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分家后,李萍就没认真做过饭, 杜振党、杜家宝和杜家贝三个都是瞎对付着吃的, 每次闻到朱春草、王雪梅和顾玄芝做饭,父子三个就闹心得很, 如今吃上了有滋有味的饭,杜家宝和杜家贝都乐得吃了一碗半。
至于李萍要同杜振党闹离婚这件事, 杜家宝和杜家贝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兄妹俩正是叛逆的年龄,听别人说李萍的不好,他们也觉得脸上无光,更何况兄妹俩几乎是杜老太一手带大的,同杜老太比同李萍还要亲。
平日吃的饭多数都是朱春草做的,李萍这个亲妈在他们兄妹俩心里只是一个概念,还是可有可无的那种。
跟着亲妈,吃的都是那些食之无味、难以下咽的饭,关键还吃不饱,跟着大妈和三婶、四婶能吃上好吃的饭,饭里面还加了肉……杜家宝和杜家贝转眼就快忘记那个整天在家闹事的亲妈了。
杜老太最担心的就是杜振党和杜家宝、杜家贝,她见杜家宝和杜家贝兄妹俩与往常一样,吃饭的时候同杜家荣、杜家棉打打闹闹的,总算放了七成的心,再看杜振党,他脸上虽有郁色,但也同杜振国和杜振民时不时搭上几句话,剩下那三成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刚和媳妇吵了架,指不定过两天就要闹离婚,杜振党如果脸上一点郁色都没有,杜老太那才会不安,是不是这个二儿子在外面有野婆娘了?
如今见杜振党脸有郁色,却没有颓色,杜老太觉得这个二儿子还不算烂泥,团吧团吧应该能扶的上墙。
……
老李家。
李老太翻出家里之前存的红药水来,一边给李萍脸上抹,一边咕哝,“这红药水不知道狗布头,你先将就着用,要是不够用了,妈再去买。”
李萍趴在炕上不吭声,不知道在思忖啥。
李老太生怕李萍被气出个毛病来,便尽量说一些让李萍宽心的话,大概意思便是,闺女,你放心,哪怕你已经嫁出了门,你也永远都是妈的闺女,娘家永远都是你的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李家嫂子一听这话,心里便生出了疙瘩。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听听杜家人对她这个小姑子的评价,她是真的不敢要啊!
可李家嫂子这人同李萍还不一样,李萍是那种发起狠来谁都不怕,敢手撕男人脚踢婆婆的类型,李家嫂子面皮软,从不想与人为难,遇到事情总是自个儿憋着,气一阵子就忘了。
既然婆婆说想让闺女住着,那就住着吧……她一个娘家嫂子,没有把小姑子赶出门的道理。
若是李萍实在太懒,那她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让婆婆亲自上手伺候,她婆婆李老太还算要皮面的人,知道她受了委屈后,肯定会替她出面的。
就算李萍真的什么都不干,那不是还有李老太和李茯在前面顶着呢么?李老太就算昏了头,那也不可能说是让她给小姑子洗衣裳吧,顶多就是多做一碗饭、多烧半锅水的事情,她忍!
忍不了也得忍!
李家嫂子躲在屋子里给自己做了相当足的心理建设,结果没过三分钟就崩了。起因是李老太对她说,“菜花,你在忙甚哩?不忙的话就帮萍儿烧点水,她一身都是伤,得好好擦洗擦洗。”
菜花是李家嫂子的名字,她全名叫‘荀菜花’,因为‘荀’这个字比较难认,而这个年代的文盲又多,所以很多人都叫她‘苟菜花’,她的小命就叫‘苟丫’,乡下人称‘狗丫’。
荀菜花心里膈应得要命,嘴上还得客客气气地应了,拎了一桶水到灶间烧上,动手开始准备做饭。
水还没烧开,李老太就又在屋子里面吆喝上了,“菜花,这红药水不够用了,你拿钱去卫生所给萍儿再买点红药水回来吧,她这伤不能拖。”
荀菜花:“???”李萍是你闺女,又不是我闺女,凭啥要我伺候?
心里吐槽了两百句,身体还得乖乖地去做,她去找李老太拿钱,见李茯趴在炕上发呆,没忍住道:“妈,你也别啥事儿都找我做啊,我还得忙着做饭呢!你让茯儿去吧!”
李茯一惊,把头摇地像是磕了药一样,“我才不去,我哪有那个脸出门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出门还不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那你来做饭,我去买红药水。这才多大点事?你之后就不出门了?”荀菜花小声嘀咕,从李老太手中拿过钱就走,怎知李萍和李茯姐妹俩同时爆炸了。
李萍顶着一脸红药水坐起来,“苟才华,你再说一遍?这才多大点事……你好意思说出这话来吗?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问我这才多大点事?合着你不是李家人,一点都不替我。操心是吧!我这马上就要离婚了,你说是小事?”
李茯也在那儿帮腔,“这才多大点事?我的亲事都要黄了,你说这事儿大不大?嫂子果然是外人,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吗?”
荀菜花没想到两个小姑子的反应会这么大,她的脸瞬间憋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我又不是你。妈,我心疼你干啥?我自己家娃儿都心疼不过来呢!”
她转身要走,李萍和李茯却不依,李萍一手扯住荀菜花的袖子,荀菜花就用力挣了一下,结果刺啦一声,她肩侧的线缝开了。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啊!要不是因为麦子已经割了,暂时不用去地头做农活,荀菜花都舍不得穿出来呢!
荀菜花被李茯和李萍姐妹俩拖拽得有了脾气,直接反手甩开李萍,她忍无可忍,不准备再忍了。
“别人说你们姐妹俩懒,说你们姐妹俩不做家务,你们姐妹俩但凡有点儿羞耻之心,那就别懒,去勤快地做家务,做给别人看!让别人知道你们不懒!这才是正经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真以为自己窝着不出门,别人就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德行了?一窝懒货!”
“人在做,天在看,你自个儿是什么德行自个儿不知道?你们姐妹俩都是祖宗吗?我是嫁给你哥当媳妇儿的,又不是卖给你们李家当奴才的,凭啥各种破事儿都给我做?”
“又是给你们姐妹俩烧洗澡水,又是给你们姐妹俩买药,晚上还得回来给你们做饭,怎么,你们李家的闺女都是娘娘,这么会糟蹋人呢?”
李老太一听荀菜花这话,立马就慌了,她给了李萍和李茯一人背上一巴掌,训道:“怎么和你嫂子说话呢?你嫂子心疼你们,这才帮你们做这做那,你们不说念着你嫂子的好,还在这儿有怨言了?”
“菜花,你歇着,红药水让茯儿去买。往后的早饭也让茯儿来做,茯儿,从明天开始,你就别在家里闲着了,地里头有活儿,你第一个冲出去做,要是地里头没活儿,家里刷锅、洗碗、喂猪、喂鸡的活儿也都交给你做,这些事情做完之后,要是你还有空,那你就去地头挑野菜去。”
荀菜花狐疑地看了一眼,本能地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可是她又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个村绝对就没这个店了,她见好就收,耸肩道:“成,等麦子晾晒完,家里彻底闲了,我就带孩子回娘家住几天。孩子惦记他姥姥姥爷种的西瓜了,我住到西瓜熟了再回来。”
相比起李萍这种不受娘家嫂子待见的人来说,荀菜花同娘家嫂子的关系简直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
荀菜花的娘家嫂子是和她打小玩到大的姐妹,虽然后来嫁给了荀菜花她哥荀棒谷,但从来没同荀菜花耍过长嫂的威风。
荀菜花这人眼里有活,手脚勤快,每次回娘家都是给娘家嫂子减负去的,最最最关键的,荀菜花每次回娘家住都会带足口粮,从不在娘家打秋风。
可李萍呢?
荀菜花瞅了李茯和李萍一眼,昂首挺胸地走了。
要不是有个好说话还明事理的婆婆,她一定要同这两个婆家小姑子好好掰扯掰扯做闺女的本分,真当她好欺负,是那种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呢?
李萍感觉全世界都在针对她,婆家妯娌孤立她,娘家嫂子对她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连娘家亲妈都不帮她,顿感悲从心来,气得又是捶炕又是嚎,“妈,你怎么也不帮我说话呢?我一年到头才回来住几次,她苟菜花就这么对我?姓苟的果然都是狗东西。”
李老太一听这话,心中连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到荀菜花的声音,“呀,妈,灶火熄了,柴火湿了,怕是烧不热水了。晚饭我不晓得该做什么,你们自个儿做了自个儿吃吧,我带着娃儿回娘家住几天。”
李茯手脚麻利地跳下炕,趿拉上鞋就往灶间里跑,端开锅往灶火眼里一看,尖着嗓子嚎,“妈,我嫂子往灶火眼里泼水了!半锅水都泼进去了!”
荀菜花在屋子里边收拾包袱边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往灶火眼里泼水了?那是想烧水给你们做饭,结果盛的水太多,不小心溢了出来,倒流进去了。饭可以乱吃,反正要毒死人也是毒死你自个儿,话不能乱说,造谣可是犯法的!”
李茯气得七窍生烟,亲眼看着荀菜花就像只战胜了的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地领着孩子出了门,急得直跳脚,“妈,你怎么就不说说她,不管管她?任由她骑在我们姐妹俩脖子上吗?”
李老太斜眼瞅着小闺女,“我说你嫂子啥?你让我说你嫂子啥?人家哪儿做得不好了?若是同你们比,你嫂子全身上下没有缺点!”
李茯气得心肝脾都疼,“我和我姐才是你亲闺女!亲生的闺女!”
李老太拎着李茯的耳朵把李茯从灶间拎回了屋子,咬牙训道:“你是不是傻了?是不是觉得你们俩的名声还不算难听?现在只是你姐名声臭了,别人怀疑你和你姐一个德行。”
“你嫂子说的对,想让别人闭嘴,那你就拿出自己的行动来,别人说几天自然就不好意思说了。你要是还和一样好吃懒做,不正是中了人家的下怀,人家说什么你都得担着么?”
“没脑子的蠢货,同你嫂子叫板,对你们姐妹俩有什么好处?要是把你嫂子给逼急了,她出去嚷嚷几句,说我偏心闺女,啥活儿都交给她做,让她伺候你们姐妹俩,你是不是想当一辈子的老黄花闺女?名声从二十五六臭到闭眼入土?”
“当妈的,哪会不偏心自家闺女?可这偏心也是得有度的。你看看你姐,就是被我给惯坏了,在娘家养的又懒又馋,嫁去婆家之后被妯娌针对,婆婆也不待见,还要挨男人的巴掌!”
“茯儿,你听妈的话,可千万别和你姐学,做人要厚道。多做一点营生累不死人,你姐但凡勤快一点,不要同妯娌闹矛盾,她和你姐夫打架的时候会没个帮手?瞧瞧你姐在婆家都混成什么德行了,别说有人帮她打架了,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
李萍:“……”
“妈,你教育茯儿就教育茯儿,拿我当什么反面教材?”李萍翻着白眼说。
李茯瞅了瞅李萍那肿得老高的脸,又想了想朱春草和顾玄芝冲上门来时说的那些话,突然觉得有点后怕。
她才不要混成她姐这样!
“妈,我改……我一定会变勤快的。”李茯咬牙立下了flag。
殊不知,flag这东西本身就是为了打脸而生的。
立志要洗心革面做个勤快人的李茯去卫生所给李萍买药,路上有人问她干啥去的时候,她还装模作样地说,“我姐做了错事,被娘家嫌弃,还被我姐夫打,一身都是伤呢。我这个当妹妹的,明知道她有错,可还是心疼她,去给她买点药,甭管她之后怎样做,也不管她之后会不会改过自新,都的让她先养好身上的伤。”
瞧瞧,多么体贴的一个妹子!
去卫生所买了红药水,还买了些消肿止痛的药,医生叮嘱说,红肿的地方一定要用冷水敷,李茯心里还嘀咕,“这医生是不是老糊涂了,都肿了,怎么还用冷水敷呢!”
回头她就叮嘱李老太,“医生说了,用热水敷一敷好得更快。妈,我去给我姐烧水。”
李老太深感欣慰,甭管李茯是真的想改变,还是只想装装样子,这都是好事情。懒一时半会儿扭不过来,但慢慢矫正就好了,养成手脚勤快的习惯之后,闺女的亲事肯定不用愁。
李茯烧了滚烫的开水来给李萍敷脸,她又去了灶间做晚饭。
指望她主动做饭,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荀菜花带着娃儿回了娘家,她大哥李茂还在村委会的大院里晒麦子,她妈盯着她姐,只有她能做饭,所以李茯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那也依旧顶着暑热去做饭了。
饭还没做好,李茂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他先是回自个儿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荀菜花,又钻进灶间去找,见识李茯在做饭,问,“茯儿,你嫂子呢?”
李茯没好气地切着菜,“带着娃儿回娘家去了。”
“啊?她怎么瞅着这个点儿回娘家?也没同我说一声。不管了,现在去喊她也来不及了,茯儿,你带上簸箕和麻袋,赶紧和我到村委会去收麦子,刚刚听有人说要下雨了,咱家的麦子还都在村委大院里摊着呢!要是真落了雨,那些粮食就都遭殃了!”
李茯切菜的动作没停,她嗤笑着说,“哥,你说啥呢?这么热的天儿,又没刮风,怎么可能下雨?哥,你该不会是种地种傻了吧!赶紧去洗手洗脸,我这饭快做好了,吃过饭后我还要去纳凉呢!”
李茂气道:“事关粮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你带上簸箕和麻袋去收个麦子,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要是一场大雨浇下来,你来年吃个屁啊!”
知道自家俩妹子都是身懒脑子笨的,李茂懒得再废口舌,他自个儿拿了簸箕和麻袋就往外走,李茯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哥,你这是干啥呢?怎么脑子就这么不开窍呢!我都和你说了,这天儿看着晴朗得很,根本不可能下雨,你不如就让麦子摊在村委院里晾一晚上,不然明天早晨还得再抢地方,你这不是穷折腾吗?”
老天爷似乎就是为了来打脸李茯的。
李茯这话刚落,天上就劈了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紧接着就是密不透风的雷声,压顶的黑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没过半分钟,天就全黑了。
一阵阵潮热的风吹过,虽然雨还没落下来,但李茂的脸色却已经全变了,他赶紧同李茯说,“赶紧回去,把家里人都喊上,到大队院子里收粮食!”
其它人家也都被这骤变的天气吓得出了屋,有粮食摊在自家门前路上的、摊在坪坝上的、摊在屋顶上的,都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还有那些小麦还在地里头种着没收的人,则是顶着草帽、拎着镰刀和麻袋就往地里头冲。
饥荒年虽然已经过去,但那缺衣少食的日子留在人们心中的噩梦却是忘不掉的。
李茯在这种关键时刻并不会犯傻,她赶紧跑回家,把李老太喊上,又拎了一个竹编的簸箕就往村委大院冲,李萍有心下地帮忙,但她全身酸痛得不行,站都站不稳,只能躺在家里养伤,顺带着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