙脚乱的生疏模样将赵荞都看笑了。
  四围锦棚中有些人没忍住,也跟着低低笑出声。
  轮到赵荞上场,她随意将一支水连珠扛在右肩,边走边扭脸看向站在场边的茶梅小国舅。
  那厮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嘶痛着也要观战,旁人劝都劝不走。
  他才挨了贺渊一顿揍,又输得很没面子,这会儿整个人的气势都蔫巴了不少,回视赵荞的目光倒也不像早前那样仿佛要将人衣服剥光似的龌蹉,倒有几分轻蔑与挑衅,大约是不觉这水连珠有多了不起,更不觉得赵荞真能将水连珠使出什么花来。
  许是心有成见,火气没痛快撒出去,赵荞总觉他眼里除了轻蔑与挑衅外,还是有点贼眼溜溜的。
  她颇江湖地以舌尖抵腮,将水连珠从肩上拿下来端好,冲那小国舅露出一个冷凶冷凶的笑。
  继而懒懒散散旋身面向远处的木人桩。
  齐嗣源也勾搭着贺渊的肩膀站在场边,一瞬不瞬地瞪大眼睛关注着赵荞的举动,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真能行么?”
  不怪齐嗣源没信心。在场大概除了赵家人之外,没谁对赵荞有信心。
  毕竟她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文不成武不就,却是吃喝玩了一把罩,给人印象总归不大靠谱。
  国与国之间的所谓友好盟约,说穿了不过是审时度势的见风使舵、衡量双方实力对比后的看菜下碟。
  茶梅小国寡民,畏威而不怀德,今日这场火器比试若赵荞失手,或许就会让茶梅国使团看清大周在火器这件事上的弱点命门,生出什么狼子野心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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