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头心中一凛,当即也顾不得别的,回去慎刑司安排好人手,便亲自押着邢子怡去了大狱。
大狱不在内宫,单单立于外宫,位置很偏,寻常人根本不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一般只有皇亲国戚犯了重罪会被羁押于此。此刻瑜王世子和瑜王妃都在此处,听候朝廷发落。瑜王父王母妃都已仙逝,家中也没多余亲族,倒也不用楚少渊兴师动众,闹得宗室人心惶惶。
从后宫过去大狱也无需出宫,只走暗道也能到达,苏轻窈想到那地方阴气重,便不让柳沁跟着她,却是带了王青直接往那边走。
王青往常不在苏轻窈身边伺候,只管外事,此时也不敢使劲劝:“一会儿娘娘可别进去,臣进去便是了,娘娘想知道什么,臣都能给您转述,保证一字不差。”
苏轻窈笑着摇摇头:“无妨。”
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又如何会怕大狱,便是怕,她也要进去看看邢子怡和楚少泽的下场,告慰许娉婷在天之灵。
王青见她坚持,就不敢再劝了,只得跟王木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这贵妃娘娘胆子大得很,大狱都敢去,估摸着便是陛下知道了,陛下也不会拦她。
旁边的邢子怡被两个小黄门抬着,嘴上耳中都被堵住,头上还罩着头套,只能僵硬地躺在担架上,根本就不知要被送去哪里。
苏轻窈随意看了她一眼,就不再关注她,待到了大狱门口,苏轻窈才下了步辇。
大狱确实阴森森的,外面看只是处普通的瓦房,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苏轻窈深吸口气,根本就不犹豫,直接踏步而入。
守门的狱监看到苏轻窈,却是愣在那里,他可从未见过年轻女子过来大狱,也无从认识纯贵妃娘娘,一看她面生就要拦。
王木头赶紧往前踏了一步,那狱监脸色微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大伴,您怎么来了?”王木头最近表现不错,被提点为上监,别看他只管慎刑司,在宫中却分外有脸面。
狱监便是做的这个职位,也很怕手段很辣的王木头,轻易不敢得罪他。
王木头皮笑肉不笑扫他一眼,也不通报苏轻窈是谁,只问:“昨日来的两位,关在哪里?”
狱监心中凛然,只好低声道:“都在甲字房,不过那老太太……老太太太凶了,找了老嬷嬷单独关押在另外一间。”
苏轻窈听他说老太太,就知道他说的是瑜王妃,便也不说话,只轻轻看了王青一眼。
王青便说:“让狱差们先回避。”
狱监忙点头:“是。”
有王木头在,他不担心这些人要做什么勾当,且看苏轻窈的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宫里的贵人,也轮不到他多嘴。
狱监便叫来手下,进去大狱里安排一番,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手下便回来禀报:“大人,都安排好了。”
狱监也不敢看苏轻窈,只弯着腰问:“您……您请?”
苏轻窈也不说话,让王木头走在前面,把顺嫔抬进去,自己则退后一步,慢慢进了大狱。
这里她还是头一回来。
越往下走,里面越昏暗,沉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很不能适应。苏轻窈用帕子捂住口鼻,这才觉得好过些。
王木头根本不需要人领,轻车熟路拐进最深处的一处栅栏前,对苏轻窈道:“娘娘,前面就是甲字房,这边是男监,从刚才那个台阶往右拐是女监,娘娘注意脚下门槛,别摔倒。”
苏轻窈点点头,扶着王青的胳膊,稳稳进了甲字房。
出乎她的意料,里面并没有特别脏乱,气味虽然不太好闻,她却也能忍受,里面一共只四个监牢,只有最角落里的关了个人,其他三个个空荡荡的,显得有些破败。
毕竟这里多年也不用一回,现在还能用已经相当不错。
王木头找了狱差当班时的椅子,从袖中掏出块干净帕子,垫在上面:“娘娘请坐下训话。”
苏轻窈挑眉看他一眼,便也就坦然坐下。
这个时候,缩在角落的瑜王世子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苏轻窈这一群大活人不存在一般。
苏轻窈对王木头道:“把她头罩取下。”
王木头便让人扶着邢子怡起身坐好,先给她取下头罩,然后又在苏轻窈示意下解开她的眼睛、嘴巴、耳朵上的布。
邢子怡刚一睁开眼,就被眼前昏暗的环境吓了一跳。
苏轻窈就看她四下看了看,目光就直直放到瑜王世子身上。
“少泽哥哥?”邢子怡哑着嗓子喊。
苏轻窈抖了一下,就看瑜王世子猛地抬起头来,向邢子怡看过来。
“子怡妹妹!”楚少泽激动了。
苏轻窈:“……”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娘娘:臭不要脸。
纯贵妃娘娘:陛下也叫我一声妹妹呗?
陛下:……老妹?
第149章
苏轻窈被他俩恶心得不清,明明是邢子怡大楚少泽三岁, 怎么反过来要哥哥妹妹称呼, 看他们这腻歪样子, 一点不让人觉得温馨,只让人打心底里厌烦。
王青虽不整日跟在苏轻窈身边,却也知道娘娘不爱看这戏码, 便严肃道:“安静些!”
邢子怡被他这么一吓唬, 顿时老实了, 倒是苏轻窈印象里一直不大说话的楚少泽突然道:“安静又如何?还不是要死的。”
苏轻窈目光扫过去, 见他面色淡淡,刚见到邢子怡时的喜悦也都消失不见,现在的他反而有点楚氏子的样子。
邢子怡大概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不由有些呆愣, 少顷片刻突然哽咽出声:“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办好事,连累了你。”
苏轻窈听到她说话就头疼,这会儿都懒得再去纠正她对与错。
楚少泽刚强硬一句话, 转头看到邢子怡这么含情脉脉, 立即就软下来:“不,子怡妹妹, 不是你的错, 都是我的错。”
“都怪我太软弱,只知道听父王的话,如果我能坚持做自己, 就不会闹到今日这结局,反而还要连累你。”
邢子怡当场就哭了。
苏轻窈听她哭哭啼啼就烦,不过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只沉默地看着她们两个在那互诉衷肠,等差不多了,苏轻窈才开口:“邢子怡,你一门心思只关心楚少泽,有没有想过你父母如今如何?有没有想过邢家现在如何?”
邢子怡一僵,一口气没穿上来,差点没噎死。
楚少泽倒是难得清醒一回,对苏轻窈道:“贵妃娘娘,这些事都是我父王的安排,子怡并不知真相如何,她也不过是为了帮我才做下这些事情。邢阁老一家自也不知情,还请娘娘同陛下美言几句,不要让陛下错怪邢家。”
苏轻窈还没说话,邢子怡就又哭上了:“少泽哥哥,你真好。”
苏轻窈:“……”
对于邢子怡,她真的是无话可说,也不知邢阁老是怎么教养的女儿,好好的姑娘养成这样,也很厉害了。
不过在这大狱里坐了一会儿,苏轻窈就觉得满身寒意,她也不打算再磨叽下去,准备直接了结此事。
“世子说的邢家,单指邢八小姐邢子熙吧?”苏轻窈道。
楚少泽一愣,没想到她突然问起邢子熙来,忙问:“子熙如何了?可是有受我的牵连。”
苏轻窈看了一眼邢子怡,意味深长道:“陛下自是明君,不会错怪忠臣,邢家的事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判决,但邢子熙……却不能置身事外。”
楚少泽就有些急了:“子熙什么都不懂,都是帮我和子怡传话,还请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苏轻窈险些气笑了:“我饶了她?又有谁能绕过无辜的皇贵妃?你告诉我?”
楚少泽一听皇贵妃的名,便也沉默下来。
别看他不说,但他心里都很清楚,瑜王做这些事,牵扯了很多人,又害了无数人。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诸如许娉婷一样的无辜之人,不过为了瑜王的大计,便枉送性命。
逝者已逝,楚少泽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他也不需要再为父王和自己辩驳。
苏轻窈看了一眼呆愣坐在那的邢子熙,又看了沉默不语的楚少泽,终于道:“你们也知,本宫不可能白跑这一趟。”
苏轻窈说得一本正经:“世子到底是陛下的堂弟,对陛下也还算忠心,陛下念你年岁不大,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楚少泽被她这么一说,猛地抬头看过来,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苏轻窈心里冷笑,脸上却很严肃,只听她继续说:“只不过,谋逆是重罪,陛下也不能轻易放过世子,总要有些说法的。”
楚少泽和邢子怡不约而静下心来,就等她这句话。
苏轻窈却是淡淡一笑:“世子,你、邢子怡、邢子熙三个人,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你选谁?”
楚少泽面色骤变。
就连邢子怡也白了脸,万万没想到苏轻窈竟会说这样一句话。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邢子怡抖着嘴说道。
苏轻窈不理她,只盯着楚少泽看。
楚少泽垂下眼眸,却是一言不发。
甲字号监牢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邢子怡得不到苏轻窈的回答,就又去可怜巴巴看楚少泽,然而此刻的楚少泽却没有看她。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缱绻,整个人便显得异常冷漠,邢子怡轻轻吸了口气,便被监牢内的湿冷空气呛了一口。
“咳咳咳。”邢子怡小声咳起来。
在慎刑司关了整整一天,她本就头晕脑胀,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自是更不舒服,现在几乎头疼欲裂。
每咳一下,她都觉得胸口剧痛,肺部撕扯着心,让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平时若是她如此,楚少渊定要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而现在,他只是低着头,想着刚才苏轻窈抛出的问题。
三个人,只能苟活下一个。
要选谁呢?
邢子怡自觉同楚少泽情比金坚,他为她做过许多事,她也为他沾了满手鲜血,她以为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深爱她的楚少泽一定会竭尽所能保下她的命,成全他们的爱情。
但冷冰冰的现实告诉她:你想太多了。
苏轻窈任由他们俩个如此这般,待到邢子怡即将坐不住,她才继续开口:“世子,只要你开口,就能保下一个人的命。”
楚少泽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她看。
“你能保证什么?你不是陛下,又如何替陛下做主?”楚少泽声音嘶哑,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森。
苏轻窈冷笑道:“本宫为何要对你保证?你若信就信,不信便不信,反正命是你的,不是我的。”
楚少泽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又变,最终却说:“原我还不明白,为何陛下会如此宠爱于你,现在我明白了。”
苏轻窈但笑不语。
楚少泽道:“你跟他是一样的人,所以你们两个才合适。”
苏轻窈看了看邢子怡,又看了一眼楚少泽,又道:“世子,做出选择吧。”
楚少泽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邢子怡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少泽哥哥,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她这么说这,豆大的泪滚落下来,声音哀婉至极。
苏轻窈知道,邢子怡这是害怕了。
在生死抉择面前,一切事情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曾经有勇气替楚少泽死,但楚少泽却与她迥然不懂。
从楚少泽犹豫的那一刻起,邢子怡的爱情便彻底崩塌,碎成流沙随风而逝。
她现在所求,不过是让楚少泽看看良心二字。
然而楚少泽没有令苏轻窈失望,他看都不看邢子怡,直接道:“我选我自己。”
苏轻窈粲然而笑。
邢子怡泪如雨下。
“楚少泽……楚少泽……”邢子怡念着楚少泽的名,再也不叫他少泽哥哥了。
“你好狠的心肠。”邢子怡苦着控诉他。
楚少泽猛地回过头,使劲瞪着她:“难道要我选你吗?我放着大好人生不要,舍弃自己的命给你?邢子怡,做人不能太自私!”
邢子怡几乎要崩溃。
什么爱情、什么信仰、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海枯石烂,到头来都是骗人的。
楚少泽的爱情,什么都不如,也什么都要不配。
“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要不是你骗我,我又怎么会落入这般田地。”
若不是小黄门拦着,邢子怡几乎都要冲过去,亲自动手掐死楚少泽。
楚少泽却已经对她没什么反应了,他冷着脸,嘲讽道:“还不是你自己傻?我父王随口一说,依旧当了真,成天做当皇后的美梦,觉得自己做出了特别大的贡献。”
“你活该。”楚少泽闭上眼睛,口不择言。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邢子怡满脸泪痕,她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捧着胸口,似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楚少泽,你不得好死,”邢子怡哆嗦着说,“你以为她真要放过你?你做梦呢,你们全家起兵造反,不灭门都是陛下仁慈,还想着苟活偷生?我看你才是真的蠢。”
邢子怡这么说着,突然大笑起来:“你跟你那个蠢娘一起,陪你爹去吧。”
楚少泽皱眉道:“毒妇,你怎么如此……如此恶毒。”
邢子怡的笑声尖锐,回荡在监牢中,听得人毛骨悚然。
楚少泽道:“你别笑了。”
邢子怡笑够了才停下来,阴森森看着他:“楚少泽,等咱们都死了,我再去找你。”
说完这句话,邢子怡边扭头对苏轻窈道:“贵妃娘娘,你满意了吗?”
“本宫满意什么?”苏轻窈道,“本宫只知道许姐姐在天之灵,一定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