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落日的余晖撒在金灿灿的琉璃瓦上,映得长信宫满室芳华。
这座沉默的宫,已在盛京屹立三百年余,历经两朝而不衰。
苏轻窈前世也曾来过这里,却没有任何时候有此刻感触那么深,那么重。
八根通天立柱之上,是棱角分明的重檐九脊顶,雕花门扉依序而开,映衬得大殿内外灯火通明。勤政殿不算长信宫最宏伟的宫殿,却也是最精巧的,各处都透着别致和宏伟。
那种雕梁画柱的细腻和古朴优雅的大气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见之难忘。
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感受出盛京这座五朝古都的厚重。
太后见她竟是看着屋脊发呆,便拍了拍她的手:“咱们进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过来,到时候你可劲儿看个够。”
太后说罢,又霸气十足补了一句:“咱们自己家的房子,随便看。”
苏轻窈本来还在那感慨呢,转眼就听到太后这句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娘娘您真是的,非要逗我笑,这么多人盯着看呢。”
太后道:“看就看呗,宠妃就得让人看,要不然他们找谁羡慕?”
苏轻窈:“……”
话糙理不糙,太后娘娘这句话听到耳朵里,苏轻窈莫名奇妙就不紧张了。
于是娘俩就高高兴兴踩上台阶,直接往旁边的配殿行去,此刻,贵妃等妃嫔主位已经等在配殿外,都是特地过来迎太后的。
如今贤妃不在宫中,妃位只剩宜妃,而嫔位中和嫔、顺嫔、丽嫔和惠嫔倒是齐全,这么看来却也还是人丁凋零。
太后看见她们倒是很高兴,待贵妃下来亲自扶着她,便也就拍了拍苏轻窈的手,让她自己走。
贵妃今天穿着亦很隆重,似是感受到苏轻窈看她,也回头看向她,冲她比了个口型:“多谢。”
苏轻窈这才回忆起来,她这是在感谢自己替沈定安说话。
这会儿人多口杂,苏轻窈不好解释,只能但笑不语。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配殿前,宫妃们给太后见过礼,太后便道:“外面冷,咱们进去说话。”
待进了配殿,贵妃主动拉着宜妃坐到太后左手边,苏轻窈便淡定自若坐到太后右手边,宜妃还想说什么,但抬头看见太后都没说话,便也不敢吭声了。
自从上次被禁足,她已经很久都没找事了,上一次还是中秋节时,也不过就说几句酸话,到现在也有三个月。苏轻窈觉得她似乎比以前成长不少,最少知道看人脸色,不再如过去那么莽撞。
太后看着她们,倒是一脸欣慰:“再过些日子,新进宫的小姑娘们也算是宫中老人了,瞧着你们一日比一日稳重,我就甚是安慰。”
这个时候的贵妃又恢复她的温柔体贴样貌,她笑弯一双眼睛,对太后道:“全赖娘娘教导得好,平日里又最是慈和不过,才让我们在宫中安稳度日。”
太后点点她:“就你嘴甜。”
贵妃道:“臣妾可没乱说,妹妹们都很仰慕娘娘,是不是?”
她话音落下,苏轻窈就赶紧跟着表态:“可不是,贵妃姐姐说得一准没错,臣妾最喜欢娘娘了。”
太后就笑起来,场面特别温馨。
这会儿工夫,朝臣们陆续进入勤政殿,前广场上便又重新回复往日宁静。
太后见外面安静下来,沉思片刻,突然道:“一会儿勤政殿里人多,你们都注意着些,有些话有些事,听听就过去,勿要多言闹笑话。”
也不知太后这话是从何而来,妃嫔们面面相觑,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
苏轻窈道:“好,谨遵娘娘教诲。”
太后点点头,低头喝了口茶,没再多言。
虽说这会儿配殿里只她们娘几个,却不好冷场,贵妃想了想,便对宜妃道:“我许久没见妹妹了,怪想你的,一会儿你且就坐我边上,咱们说说话吧?”
宜妃一愣,终于按捺不住,张口便道:“这不合规矩。”
贵妃笑眯眯看着她:“怎么不合规矩了?不过是一场宫宴,咱们也就略坐一会儿,这样不是很好?”
论说宜妃也是一贯伶牙俐齿,今日不知是没精神还是如何,竟一时间没回上话,脸色却越发不好看。
按理说一会儿进了勤政殿,宜妃应当坐苏轻窈这个位置,而苏轻窈则要跟宜妃换过来,挨着贵妃坐。
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却不知贵妃为何要如此操作。
苏轻窈抬头看向太后,见太后却一脸了然,突然心跳加速。
这么说来……她似乎记得陛下跟她说过,安嫔这个位份太低,很快就要给她升位了。若果然如此,那贵妃如此行为便就合情合理,一开始大臣们肯定要议论,但议论过后却免除了苏轻窈跟宜妃换位置坐的尴尬,这样其实是在保全宜妃的脸面。
但宜妃却不知道各中关节,依旧不依不饶。
“我不,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宜妃撅着嘴,看起来特别委屈,“太后娘娘,您替臣妾说句话吧。”
她原先还能装装样子,自从被罚闭门思过之后,便果断破罐子破摔,经常是想说什么说什么。能忍住就都忍住了,忍不住就任由性子来,倒也比以前更直爽些,反而没那么讨人厌了。
太后听了她的话,却是笑着说:“好了,贵妃喜欢你,你就跟她坐啊,不过是一个位置罢了。”
太后这话一说出口,殿中陡然一静,宜妃肯定没想到,一向最重规矩的太后居然也会有如此随性的时候。
宜妃想了想,突然抬头看向苏轻窈,狠狠瞪了她一眼。
苏轻窈一顿,明白她这是想歪了,把这事全赖她身上,不由在心里叹气。宜妃这么多年在宫中可是白过的?明显太后和贵妃都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故意如此安排绝对不会错,她硬抗真没必要。
不过,苏轻窈一边喝茶一边想,太后知道她不奇怪,怎么贵妃居然也知道?
这么看来,贵妃的身份定也很不一般。
此刻的苏轻窈倒是一点都不慌张,她淡然坐在那,对太后说了一句:“今日特地准备的正山小种,倒是品相绝佳,很适宜这个寒冷冬日。”
太后就说:“不错。”
又坐一盏茶的工夫,楚少渊才姗姗来迟。
他没去勤政殿,反而直接过来配殿,亲自上来迎接太后。
不过他这么一来,所有人就得离开温暖殿内,出去站在冷风里迎接皇帝陛下的大驾。
楚少渊今日很不一样。
他穿着隆重的朝服,头上戴着凌云冠,身上穿着玄黑衮服,腰中一条白玉革带,衬得他腰细腿长,自是十分高大威仪。
他个子高,步伐大,几步就行之殿前,先给太后见礼:“给母后问安。”
太后可不会让他把礼落实,赶忙伸手扶他一把,笑着道:“今日可忙?”
楚少渊扶着她进殿,直接在太后右手边坐下:“尚可,母后且略坐一会儿,殿中应当已经安排妥当。”
太后让人上了一碗杏仁酪给他:“一会儿要吃酒,你先垫垫。”
这一看就是太后亲自从慈宁宫带来的,里面没放多少糖,他吃起来正合适。太后一片慈母心肠,楚少渊当然不会拒绝,低头便吃起来。
“多谢母后。”楚少渊道。
太后看着他吃,一脸慈祥:“我知道今日是大节,你也高兴,不过还是要少吃些酒。”
楚少渊又点头:“母后放心,朕都明白。”
太后这才不多言。
苏轻窈坐在楚少渊身边,因位置特殊,正好能感受到旁人的目光。
从楚少渊进来这一刻,就有几道目光时隐时现往他身上扎,楚少渊似乎浑然不觉,苏轻窈却替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此刻贵妃正陪着太后说笑,宜妃自顾自在那生闷气,而和嫔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一直没抬头。她身边的顺嫔更有意思,端着茶杯来回晃,里面的茶水都快撒出来,也不见她喝一口。
剩下的两道目光,自然来自惠嫔和丽嫔。
殿中这么多妃嫔,到头来只这两个注意到了陛下,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如此看来,陛下还真是有点……惨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很好的,朕一点不惨(倔强)!
第133章
不过楚少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就是了。
他刚吃完杏仁酪, 罗遇便匆匆而来,道:“太后、陛下、诸位娘娘,殿中安好,还请贵人大驾光临。”
楚少渊点点头, 起身扶起太后,道:“走吧。”
他们俩个走在最前面, 后面是贵妃和宜妃, 再之后苏轻窈自己一个人走成一排, 却也乐得自在。
从配殿到正殿要走过廊桥, 绕过殿前长廊, 最后才会进入勤政殿。
随着娄渡洲的一声“皇上驾到”, 朝臣们纷纷起身跪迎,场面异常宏大。
苏轻窈沉默走在队伍中, 感受着四面八方望过来的探究眼神, 却是一点都不慌张。
她稳稳走在路上,每走一步都那么坚定,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动摇。
待到了殿上, 楚少渊先扶着太后坐下, 然后便坐到了太后身边。紧接着,贵妃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宜妃坐在太后手边, 而苏轻窈便坐到了楚少渊身边。
待他们坐定,楚少渊才道:“免礼,平身。”
待朝臣们起身看到殿中情景,大殿中就响起一片嘈杂之声, 他们是不敢当着这一家子的面议论,可却都很惊讶,陆续有人发出惊叹声。
苏轻窈淡定自若坐在那,脸上甚至带着浅笑,显得从容不迫。
倒是被迫坐在贵妃下手的宜妃脸色难看得很,但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在那强颜欢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今日忠勇伯也来了,瞧见这么个安排,倒是没说什么,就连身边的骠骑将军总拿眼睛看他,他脸上的笑也是纹丝不动。
三品以上的朝臣看似不多,再加上皇亲国戚勋贵世家,也林林总总坐满了勤政殿,他们这一惊讶不要紧,殿中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乱得不成样子。
楚少渊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把下面人的脸色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也不生气,只那么轻轻冷哼一声,殿中瞬间便安静下来。
楚少渊看了娄渡洲一眼,娄渡洲便端上来一杯秋露白。
“诸位爱卿,今岁入冬大寒,盛京、奉天等地天降暴雪,全赖爱卿们兢兢业业护卫一方百姓,你们的辛劳朕都看得见,也都记在心中。”
楚少渊说罢,顿了顿,又道:“以此杯中酒,谢过诸位贤能,保我大梁永安。”
话音落下,朝臣们便纷纷起身,端起酒杯。
“陛下万安,大梁永安。”
语毕,众人饮尽杯中酒,再度坐下。
楚少渊大手一挥:“开宴!”
宫人们便鱼贯进入殿中,给朝臣上菜。
腊八佳节,第一道便是熬制一整天的腊八粥,这一场宫宴是苏轻窈亲自管的,她便要求御膳房盛一碗端一碗。
数十个粥瓮在炉子上热着,待腊八粥端到朝臣面前时,还袅袅冒着热气。
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却是腊八粥应当有的味道。
这半碗腊八粥下肚,一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也缓解了腹中饥饿,这个安排倒很是巧妙。
朝臣们刚吃好粥,冷盘与热盘便一起上来,热盘的菜都是不怕冷的烧鸭等,便是这会儿已经冷了,风味也还不错,这一顿宫宴倒是吃得朝臣很意外。
往年参加这样的大宴,因为人太多,御膳房也无法供应上,菜品大多都是冷的,油大的菜冷了以后就会黏在菜品上,品相难看不说,味道也特别难以下咽。
但宫宴是御赐,再不好吃也没人敢说出来,都是佯装享受吃进去,每次都很难熬。
今日的菜品直接换了样子,很有些叫人惊喜的味道。
忠勇伯坐在殿中,正慢条斯理吃那道果仁菠菜,这道冷盘不怕放,现在滋味浸到菠菜中,反而更好吃了些。
他正吃着,就听身边的骠骑将军小声嘀咕:“这是换了主事娘娘了吧?”
他们都是老臣了,许多从楚少渊祖父时便在朝中,大小宫宴参加过无数,今天这一顿时吃得最舒服的。
厉平帝的元后早亡,他篡位后也一直没有立后,待太子迎娶太子妃,宫事就直接被交到太子妃手中,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可以说,太后娘娘管宫也有二十几年了,她的习惯一直没变过,大臣们早就习惯。
今日这一场,绝非出自太后之手。
骠骑将军嘀咕完,便跟忠勇伯挤眉弄眼:“你说是左边那一位,还是右边那一位?”
忠勇伯目不斜视,继续吃他那一碟果仁菠菜,他身边的伯夫人更是假装没听见,慢条斯里喝粥。
骠骑将军见他不理自己,嗤笑一声:“得意什么,总不会是你闺女,瞧瞧她都坐哪里去了?”
忠勇伯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平日里也没架子,跟人很能打成一片,这种话不是没人说过,也没怎么见他生过气。
所以骠骑将军这会儿不过随口说一句,也不觉得他会当真。
然而忠勇伯却是重重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他平常都是一副笑面佛样子,此刻沉着脸看人时,真是吓人得紧,更别提他眼神冷冰冰的,好似盘旋着无数冰刃,仿佛能把人戳穿。
骠骑将军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往右边挪了挪,尽量离他远点:“说笑的说笑的。”
忠勇伯垂下眼睛,淡淡道:“不可非议皇家事,将军大人不知吗?”
骠骑将军哈哈笑了两声,转过头去不吭声了。
忠勇伯瞥他一眼,重新端起那碗热乎乎的粥吃。
还用问是左边还是右边的?简直是个蠢货。右边的进宫那么多年,宫宴可换过菜色?自然是左边那一位了。
忠勇伯抬头遥望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这会儿还做这嘴脸干什么?陛下今日一定有安排,还不如早早道一声恭喜,也好能多几分情谊。
当年只有这个女儿年纪相仿还未定亲,忠勇伯只得送了她进宫,却不料她跟她娘一样,眼皮子太浅,行为处事一股小家子气,实在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