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下保,她就有了底,腻上来抱着他的胳膊说:“万岁爷,您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吧?”
皇帝嗯了声,“想用美色勾引朕,让朕对你阿玛从轻发落。”
她讪笑了下,“那您说我能成功吗?”
皇帝垂下眼来打量了她一遍,“你姿色不够。”
嘤鸣噎住了,“您会不会说话?都这么长时候了,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看来又说错了,但皇帝有补救:“姿色不够,功夫来凑。”说完自觉风趣,扬眉笑了一下。
所以你要说这人脑子不够使,绝不是的,他聪明极了,随时懂得为自己争取利益。夜里两个人在床上叠肉山,他的想法很有创新精神,可她老觉得不好意思,但事后皇帝对她的评价却是很会装,“得趣起来比谁都卖力”,最后再挨她一记窝心脚。
当然了,这种评价是正面的,积极向上的,大姑娘往小媳妇转变的过程中,最值得称赞的就数这个。前朝风云变幻,局势也比他刚才说的严重千万倍,但见了她,他宁愿轻描淡写些,让她心里有个数,但不能吓着她。
她低着头,盘弄着他的手指,支支吾吾道:“咱们说点儿正经的好不好?”
皇帝道:“朕比你正经,你想说什么,朕听着就是了。”
她在他指缝间缠绕,犹豫着嘀咕:“我也知道,咱们齐家经不住查,我阿玛早前是跟着薛公爷干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儿,这个您心里比我还明白呢。可这会儿他不是您丈人爹么,女婿砍了丈人的脑袋,到底不大好听。我的意思是,好歹您要留他一条命,成不成?就算不做官了,以我阿玛的脾气,难受上三五日的,他就想开了。您让他活着,让他留着脑袋能喝酒,这是我对您唯一的要求,我想着……不过分吧?”
确实一点儿都不过分,她是个讲理的人,大节上一向过得去,也会体谅男人的难处,你娶到这样的媳妇儿就该偷着乐。这是皇后和宠妃的区别,皇后要两头顾全,愿意退而求其次,绝不让你太为难;宠妃可不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把你弄成昏君,那也是你意志不坚定。
有这么一个女人就够了,皇帝暗暗想,既然只有她,难免不惠及她娘家。他转过腕子来握住她的手,“朕答应你,一定让你阿玛全须全尾地活着。”
她要再确定一遍,“说话算话?”
皇帝琢磨了下,虽然实行起来很艰难,但既然应准了,就一定要做到。
他说是,“说话算话。朕认准他的闺女娶了,不顾全他,也该顾全你。朕知道,没有娘家依仗的后妃日子不好过,朕不会让你挨欺负的,你要相信朕。”
第109章 小寒
她自然相信他啊,一千一万个相信他。这一路走来, 虽然两个人之间经常鸡飞狗跳, 但她对他的感情日渐加深。她只是不说,除了浓烈的爱意, 还有对他的倚仗和无条件的信任。
总的来说,嘤鸣算是个有主张的人, 甚至带着些独善其身的凉薄。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即便当初和海家定亲, 如此中意海银台, 她也没打算依靠夫家依靠男人。她只是琢磨着,将来怎么不污不垢地活着,不招惹别人,也叫别人招惹不了她。
如今遇上天下第一的呆霸王, 也许是因为她的呆赛不过他,彻底被他打败了,只能束手就擒。她到这会子才想明白,你的果敢坚强只是因为没有遇见一个值得托赖的人,如果当真有那样的肩膀供人借力, 鬼才愿意直面风雨。
两个人腻在一起, 皇帝喜欢她纠缠他的样子,就算没骨头似的瘫在他身上, 他也甘之如饴。她枕着他的大腿, 他一下下捋她的头发, 像在捋杀不得。她向上看着, 一双眼眸明亮,轻声问:“主子爷,薛家最后会怎么处置?”
皇帝听了,崴过一点身子,撑着脑袋说:“赫寿大逆不道,行刺朕躬,夷三族。薛家褫夺一切爵位,薛尚章的灵牌也撤出了太庙。”他垂下眼瞧她,“皇后,你会不会觉得朕做事太过狠辣,半点也不念及旧情?”
嘤鸣想了想,还是摇头,“如果我只站在薛家干闺女的立场上,我确实会对您很有微词,可要是站在大英皇后的立场,我就觉得您做得对。今儿我在慈宁宫等消息,我瞧着老佛爷,怹老人家平日都是笑眯眯的,这回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那时候我就悟出个道理来,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经得住多大富贵,就要扛得住多大风浪。真的,住在这紫禁城里怪不容易的,今儿不杀别人,明儿就会被别人杀了。”
这个人开窍起来还是很招人喜欢的,皇帝夸赞她,“朕以前以为你的脑子是榆木疙瘩,今天看来你也会想事儿,不错。”
她白了他一眼,“您有没有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我是女人,您老挤兑我,良心不会遭受谴责吗?”
“不会。”皇帝坦然说,“朕在你跟前老吃败仗,你挤兑朕的时候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女人,这会子倒想起来了,朕觉得很新奇。”
嘤鸣大皱其眉,“咱们在说朝政大事,您打什么岔呢!”
皇帝举了举手,表示不再插话了,请她继续。
可她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百年家业因一人的出格罪行灰飞烟灭,这就是皇权的威慑力。她只是担心深知的祭享,唯恐她会遭母家的连累断了香火。
“薛公爷不能配享太庙也罢,那深知呢?不会因薛家的事儿有什么变故吧?”
皇帝这上头分得很清,“她虽是薛家的女儿,但也是从乾清门进来的。朕和她不对付,不妨碍她曾经是大英的皇后。如今要是连她都迁怒,那朕就太小肚鸡肠了,辱没了她也是辱没宇文家,朕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嘤鸣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今儿都在忧心这个,得您一句话,我也放心了……”她略顿了顿,忽然又道,“说起怜香惜玉,您瞧殊兰怎么样?”
皇帝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殊兰?她怎么了?”
嘤鸣撑起身,一本正经坐定了说:“我是想问,您还念着小时候的情儿吗?有件事我琢磨了好几天,一直想和您商量来着,咱们把殊兰接进来,本就是好心。她一个姑娘家,进来又出去,只怕外头传起来不那么好听。要不这么的成不成,越性儿把她留下吧,您和她自小就认得,不比那些选秀进来的强些?您瞧怎么样?”
皇帝看着她,眼神冷冷的,哼笑了一声道:“不怎么样。救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齐嘤鸣,你别要腻了朕,就想把朕打发给别人,朕和她是表兄妹不假,但情也没你想的那么深。皇后要做好人,黑锅都让朕背,你可别欺人太甚。”
嘤鸣说天地良心,“我是为您着想。”
皇帝眼神凌厉,“为了朕?你摸着良心回答朕,不是你心有疑虑,以退为进试探朕?”
嘤鸣吹胡子瞪眼,俨然受了天大的冤枉。可不过仅仅一弹指,她萎下来,厚着脸皮笑了笑,“万岁爷真是洞察人心啊。”
皇帝哂笑道:“别在朕跟前抖机灵,朕什么不知道?朕说的话有理有据,不像你,老是信口雌黄。”
“不对!”她斗鸡一样昂着脖子,“才刚有句话您说错了!”
皇帝不以为然,“什么话?你可别成心挑眼。”
她理不直气也壮,“您说我要腻了您,这句话错了。”说着没脸没皮地贴上来,“我哪儿能要腻了您呢,这辈子都要不腻哩。”
皇帝既安慰又得意地笑起来,“朕一直以为你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没想到你这么不害臊,什么都敢说。”
她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勾着他的脖子嘟囔:“我就是有点儿怕,怕您被别人抢走了……”
她忽然这么说,那种嬉笑怒骂的氛围陡然变凉了,竟升起一点淡淡的忧伤来。皇帝在那单薄的脊背上抚了抚,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有些惆怅地说:“朕太忙了,精力也有限,和你走到今儿,真像唐僧取经似的。打个比方,那师徒四个要是刚到大雷音寺,又被人提溜起来扔回了东土大唐,你说他们还愿不愿意再走一回?”
嘤鸣认真想了想,“要是您,您愿不愿意?”
皇帝说不愿意,“一路上九九八十一难,谁费那个劲儿!”
嘤鸣说对嘛,“我也这么觉得,那三个不好说,猪八戒肯定是不愿意的。”
皇帝愣了下,发现又着了她的道,把她往边上一搁,就要扒裤子上刑。正打闹在兴头上,忽然发现有什么拽裤腿,皇帝低头一看,竟是杀不得。它咬着那一小片布料,小心翼翼地往后拖,两只花椒小眼向上觑着,显然是壮起了熊胆才造反的。
“这杀才,干什么呢?”皇帝郁塞地说。
嘤鸣撑起来看,无比欣慰,“杀大爷晓事儿啦,知道护主了。”
皇帝十分想不明白,“朕不也是它的主吗,它怎么给朕下绊子?”
嘤鸣乐呵呵垂手抚抚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那还用说,自然是因为他更喜欢我。”
所以养熊不该养公的,人家稍稍懂事点儿的时候,就知道姑娘比爷们儿更可喜可亲。看来得给杀大爷配个杀大奶奶了,皇帝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还在琢磨这件事儿,边走边吩咐德禄:“明儿去上驷院瞧瞧,那里有没有母熊崽子。”
德禄迟疑了下,“这会子天儿冷,怕是没有合适的。今年春天倒是下过一只,比咱们杀大爷岁数大。”
皇帝道:“大点儿不怕,女大三抱金砖嘛。上驷院出来的,出身也有根底些。”这说法儿,简直像在给儿子娶媳妇似的。
德禄笑着说:“主子疼杀大爷的心奴才知道,可熊这东西,大一个月就得大上一圈儿。况且不是自小带大的,怕和娘娘不亲,那么大的熊在娘娘跟前,到底不安全。”
皇帝听了一怔,摸了摸脑门长叹,“朕这两天被朝政弄得焦头烂额,真是糊涂了。实在不成,上外头看看有没有,要个小点儿的,别着急带进来,先在内务府养两天,瞧准了没什么毛病再给杀不得相看。”
德禄应了个嗻,引着皇帝进养心门。早前万岁爷没和娘娘大婚那会儿,天天是住在养心殿的,养心殿东西暖阁都作叫起之用,倘或在东边叫起,等候召见的臣工就在西边候旨。今天可是怪了,甫一进门,就见军机值房一干办事章京在抱厦里等着,见了皇帝扫袖打千儿,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的眉心轻蹙了下,只道伊立,踅身往勤政亲贤去了。
德禄忙上前安排那些大员们,赔笑道:“诸位大人今儿来得早,抱厦里头怪冷的,上东边暖着吧。”一壁说,一壁把人往里头引,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再上西暖阁前预备传召。
皇帝坐在南炕上翻折子,随口问:“今儿几起?”
德禄道:“回主子话,就……一起。”
皇帝的视线依旧定格在奏疏上,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就一起,说明这些臣工们同仇敌忾,针对的只是一件事或一个人。他暗暗叹了口气,这个裉节儿上,要针对的还有谁呢,必是纳辛。
“传吧。”他把折子放在了炕桌上。
正殿传来轻促的脚步声,很快便到了门前。帘子挑起来,七八个人鱼贯而入,昨儿纳辛搅合进了赫寿行刺一事,如今军机处由崇善领头。他向上呈敬折子,三庆接了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打开后大致看了一遍,上面洋洋洒洒数十条罪状,全是关于直义公的。
“请皇上明鉴。”崇善垂袖道,“昨儿黄昏时候,奴才及几位大章京在值房议事,外头有人递陈条进来,奴才和几位大人都过了目,上头罗列了纳辛当政二十年来的重大罪状,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纳辛结党营私,贪污纳贿,十年前岭南因赈灾不及百姓暴乱,以致县衙被砸,县令索良惨遭勒毙,这件事的源头就在纳辛身上。朝廷赈灾款项早已批复,但纳辛留中克扣,迟迟不发,岭南上下断炊十日,百姓以树皮果腹……皇上,奴才是亲眼所见啊,饿殍遍野俨然人间地狱,这会子回想起来依旧内心震动,惶惶不安。只可惜,彼时朝政全由薛齐两家把持,朝野上下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事儿后来到底掩过去了。不过此类贪赃枉法的行径只是冰山一角,其后诸如税赋、河工、乃至军粮军饷,没有一项纳辛不敢贪墨,陈条上列得清清楚楚,请皇上过目。”
这就是墙倒众人推,风光正好的时候,个个和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些人并不是不想活吃了你,只是在等待时机。昨儿的大乱子,如果没有乌梁海这个口子,谁能扳倒如今风头正健的国丈?皇帝早年对纳辛也是恨得牙根儿痒痒,发誓将来必要法办了他。可后来嘤鸣进了宫,当上了皇后,这种恨很快就变得不那么强烈了,甚至有了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然而朝政不是儿戏,他也不是昏君,他必须两头都稳住,既不能寒了臣工的心,也不能辜负二五眼对他的信任。
他合上了折子,一手笃笃点击着花梨的桌面,曼声道:“当年三大重臣辅政时期,因意见相左,确实有过相互掣肘的局面。朕记得岭南暴乱一事,当时辅政大臣之首是多增,多增后来抽簪下野,也正是因为此事。如今时隔多年,若要翻出旧案来,少不得严查一回。朕要拿住这蠹虫,却也要有确凿的证据。”
阿林保听了上前拱手,“臣愿领命,重查岭南赈灾一案。”
皇帝说好,“就交由你查办。”
“如今纳辛牵扯了多起旧案,若仍旧圈禁在府,恐怕他暗中活动,阻碍侦办。”京畿章京贺华年道,“要是照着老例儿,应当发往刑部看管。皇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望圣上以大局为重,按例处置纳辛。”
然而皇帝很犹豫,下不下狱,关乎纳辛最终的发落。查出不妥,留在府里罢职免官是顺理成章的,要是进了刑部大牢,想再出来必得毫无污点,可纳辛那满头小辫子,哪里还能洗刷得清?这会子他只要一松口,秋后只怕就该问斩了。
皇帝靠向锁子锦靠垫,慢悠悠盘弄着手里暖玉道:“纳辛毕竟曾是辅政大臣,薛家夷族,次日就将纳辛下狱,话传到外头,岂不叫人议论?”
那些臣子有些咄咄逼人,“纳辛虽是辅政大臣,更是当今国丈。皇上不徇私情,秉公办理,谁会议论皇上长短?”
崇善也附和:“皇上是圣主明君,不当忘了老祖宗留下的圣训,皇后娘娘贤良,自然能明白皇上的难处。天底下做阿玛的心都是一样的,奴才的女儿亦是皇上贵妃,若奴才有贪赃枉法之处,必自请下狱,不劳贵主儿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