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妈妈出门要戴上眼镜,因为妈妈怕被别人认出她。”
“澄澄也一样,如果大家知道了澄澄是妈妈的孩子,也会有很多人喜欢澄澄。”
“以后澄澄去动物园……喜欢澄澄的人会把澄澄围起来,他们都想和澄澄玩——”
“澄澄就看不见动物了。”
迟澄似懂非懂,“这样吗……”
“但其实,他们可以和澄澄一起看动物。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澄澄想和顾叔叔成为好朋友。”
“因为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澄澄一样是好人,有些人可能会想伤害你。”
“所以,妈妈虽然说了一些让澄澄伤心的话,但本意上,她是想保护你的。”
“澄澄,我们理解一下妈妈好不好?”
外婆语气很认真,不像是撒谎。
迟澄屏息。
“外婆,我还有一个问题。”他说,“什么是‘死’呢?”
“死……是从这个世界上离开。”
“他们去到哪里?”
“去到……我们的记忆里。”
“那我的爸爸也死了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爸爸的事情?”
迟澄摇了摇头,“我没有问过妈妈。老师说,爸爸妈妈是最好的朋友。妈妈身边没有爸爸,妈妈一定很难过。”
“外婆也不知道答案,我们一起等妈妈来告诉我们好不好?”
哭得太久,迟澄感觉很累,整个小脑袋都晕乎乎的。
暖橙色的光线下,迟澄伸出手,抚平了外婆的皱纹。然后,就这样依偎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迟母轻叹一口气,关上了台灯,房间沉入漆黑和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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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顾导的那一刻,迟樱慌了。
她从来没有预想过,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了迟澄的存在,她应该怎么办。
大脑一片空白,金星飞闪,彻骨的冷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哪怕在万人的舞台之上,迟樱也从未紧张到这种程度。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决了她和迟澄的关系。
可是,她的做法却让迟澄伤心了。
那是她一向坚强勇敢的澄澄,却哭得撕心裂肺。
迟樱失去过亲人,承受过病痛,历经过生死,她以为她的精神力量无坚不摧。
迟澄的泪水,却能让她心脏的疼痛程与上述三者相匹及。
如同撕裂。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迟澄和她有了一种更甚于血溶于水的亲密关系。
迟澄成为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也给了她对抗命运的勇气。
当迟澄从她房间跑出去的那一刻。
迟樱只觉得世界昏黑,胸腔里锣鼓喧天。
她脚步踉跄,骨子里的从容淡静,全部消失不见。
她很忙,每天都身心俱疲。但到现在,也全然认识不到这个世界的威胁在哪里,一点迹象和线索都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生活中的哪一个他她它,会是之于她和澄澄的最大反派。
迟澄七岁那年会死,时间在悄然逼近。
她不怕死,但她害怕她连保护一个孩子都做不到。
压力层层叠叠,如洪水猛兽铺天盖地而来。
深深的无力感和被命运支配的恐惧,在胸腔里疯狂翻腾。
恕她懦弱,实在没有勇气去想象一个没有迟澄的世界。
心脏难受得紧,也就彻夜无眠,耿耿星河欲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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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温和的阳光倾落,是中秋佳节。
因为惦记着迟澄,迟樱无法安枕。六点时分,她便顶着乌青的眼眶,起床给迟澄做早餐。
迟母睡眠极浅,因迟樱的动静而醒来。
身侧的小家伙睡得安稳,眉间轻蹙,呼吸均匀,混着好闻的奶香。
眼角的泪渍已在睡前被她试去。
迟母皱着眉踱到厨房,“樱樱,失眠了?”
“嗯。”迟樱情绪低落,声音极轻。
“身体要紧,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迟樱忐忑问道,“妈,澄澄他……怎么样了?”
“澄澄是个敏感的孩子,你当他的面说这样的话,他自然会伤心,回头去给他道个歉吧。”
“澄澄没有父亲,迟屿也因为他的出身一直无法接受他,更不用说你的爷爷……”
谈及这些,迟母的眼睛黯了黯。
“樱樱,你要记住,你几乎是迟澄的全部。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先想办法支开他。”
“妈……”
“迟澄说的那个顾叔叔,是谁?”
“是导演。”
“迟澄的父亲是谁?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说吗?”
迟樱默然。
这个话题沉重而遥远。
家训严苛,当年迟樱孤注一掷——
几乎跪碎了膝盖。
念至此,迟母对女儿的心疼,远远地覆盖了愤怒。
“澄澄是懂事的孩子,说开了,他会理解你的。”
“处境为难,你也不容易,不要累着自己。”
迟樱沉默地垂了垂眼睫。
她会去道歉。
可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又该拿什么去换取迟澄的原谅。
如果可以。
她非常想还他一个父亲。
第36章 早安
迟澄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不用去幼儿园, 外婆没有很早叫他, 他一觉睡到了八点钟。
迟澄一个轱辘爽利地坐了起来。
他明明记得妈妈昨天回家了, 可是妈妈呢。
为什么他不在妈妈的房间里。
小脑瓜运转起来,大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
迟澄想起他不听妈妈把话说完,就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
他立刻蹬下了床, 往房间外面跑。
一出门,闷头撞进了迟母的怀抱。
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外婆, 妈妈去工作了吗?”
妈妈难得回来一次, 他还要和妈妈闹脾气,迟澄都要讨厌死自己了。
看着小宝贝一大早醒来就这么委屈难过,迟母感到一丝心疼, 粗糙的大掌揉了揉迟澄稀疏的头发。
她说道:“今天妈妈不用工作, 妈妈在大厅睡觉呢。”
迟澄揉了揉眼睛:“那妈妈生气了吗?”
“是妈妈做的不对,妈妈不会生澄澄的气。”
“那么, 澄澄生妈妈的气吗?”
迟澄果断地摇了摇头,眼泪蓄在眼睛里。
“外婆, 我今天想和妈妈睡。外婆不要难过,我也很喜欢外婆的。”
迟母笑了笑,“傻孩子。”
迟澄拉着外婆的小拇指, 一路来到客厅。
他看见妈妈侧卧在长形沙发上, 睡着了。
迟樱的睡颜很安静, 五官的线条比往日更加柔和, 轻皱的眉心却透着深深的疲惫。
迟澄觉得鼻尖酸极了,努力地吸了吸鼻子。
迟樱睡得不深,意识朦胧中感受到了迟澄的靠近,她睫毛轻颤,撑开了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奶胖奶胖的小脸,眉毛皱皱,玛瑙般的大眼睛里有雾气弥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有些慌乱地开口,“澄澄……”
还没有驱走席卷的睡意,声音有些模糊和沙哑。迟樱极低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语气郑重地说道,“澄澄对不起——”
漆黑的眼眸中,映着深深的歉意。
与此同时,迟澄也奶声奶气地喊道,“妈妈对不起!”
声音交叠,仿佛一下被戳中了泪穴。
旋即,迟澄扑到妈妈的怀里号啕大哭,肩膀一耸一耸。
“妈妈,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妈妈,你别生气。”
“妈妈,我不想离开你。”
这个世界上大抵没有比这更干净的声音了。迟樱眼眶湿润,声音里藏着细小的哽咽,“对不起澄澄,妈妈不应该那样说。妈妈以后再也不说伤害澄澄的话了,澄澄再给妈妈一个机会好不好?”
迟澄把眼睛撑得大大的,含雾的眼睛里有淡淡地乞求。
他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妈妈你别这么说。”
“外婆说了,妈妈这么做,是为了澄澄好。”
“为了澄澄以后去动物园能看见动物,澄澄理解妈妈。”
迟樱懵了一瞬,随即恍然。身为一个演员,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情绪无从控制。
“可是妈妈还是做错了,妈妈应该选择更好的方式。”
迟樱竭力吞下自己的泪意,轻轻地抱起迟澄,向洗漱间走去。
怀里温暖的小身子软乎乎的,似乎要柔软到人的心底去。
干净明亮的洗漱台前,迟澄站在小板凳上,妈妈站在他的身边。
迟澄听见妈妈说,她永远是他的亲妈。
心中一块巨石顷刻落地。
迟澄知道的,他是从妈妈肚子里爬出来的。
也是妈妈唯一的宝宝。
他擦干眼泪,笃定道:“妈妈,我相信的,不信你看。”
“你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和澄澄像。”
迟澄用小手轻点着妈妈的五官。
是轻轻软软的触感。
迟樱看了看镜子,唇角扯出笑意。
哪里像了,也就一点浅淡的影子。
你啊,还是像爸爸像得多。
笑着笑着,泪雾开始氤氲。
迟樱借洗脸为掩饰,泪水和热水融为一体,被冲掉了。
迟澄心疼地说:“妈妈,你眼睛红了。”
迟樱笑了笑,“洗脸水烫。”
在这世界上,和谁毁冠裂裳,也不能把你弄丢。
你让人知道,什么是应该放在心尖上疼爱的。
因为你的存在,才足够抵抗一切恶意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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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中秋节,法定节假日,陆靖言知会沈金今天不用过来。
他的心结不急于这一两日,沈医生先和家人团圆,一切等节后再说。
他却没有停止工作。
江崇也自愿加班,但并不是为了薪水。
他如今的位置,不愁车不愁房,最多愁一愁女朋友。
辅佐陆靖言这些年来,基本上朝夕相处,牵连彼此的已经不再是利益。
江崇的家人现在也住在本市,距离陆氏总部不远。
开车二十分钟到,不妨碍晚上的团圆饭。
江崇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陆靖言正沉浸在工作中,眉心微蹙。
办公室色调深沉,显得有些空荡荡,更显得一身黑色衬衫的他矜贵俊美。
江崇走到办公桌前。
“陆总,这是我给您准备的冰皮月饼、鲜花月饼、滇式月饼、自来白……还有星巴克月饼,您尝尝?”
陆靖言目光一转,看到了江崇手里五颜六色的礼品袋,唇角微扬,“嗯,谢谢,放在旁边就好。”
江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今天陆总语气出了奇地柔和。
定睛细视,陆总的唇角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惊诧之时,他又听见陆总道:“江崇,问你一个问题。”
“陆总您问,不用这么客气的。”
“你在微信一般和人聊什么?”陆靖言视线转开,一本正经,“除了工作。”
江崇实话实说:“我微信一般给朋友转发中国移动的推送。”
“为什么?”
“因为转发送流……”
等等……
江崇突然反应过来,改口道:“陆总,莫非您加上迟小姐微信了?”
“我没说是她。”
江崇在心里响指一打,这么看就八成是了。
合着陆总心心念念加微信,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可怜他一只单身汪,又要开始尬聊了。
“呃……我考虑一会。”
得到陆总的应允后,江崇在一旁坐下,拿出手机开始百度。
微信撩妹开场白。
江崇嘴里念念有词,陆靖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呼吸灯闪烁:
“陆靖言,身体怎么样了?”
陆靖言愣了愣神,手指一滞。
眸底的惊诧清晰可见。
这是迟樱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也是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姓。
怎么说也是有纪念意义的,音量键Home键一并摁下。
截图成功。
他回道,“我很好,谢谢关心。”
江崇抬头的时候,陆总的唇角有清晰的笑意漾开,比刚刚的若有似无更加浓郁。
原来陆总也是会笑的。
笑的时候眼睛也是弯的。
江崇说道:“陆总,微信聊天,可以从表情包着手。”
陆靖言摆了摆手,“行了,你不用在百度上看了。”
江崇:“……”
迟樱和迟澄忙碌了一整天,终于做出了一整桌的月饼。
晚上,迟父和迟屿一同来到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