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许乘月
时间:2019-07-02 09:28:36

  “受教了。”贺渊垂眼看看抵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又看向赵荞那跃动着小火簇的明眸。
  赵荞收回手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自己先笑了:“看什么看?没见过恼羞成怒乱发脾气的人啊?”
  顺手帮他理了理衣襟。“对不住啊,我急起来脾气就不好的。”
  “嗯。”
  双双沉默片刻后,贺渊清了清嗓子。
  “我想了想,若真有个人那么问我,”贺渊神情郑重而诚恳,“我会告诉对方,韩灵那里有一种叫‘玉容春’的药膏。太医官还有几种养颜的方子。”
  在他的观念里,提供几个能实质解决问题的法子给对方希望,比空口白话的宽慰要有用。
  虽方才赵荞抛出话头急了些,但据他从旁的观察,船家老大只是惯例谨慎,不像起疑的模样。
  他一面盘算着,转身往客舱里回了。
  赵荞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不用救,”贺渊在自己的地铺床位前站定,回眸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语带双关,“你也没那么丑。”
  正坐在他床位上与对面一位大叔闲聊的韩灵惊讶地抬头,歪着脑袋看了看赵荞,又看看贺渊。
  在京中,即便对赵荞成见再深的人,也无法在相貌这件事上挑她半点毛病。就这粗衣布衫都遮不住光彩的长像,叫“也没那么丑”?!
  “二当家,我恐怕得替你把个脉,”韩灵伸出手去,“看看你是几时瞎的。”
 
 
第35章 
  韩灵被贺渊拎起来就是“一番手谈”。
  拳拳到位,不偏不倚, 充分证明了贺渊还是那个目光如炬的贺渊。
  客舱内其余船客看出他俩这架势只是自己人闹着玩, 倒也没谁来劝, 反躲远些笑哈哈看热闹。
  待这通玩笑式的打闹结束后,客舱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场面。
  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各说各话,有两个年岁相近的小孩子笑呵呵追逐着跑来跑去。
  嘈杂热闹成一锅粥, 又奇妙地互不打扰, 倒也有趣。
  韩灵拉着贺渊凑到赵荞跟前, 小声地告知二人自己先前的新发现。
  “昨夜最开始进来的那三个人,中午没下船,还在这里。”
  昨夜共五人上船,其中有一个上来后就与船工们待在一处,从头到尾未在客舱里露面,在赵荞的判断中那人该是掮客之类的身份。
  除了那位之外, 最后那名被贺渊踢伤的男子进来之前,有三个看起来无异状的人直接进舱睡下了。
  当时客舱内昏暗,赵荞没有看清他们的样貌。加之后来她一直专注于那名服了“赛神仙”的男子, 便忘了最先那三人。
  听韩灵这么一说,赵荞不禁诧异地怔住了。
  贺渊也有些意外,目光不着痕迹地一一扫过舱中兀自谈笑的众人。
  韩灵压着嗓又道:“他们三人像是一起的,铺位挨得近,也不与旁的船客搭话。先前你俩出去时,最里头铺位有家的小孩儿跑来跑去,踢到了他们的随身行李。我打量了一下, 是个方方正正的木箱,看起来很结实。”
  因为当时三人中有一个大声呵斥了那小孩儿,韩灵也与旁人一样扭头看过去,就发现他们的脸色大变,看上去很紧张那箱子。
  赵荞与贺渊四目相对,两人都仿佛在瞬间明白了什么。
  “被你踢伤的那个人,昨夜带行李了吗?”赵荞轻声问。
  贺渊垂眸回想片刻:“当时没太留意。在依稀记得两名船工扶他下船时,似乎帮他拿了什么东西。”
  中午阮结香曾说过,后头大船昨夜上的十三个短途客,在靠码头时就下船走了,没带行李。
  而同是昨夜上这艘“头船”的人,情况与上大船的十三人并不同。
  或许,若那名服用了“赛神仙”的男子没被贺渊踢伤,中午也不会下船离去。
  带了行李,进客舱安顿下来后,中午靠岸时没有下船离开。不与陌生人搭话。很紧张那个箱子。
  寻常人出外奔走,又是搭船,行李当然该以轻便为宜,谁没事会选择带个结实木箱?
  结实就意味着箱子本身就不轻,若只是拿来装衣物与日常用品,那真的很奇怪。
  也就是说,半夜在沿岸小码头登船的“短途客”们,上后面大船与上这“头船”的,与船家之间的交易或许不是同一件事。
  大船才是主要负责交易“赛神仙”的,而这艘有船家老大在的头船上,“赛神仙”只是捎带?
  “希夷神巫门”压箱底的三件宝:赛神仙、斩魂草、续命新生。
  若半途登上这艘船的人并非专为“赛神仙”而来,那会是为后两者中的哪一项?又将如何完成交易?
  赵荞觉得脑子要炸了。
  *****
  为免得过于积极接近造成船家老大更深的疑心,赵荞接受了贺渊的建议,入夜后没再出客舱,早早便睡下了。
  甚至次日到甲板上透风遇到船家老大时,也只是笑吟吟打个招呼,便自顾自与贺渊并肩站在甲板上欣赏两岸风光。
  倒是船家老大几次欲言又止,末了因未再找到合适的话头切入真正话题而作罢。
  接下来一连三日,几乎每个夜里都会在子时前后靠一处沿岸小码头,但头船这里只有元月十八晚上过两人,带行李的,之后没有下过船。
  其余的“短途客”想来都上了后头那艘大船。
  这几日暂时避过与船家老大更深接触后,赵荞、贺渊与韩灵达成了默契分工,将客舱最里那三位带着木箱行李的人和元月十八夜登船的那位一并盯得紧紧的,同时也在观察着舱中其他人。
  贺渊留意到,从元月十六日夜开始,最初和他们一起在京畿道口枫杨渡上船的船客们中,有人会在众人入睡后悄悄出客舱去,约莫半个时辰后又悄悄回来躺下。
  他将这事告知了赵荞。两人稍一合计,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船家老大要在船进原州漕运界之前将“赛神仙”全部卖掉,以防到时被查出来,所以他想引入瓮的绝不止赵荞这一个目标。
  那天下午他应警惕而选择了放弃赵荞这个目标,对其他人下了饵,到底还是有人上钩了。
  赵荞虽然心中有点沉重,却也知自己这时不能声张阻止什么。只能耐心等待着与船家老大下一次接近的合理契机。
  *****
  元月二十一,航程第六日的午后,船遇急浪,客舱里的许多人猝不及防被甩了个满地滚。
  赵荞在船身遽晃的瞬间也歪身栽出铺位,胡乱一抓却刚好握住了贺渊的大掌,被他牢牢护住,幸免于满地打滚的狼狈。
  贺渊自幼习近身搏杀为主,进金云内卫后遇敌又多讲究“一招毙命”,因此他掌心并不像寻常习武者那般粗粝,这就使他指腹处的薄薄茧层触感格外不同。
  赵荞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在船身颠簸间专注打量着那几个半途趁夜带行李上船的人,一时走神想着事,都没注意手上的动作。
  她的食指不自知地摩挲着贺渊指腹的薄茧,甚至像求证什么似地,将他修长五指全部从指尖摸到指根。
  等她回神扭头打算与贺渊说点什么,却发现……冷冰冰又变作红通通。
  待船停止了颠簸,贺渊猛地收回手去背在身后,闪电般跃回自己的铺位上绷着红脸不看人。
  赵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其实她对贺渊大多时候都只是个“口头小流氓”,这无意间当真上手揩油了,别说贺渊,连她都有点羞赧。
  不过这时她有重要的事要与他说,只能烫着粉颊低声道:“躲什么躲?过来,有事同你说。”
  贺渊颇为警惕地睨了她一眼,面上暗红更深:“你先把手放好。”
  赵荞恼羞成怒地咬牙:“方才是一时走神而已!”
  贺渊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挪到她近前。
  “先前那三人的木箱子滚了一转,看起来很沉。我听声音像是……”
  她咬了咬下唇,不太敢确定。
  那会儿舱里许多人大呼小叫,她听得不是很真切。总觉是金银元宝之类的东西。
  “嗯,应该是。”贺渊似乎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贺渊的耳力比她好,既他也肯定她的揣测,那应当就大差不离。
  “那木箱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里头当真全是金银元宝,买命都够……嗯?!”赵荞瞠目。
  “希夷神巫门”压箱三件宝,最贵的一桩就是“续命新生”。
  贺渊点点头:“或许。晚些可以找船家老大试探试探。”
  据说这件事的要价极高,但朝廷至今也未掌握这价具体是多少。更不知他们会在何处,由什么人来替信众完成“续命新生”。
  这件事应当是“希夷神巫门”最最核心的买卖,按理不会像“赛神仙”这样,随意安排一队爪牙在外与人家。
  那会不会……
  脑中一个闪念使赵荞激动起来,她怀着雀跃忐忑的心情,猛地凑到贺渊耳畔:“你说,会不会是幕后主使亲自出手?”
  贺渊没有回答她,而是一把将她推开,动作迅速地出了客舱。
  *****
  河风凛冽,裹着冰凉水气扑面而来,空气里充斥着暧昧的湿黏。
  贺渊独自站在甲板迎风处,吹着冷风平复满心躁动,脸红得不像话。
  方才那小流氓说话时离他太近了。
  有几回,他甚至感觉那开开合合的柔嫩唇瓣擦过他的耳廓边沿。
  也不知她是太过激动,是从前与他亲昵惯的缘故,总之她好像完全没察觉。
  真是……很流氓了。
  贺渊喉间发涩发紧,站在冰冷的风口也褪不去浑身燥热。
  整颗心忽而像被炙于火上,忽而又像被扔进冰水。
  胸臆间一时有狂澜滔天的羞耻蜜味,一时又有叫他承受不住的负罪阴霾。
  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赵荞大多时候都配合无间地专注共谋正事,并没有过多交流过两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私情。
  两人之间的相处已没了最初那种尴尬局促,甚至可说是自然的。
  眼下他又像最初醒来时那般,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他也试图像她最初提议过的那样,不强求过往那一年被遗忘的种种。
  就重新认识、重新接触,或许这是解决两人之间僵局的唯一办法。
  可每当他的目光为她所吸引,心弦为她蠢蠢欲动时,便总会有非常沉重的负疚感。
  好像只要他和她朝着好的方向去,就对不起人了。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的脑子好像也在阻止他去想这个为什么。
  每每这种时候,就像有谁要将他活生生撕裂成两半,让他痛苦得喘不上气。
  待贺渊在冷风中僵立良久后,赵荞也出来站到他身旁。
  她扭头笑觑他:“我方才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时……”习惯没改过来而已。
  “嗯。”贺渊目视前方,抿唇深吸一口长气。
  冰冷的气息霎时胀满他的胸腔,接近窒息的瞬间,他心中交驳缠斗的两股力量总算达成暂时的和解。
  “被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姑娘轻薄了,很慌哦?”她眉梢扬起,笑得吊儿郎当。
  贺渊薄恼轻瞪她:“正经些!”
  “好咧,”赵荞立刻如他所愿,站得笔直清了清嗓子,敛笑正色,“有人说了,若这趟差事我办得好,会给我个天大封赏。所以我不会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你慌什么慌?”
  “什么……天大封赏?”贺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赵荞笑着耸耸肩:“那人说了会替我办个大宴,各家选送最好的男儿,到时……”
  “哟,两位当家的出来吹风呢?才过了大浪,可冷咧。”
  远远传来船家老大乐呵呵的粗犷笑音。
  赵荞立时转身,笑着应道:“是啊。您怎么也出来了?”
  “叫那浪头打得冷嗖嗖,我找了坛酒来,”船家老大单手拎着大酒坛子,笑道,“一起去后舱坐坐?”
  “行啊。”赵荞扯了扯贺渊的衣袖。
  贺渊漫应一声,随她走向船家老大,心中却还想着她方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办个大宴,各家选送最好的男儿,到时……想干什么?!
  行走间,贺渊忍不住抬眼觑向头顶那朵沉沉的乌云。
  真奇怪,乌云怎么会黑中透着绿?
 
 
第36章 
  后舱里堆了些杂物,靠墙一隅挂了张皂色的粗糙帘幔, 后头也不知藏的何物。
  帘幔前的空处不见桌椅, 只角落里垒了一摞蒲团。
  船家老大取了三个蒲团来扔在地上, 随后又有船工送来简单食盒。
  “船上没什么好吃的招待,启程时带了些肉干,还有点枣糯团, 胡乱凑活着下酒吧。”船家老大揭开食盒盖子, 爽朗地招呼二人坐下。
  赵荞与贺渊挨着坐下, 向船家老大道了谢。船家老大递了两个装酒用的空土碗给二人。
  “对不住,他眼下还不能喝酒,”赵荞笑着将两个碗一并接了,对船家老大歉意道,“出来前醉酒磕破脑袋,伤还没好全, 大夫交代要忌口,酒是头一桩。”
  船家老大倒也没勉强,改丢了个水囊给他:“那就喝水吧。”
  于是就吃吃喝喝地闲谈起来。
  近几日赵荞都没再试图接近船家老大, 这显然使他松了些许戒备,态度是很弛随意的和善。
  赵荞一面绘声绘色与面呈酡色的船家老大聊着,右手却背在身后,折横着揪住身侧贺渊的衣服。
  这动作在旁人看来最多就是小夫妻间的亲昵,但她其实是紧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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