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许乘月
时间:2019-07-02 09:28:36

  “他们都还小,也吃不完这么多的,牙会掉光。给大人也分点呗?”沐霁晴搓手笑,“中午在席间,你可答应过得了彩头会分给我封口费的。”
  “谁答应你了?都是你自己在说。”赵荞没好气地笑睨她一记就不再离她,转头请将军府侍者去取个敲果壳的小铜锤来。
  沐霁晴嘿嘿坏笑着轻拍她的手臂,在她转头看过来时以下巴指指演武场门口的方向。
  钟离瑛一行才走到大门口,贺渊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挺拔。
  “贺七叔!”沐霁晴将两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早上赵二姑娘……”她在夏世子面前脸红羞涩得像乖巧小鹌鹑!
  后半截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话并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赵荞情急之下徒手从糖果园子里掰下“一座亭子”堵了她的嘴。
  贺渊回头时,就见沐霁晴正狼狈地将那座“亭子”从口中拿出来,而赵荞在她身旁笑得端庄而正直。
  *****
  申时,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去,热闹了整日的寿宴总算落幕。
  老人家毕竟七旬高龄,从前戎马征战几十年又落下不少陈年旧伤,今日来来回回与宾客们交谈寒暄,偶尔亲自参与些玩乐,到这时多少有些疲乏。
  于是她对赵荞道:“过几日待你得空时,我再单独请你过来喝茶,可好?”
  这显然是有要事相谈,赵荞点头应下,执了辞礼。
  上马车时,候在车下的阮结香笑着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车上有人。
  想也知是贺渊了,赵荞便抿了笑唇登车入内。
  外头的车帘才被放下,赵荞便主动扑身过去“投怀送抱”,大方地在他唇上“啾”了一记。
  双臂环过他的脖颈,粉颊红扑扑,笑眼亮晶晶,仰面冲他笑得极甜。
  “你今日送的礼物深得我心,这是回礼。”
  贺渊扣紧她的腰身,被她这般少见的热情主动惹得俊面起了赧红之色,却偏要挑了眉梢,得便宜卖乖:“就这样而已?你不觉这回礼轻了些?”
  “我这是礼轻情意重啊!”赵荞乐不可支笑倒在他肩头。
  明知她是巧言令色地狡辩,可“情意重”这三个字还是将贺渊给甜到了。他在她跟前一向很好哄的。
  马车缓缓驶在回信王府的路上。
  贺渊想起先前沐霁晴在将军府演武场上笑闹大喊他的那一幕,随口问:“之前我随钟离将军离开演武场时,你与沐霁晴在闹什么?”
  他目力极佳,当时闻声回头虽只远远一望,依然清晰看到赵荞故作无事发生的心虚样。
  “她啊,“赵荞乌瞳滴溜溜一转,“她带着帮小孩儿起哄要分我的糖果园子,我说只给小孩儿不给大人,她就找你这小七叔告状。”
  她这半真半假的鬼话按理是能糊弄过去的,若她说的是沐家别的人,比如沐霁晴的堂兄沐霁昀、沐霁旸之类,那贺渊就信了。
  可偏是一年里与贺渊说不上十句话的沐霁晴,那怎么可能?
  贺家与沐家是姻亲,但贺渊是御前的人,若与恭远侯府太近容易授人以柄。他是个谨慎性子,只是与沐家几个年岁相近、性情相投的男儿交情厚些,其余都只是维持姻亲之间的基本来往而已。
  所以,沐霁晴虽客客气气照辈分唤他一声“贺七叔”,和他之间却不算熟稔。
  抓住赵荞话中的古怪小尾巴,贺渊微微眯眼:“沐霁晴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找我告状?”
  赵荞也反应过来自己话里有漏洞,只能强行圆场:“大家起哄嘛,她高兴过头就反常了,跟喝多了上头一样。哈哈。”
  “凡打哈哈必有鬼,”贺渊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四目相接,唇角淡淡勾起,“心虚什么?”
  “没心虚啊。她带着小孩子们闹着将我那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糖果园子瓜分了,我当时没好意思拒绝,现下后悔极了。”睁眼说瞎话、转移话题于无形,赵荞还是比较拿手的。
  贺渊闻言笑笑:“你若还想要,改日我再让人做就是了。”
  五月里他在泉山画好那园子的图样,辗转送回沣南祖宅那边去,族中糖坊便照着图样做出了模具。
  为了赵荞那个“全天下独一无二,别人都没有”的心愿,贺渊早已同家主说定,那个园林模具单独为他保存,糖坊的铺子若想做类似的,只能另外画图再做别的,且不能仿摹他的图样。
  “你怎么这么好。”赵荞满眼感动地觑着他。
  可惜贺渊并没有让她这份感动持续太久,接着又道:“不要转移话题。你和沐霁晴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你会心虚?”
  “哪有什么鬼?你多心了。一切正常,无事发生,”赵荞弯起笑眼,笑得蜜甜,再次强行转移话题,“啊对了,那个糖果园子我虽分给大家了,但青梅树那一块儿我是留下来自己吃的。我知道那是我俩的秘密,有个小孩儿哭着求我,我都没给的。”
  青梅树树上上执果欲投的小少年,树下仰头等待落果的小小姑娘。那是他俩从来不曾有过,往后也没机会再弥补共度的童稚时光。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能在那举世无双的糖果园子里实现,也算弥补心中遗憾了。
  “虽很满意你看出了我的用意,”贺渊皮里阳秋地扯了扯唇角,“但你越这么东拉西扯,倔强地转移话题,我越觉你定是做了什么事被沐霁晴抓到把柄。而那个事还与我有关,所以你心虚。”
  没完了你?这么明察秋毫做什么?!赵荞前所未有地后悔,当初为什么就上了这家伙的贼船呢?他太聪明了,又爱较真,这有时对她很不利呀。
  赵荞也眯着眼打量他,片刻之后,展颜一笑:“若我偏不告诉你呢?”
  “那我问到你愿答为止就是。”
  这就是贺渊,凡事都会将她放在最前的贺渊。哪怕事情明摆着,只要他去问问沐霁晴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答案,他也没有打算这么做。
  宁愿一遍遍追问赵荞本人,软硬兼施得到她亲口回答,也不背着她去向别人求证免她难堪或恼怒。
  赵荞心尖一烫,笑着抿了抿唇:“那糖果园子里青梅树景的滋味很好,你没有吃到。可是我吃到了。”
  “所以?”贺渊不解,“你要向我炫耀?”
  “不对,是要和你分享。”她倏地凑近他。
  唇儿相贴,舌儿相缠。无数甜蜜心事,就是相濡以沫中来回迭递。
  这一回不是为了什么转移话题。只是单纯想把贺渊送给她的那些美好滋味,如数奉还。
  至于沐霁晴打算“告密”的那件事么,亲完再说啦。
 
 
第83章 
  腻腻歪歪的唇舌纠缠,将两三日未曾见面的小小相思无言尽诉后, 二人总算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 沐霁晴就是瞎起哄。上午她瞧见夏俨单独找我说话, 就闹着要我将赢得的彩头分给她些,威胁说我若不答应,她就要拿这事去掀你醋坛子。”
  赵荞笑抿滟滟润泽的红唇, 细细解释:“上午钟离将军找我与夏俨去说了火器比拼的事。出来时他说有事想找我帮忙, 改日再单独谈。我瞧他像是当真有事, 就答应了。到时你若得闲,同我一起去见他就是。”
  见她的笑靥语气都是坦荡荡,贺渊心下落定,笑垂眼睫捏着她的手指尖:“好。”
  “对了,今日的火器比拼,钟离将军与慕随大人是另有所图吧?她们打算说服朝中支持, 将火器大规模配备至各军?从执金吾的北军开始试行?”赵荞轻眨眼尾,“若你不好直说,那就别吭声。我说得对你就眨一下眼睛, 不对就眨两下。”
  贺渊唇角高高扬起,目光攫着她笑意狡黠的脸庞,眨眼三次。
  说到底,赵荞无官无封,私下打听这种事并不合规矩。她也就是好奇问问,想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见贺渊似有顾忌苦衷,她便不让他为难, 笑着摆摆手:“算了,既是一点风声都不能提前透露的,那我就不问了。反正等她们当真有动静时我总能知道。”
  “我透露了啊,”贺渊无辜轻笑,“眨眼三次,是说‘真聪明’。”
  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赵荞心满意足地笑开:“可军中的神机手很少的,大多数兵卒都没机会摸到火器,手把手教到能熟练使用也要费些时日。若打算大规模装备,短时间内很难那么多教头。就算朝中各部都同意,最快也要一两年才能广泛装备下去吧?”
  贺渊笑答:“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呢?”
  “嗯?”
  “钟离将军的计划是,先从各军府与北军中挑选出一批将官来京集中受训,之后再散回各自军组建火器营,”贺渊道,“我与林大人商量过,内卫也该有专门的神机小队,此次便沾钟离将军一个光,待她挑出适任的总教头,内卫也会选派专人前往受训。”
  赵荞脑瓜子转得飞快,再想想上午钟离瑛与慕随将她单独唤去的事,一颗心立刻激动到砰砰砰瞎乱跳。
  “这总教头,是不是会从我、夏俨与慕映琸三人里选一个?”
  火器的威力与优势是刀枪剑戟不可比拟的。
  若组建火器营,各军火器营的统领必须得是朝廷信得过的人,否则一旦哗变,火器营倒戈就能能干掉半个军府的兵力。
  所以来京受训的备选将官及负责教导他们的总教头,势必要精挑细选。
  尤其这总教头人选,除需在火器使用上有顶尖本领,最重要的是家世清白,其家族和本人完全忠心臣服于镐京朝廷。
  放眼全天下,夏俨、慕映琸与赵荞这三人,既精通使用火器,忠诚又无可置疑,对钟离瑛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上阳邑明辉堂夏氏乃前朝名门,又是大周开国的奠基功臣。
  当年为成就驱逐外敌、收复故土的大业,主动上缴上阳邑军政大权,全力匡扶武德帝整合各地豪强抗敌复国。
  加之承恩侯夏鸿静的兄姐又全数阵亡殉国,如今的夏家虽名声显赫但枝叶单薄,背靠镐京朝廷才会活得更好,所以绝不会傻到有二心。
  而慕映琸是执金吾慕随的儿子。
  慕随手握几十万大军,掌管镐京外城防务,是天子手中利剑。但凡忠诚稍有不足,她就不可能从开国以来历经两帝都稳坐执金吾之位。
  至于赵荞,信王府的存亡兴衰与金龙座上的人息息相关,她兄长又协理国政,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
  “我,我今日表现还行吧?能选中吗?!”
  赵荞长这么大,很有少像此刻这般患得患失、几乎乱了方寸的时候,足见她有多想要得到这个机会。
  她自来是闲散的宗室姑娘,又有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声,文不成武不就,朝中谁会觉她能担正经重任?
  况且,她安逸富贵、纵心任性的小日子过得不知多逍遥,又出了名的不求上进,在旁人眼里她压根儿都不会有“为国效力”的想法。
  所以,从前每每需在宗室、世家子弟中挑人担当什么差事时,她连候选名单都进不了。
  过往那诸多机会赵荞都只是听听就罢,心中甚少波澜。
  毕竟她不识字又未曾习武,那些机会就算争取来了也没法子将事情做好。
  但若是教导将官使用火器这种事,她很有心得可授于人。今日的火器比试已然证明了她的实力。
  但这既是开启举国军务重大变革的关键第一步,能不能被选中做火器总教头,自不会只简单考量实力与家门忠诚这两点。
  “糟,老将军会不会觉我性子胡闹不稳重??会不会因为我不识字就不考虑我了?!会不会……”
  贺渊满眼无奈地以掌捂住了她的嘴,笑了:“不要自己吓自己。先前离开神武大将军府之前,钟离将军难道没说,叫你过几日再与她面谈?”
  哦对,说了的,有机会有机会。赵荞深深吐纳几回,极力平复心跳:“我激动得像醉酒上头了。”
  贺渊安抚小孩儿似地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噙笑:“事关举国军务变革大局,若你将受训将官都教得出类拔萃,这事的功劳远比你想象得更大。”
  届时联手遥领天下军府的柱国神武大将军府、柱国鹰扬大将军府,以及兵部都会为赵荞请功。
  “你不识字也不曾习武,很难被封官入朝。但有了这样大的功劳,按律你能得到二等封爵的公主衔。”
  二等封爵的公主衔是个怎样的风光?
  比她那协理国政的兄长信王赵澈都只低一头,有资格单独开府,享食邑万户以上,可蓄府兵八千。而且,按皇律还可坐拥驸马及两名侧郎,总共三名伴侣!
  最要紧的事,这封爵不是靠血缘、姓氏得来,是靠她自己挣下的。这种途径得来的封爵,只要往后她无违律犯禁的差错,谁也不能轻易撼动她。
  *****
  在赵荞最初的人生规划里,与自己携手此生的伴侣,绝不该是贺渊这种功勋赫赫的朝廷重臣。
  因为那将意味着,她与伴侣之间无法真正对等。
  她只是个没什么机会为国建功的闲散宗室女,即便将来倚仗宗族与兄长、弟妹们的功勋荫庇得封郡主甚至公主爵,那都只能是虚衔荣封而已。
  无论哪朝哪代都不缺这般富贵闲散的皇亲,凭着血缘姓氏的天生优势,钟鸣鼎食、一世无忧。
  这在寻常人看来风光,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有多悲哀。
  世上没有全然不付出就能坐享丰厚收获的美事,闲散宗亲生来就毫不费力拥有荣华富贵,背后隐藏的代价就是关键时刻的种种身不由己。
  因闲散宗亲实质对整个国家不会有太大贡献,无事时自可安享富贵,倘若有事发生,在朝廷与民众看来,无论要他们牺牲什么,都是他们应尽的本分。
  比如离家去国到千万里之外的异邦和亲,或许至死都不能魂归故土;比如去随时可能翻脸撕毁盟约的邻国为质子,提心吊胆过着不知明天早上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的日子。
  比如在闲散宗亲与有功之臣间出现尖锐冲突,或需在二者间做出取舍时,舍弃前者对朝野来说都是理所应当。
  对此种种,他们没有资格表达是否愿意、是否恐惧、是否不甘。因为他们从小享民供奉,食君之禄,于国无功却活得羡煞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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