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楚少渊正色道:“谨郡王的三子上月刚得了个儿子,听闻很是健壮,如今过了满月,也算养住了。若真有那么一天,便立他为继帝,记名于贵妃名下。介时封贵妃为太后,母后为太皇太后,共同临朝辅政,待他大婚之后,再还政给他。”
太后心中一惊,确实没想到他竟安排如此周全。
“皇儿,你就非要走这一趟?”
边关有沈家军,有大梁十数万精兵良将,有高大结实的平沙关,还有团结一心的溧水百姓,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楚少渊亲赴战场。
作为他的母亲,她实在不愿意他以身涉险,去边关经这一遭苦寒。
作为大梁的太后,她也不想让他这个皇帝离京,空留国事。
楚少渊知道她如何想,上次他的态度不那么坚决,太后便也没有反驳,今次他连遗诏都拿出来,太后这才问了一句。
他看太后如此担忧,不由道:“母后,朕是皇帝,虽要以大局为重,要把自身安危视为朝廷大事,可朕也不能做个缩头乌龟,任由将士们边关浴血,而朕自己高坐朝堂,安安稳稳。”
“沈家死了那么多将军,边关又战死那么多士兵,若朕这一次还不走一趟,恐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再一个,有朕在,将士们的精气神就能更足一些,说不定会提前结束战争。”
能早一天结束,就早一天太平。
楚少渊如今所愿,不过天下太平,不过阖家团圆。
他没跟太后说净尘法师的推算,只简单这么几句,太后就动摇了。
“前朝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一言,前朝定都于此,不过为了抵御克林部。时至今日,克林部已成了大梁安永省,而永远不知满足的边关异族,还在荒漠上虎视眈眈。”
太后熟读史书,对这些最是明白不过,说到这里,便也松了口。
“你既要去,就去吧,母后等你凯旋而归。”
楚少渊灿然而笑,他起身抱住太后的肩膀,难得同她亲昵一回:“多谢母后。”
太后翻开他带来的遗诏,仔细看了一遍,问他:“轻窈可知道?”
楚少渊顿了顿,摇了摇头:“这份遗诏一共书三份,母后这里一份,谢首辅一份,剩下一份在太庙,由端敬郡王看管。”
端敬郡王掌管宗人府,早年先帝故去时便是他出面取出先帝遗诏,如今楚少渊的遗诏又交到他的手中。
太后道:“真的不叫她知道?”
楚少渊淡淡笑笑:“朕会好好回来的,这不过以防万一,就不叫她跟着着急上火了。”
太后白他一眼:“你啊,就会气我。”
母子俩把话说开,楚少渊便又说了些朝中事,末了跟她道:“朕大约二月初离京,介时轻窈会搬到乾元宫,有什么急事也能尽快操办。”
“她很聪慧,这些时候也在同朕学,到时候应当不会麻烦母后太多事,”楚少渊说着,又道,“不过她到底没经验,若她哪里办的不好,母后一定要多提点。”
太后点点头:“这一趟,大约要多久?”
楚少渊眸色一深,低声道:“快则三月,慢要半年,朕不会拖得太久。”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元月二十,令仪郡主辅国将军沈如心率军出发,她此行带走一万人,皆是楚少渊特地给她调集的沈老将军旧部。
大军开拔那一日,盛京的百姓们又出来相送。他们没有对女将军投去好奇目光,只看着年轻的儿郎们,皆是大声呼喊着,让他们务必平安归来。
沈如心穿着合身的盔甲,坐在枣红马上,端是英姿勃发。
此时楚少渊同苏轻窈一起登朱雀门,送将士们出征。他们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低头望着延绵不绝的军队,每个人脸上都是肃穆。
沈如心等在最后,待大军已全部开拔,她才回过头遥遥望了一眼高大的朱雀门。
此刻阳光明媚,天色正好,沈如心脸上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与坚定,她一眼就看到苏轻窈,冲她挥挥手。
苏轻窈只觉得此刻的沈如心,终于鲜活起来,再不似平日那么沉静。
“等你回来。”苏轻窈无声对她说。
沈如心咧嘴一笑,转身一夹马腹,策马奔腾而去。
楚少渊握住苏轻窈的手,对他道:“走吧,她们兄妹二人一去,平沙关一定平安无事。”
等大军全部离京,盛京中重新恢复往日平静,除去前朝比平日要忙许多,京中各衙门也是人员往来频繁,倒是同往年没什么不同。
此时的乾元宫中,几位阁老正一脸严肃坐在御书房中,安静等着楚少渊到来。
大约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楚少渊才姗姗来迟。
不过待他进了书房,却没立即去御案前坐下,反而对身后的人道:“进来吧,你又不是不认识。”
于是,在阁老们惊讶的眼神中,苏轻窈踏入御书房中。
大概没想到皇上会把贵妃带来御书房,再坐几个阁老顿时有些紧张,不知道陛下又要做什么。
索性楚少渊还算温和,知道这些老大人年纪都不小了,也不特别刺激他们,只道:“今日商议春耕、春汛以及边关军务,先说春耕吧。”
楚少渊坐到御案前,苏轻窈便坐在他身边,低眉顺眼也不说话。
陛下不说娘娘过来做什么,朝臣们也不好问,思及之前在马车上楚少渊的话,更是不敢声张,便就如此把御书房奏对进行了下去。
春季防汛可是大事,虽人人都说春雨贵如油,但若真的暴雨连连溃堤洪水,那百姓就遭了殃,不仅田地顷刻化为乌有,便是家宅性命也可能不保。
楚少渊今日反复强调的,就是几处大河大江的堤坝要再一次加固,并且沿途百姓也要自己提前准备,至少要知道避难所在何处,万一真有灾难,也好有个容身之所。
这么一忙就到了晚膳时分,最后的军备还没说完,楚少渊见老大人们神情疲惫,便停了下来,对苏轻窈道:“爱妃,你去安排一下晚膳,今夜朕要赐宴。”
苏轻窈冷不丁听他叫了一句爱妃,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用了莫大的定力维持住表情,起身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阁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谁都没吭声。
楚少渊也知道跟他们一起用晚膳,老大人们一定用不好,便也只让他们去听涛阁里用膳,自己则跟苏轻窈在寝宫里吃。
苏轻窈道:“刚我瞧着,除了谢首辅还端得住,其他几位大人都有些疑惑。”
楚少渊给她夹了一筷子豌豆黄,让她吃一口,才道:“无妨,他们不会问,等再过三日,郑之孝肯定要先问。”
郑首辅是几位首辅里最年轻的,脾气也最急,他若不问,其他的几位更不会多言。
苏轻窈道:“陛下真坏。”
有楚少渊这位陛下在,几位阁老也是辛苦,平时不仅要顺着他的脾气来,现在更是想一出是一出,接二连三下反常圣旨,偏偏还特别有理。
所以今天楚少渊故意不说为什么带苏轻窈去御书房,阁臣们反而不敢问了。
这要是听到什么令人心塞的答案还不能劝诫,不知道反而更舒坦些。
就这么连过三日,到了第四日,偏巧赶上二月二龙抬头。
本就不是什么大节,楚少渊不叫大办,只让午膳弄得丰盛一些,便算过了节。
这一日下午,阁臣们还没回家,都在御书房中忙碌。
算算日子,沈定安已经到了边关,现在应当正在整备军力,准备随时攻打罗孚。而长信宫中,现在要安排的是后续粮草事宜。
楚少渊按照往前三日的惯例,依旧带着苏轻窈进了御书房。
这一次,真如楚少渊所言,是郑之孝先起身,道:“陛下,御书房虽不如文渊阁,却也是朝廷要地,臣诚问陛下,为何会日日带纯贵妃娘娘前来?”
楚少渊顿了顿,反问:“三日了,爱卿没有参透?”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还有更坏的,要不要试试?
贵妃娘娘:不,你没有。
陛下:……ORZ
第159章
其实几位阁老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大概都明白楚少渊是什么意思, 跟让沈如心上战场相比, 后妃临朝摄政就显得不那么惊悚了。
毕竟, 这事头几年才发生过,大家嘴上不说,却都心照不宣。
不过, 楚少渊一直坦白, 每天就领着苏轻窈进进出出的, 这就让郑大人很不舒坦了。他是个什么事都要弄明白的人, 头几日听了几位大哥的劝,忍住了。
今日见楚少渊还是一个字都不说,这才急了。
不过郑大人也没想到, 楚少渊会反问一句, 当即就站在那说不出话来。
苏轻窈拽了拽楚少渊的袖子, 提醒他大过节的不要再把大人气病了,楚少渊这才道:“朕以为爱卿们都是贤能之辈,对朕的打算也能分辨些许, 已不需要朕多言。”
郑之孝深吸口气, 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楚少渊就叹了口气, 领着苏轻窈坐下后, 道:“现在边关局势不明朗,朕自然要亲自走这一趟,大人们是知道的。如今京中已无得力宗室, 光靠大人们定很艰难。”
他说的是实话,若他离京朝中只留给几位大人,那就太不像话了,其他朝臣也不能应。
现在最适合的,其实是太后娘娘。
若是太后娘娘临朝辅政,便是朝臣们也没多余话说,但楚少渊此举,显然更推崇纯贵妃娘娘,想把她推到前面来。
郑之孝深吸口气:“陛下,您所言臣等都很明白,若朝中无人,以太后娘娘临朝也无不可,老臣们大多都知道早些年太后娘娘的英伟事迹,接受也更快些,现在……”
他剩余的话就没敢说,吞回肚子里。
楚少渊同苏轻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不过母后年事已高,常常叹息精力不足,若朕这个做儿子的非逼着她替朕操劳,实在不够仁孝。”楚少渊长叹一声。
郑之孝被他这么一噎,一连串的话就堵在口中,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当皇帝的,最要紧就是仁孝,若是仁孝这样的品德都没有,又何意
楚少渊倒也不想太为难阁老们,弄得场面太僵往后半年苏轻窈也为难,就趁着今日都说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楚少渊便道:“近来朕时常教导贵妃,母后对她也多有提点,在朕看来,贵妃聪敏不输母后,早先互市的细则就是贵妃所言,谢爱卿是知道的。”
谢首辅点头:“是。”
楚少渊继续道:“待朕御驾亲征,贵妃便会搬来乾元宫,为朕为母后分忧。大人们有何事都可上书请旨,贵妃能办便办,不能办也会陈请母后定夺。如此可好?”
皇帝陛下都这么安排妥当,阁臣们也无话可说,只能点头应允。
楚少渊安排完此件大事,心中一松,这才觉得没那么紧迫。
二月初十,南大营两万大军开拔,奔赴平沙关。楚少渊在京中点兵,选五千御林军做近卫,准备二月十五出发。
二月十二,边关急报。
罗孚年前强攻平沙关不果,退回河源休养生息,一月底,罗孚再次偷袭平沙关。
而此时,沈定安大军距离溧水还有一日路程。
罗孚选这时间强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沈定安收到急报,直接帅两千先锋营快马赶去平沙关,与罗孚大军正面交锋。
第一封到达的军报,说的就是如此内容。
此刻沈如心还在路上,因携带大量粮草,怎么也要楚少渊这边启程时才能抵达。
现在整个平沙关,局势相当不明朗。
楚少渊收到这封急报,顿时心情不美,却也没如何暴跳如雷,只闷头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才回了景玉宫歇下。
二月十四,御驾亲征前一日,第二封急报抵达盛京。
楚少渊匆匆看过一遍,顿时沉了脸。
许夺此刻就在御书房,接过军报看了一眼,脸色也不太好:“陛下,罗孚此举……”
楚少渊摇了摇头,皱眉沉思。
此封急报言,罗孚此番急攻平沙关,一连十日不停歇,后平沙关几乎力竭时,沈定安大军赶到,一举围剿大半罗孚军,打了一个翻身仗。
然而罗孚却并未就此偃旗息鼓,三日来一直声东击西,甚至绕过平沙关走涵关道,准备冒着天险直逼溧水,大梁军的斥候收到这一条消息后,沈定安终于坐不住了。
若此番罗孚事成,溧水一定抵抗不住,城中还有那么多无辜百姓,沈定安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
因此,在同左右将军、参将等召开紧急军会后,沈定安率两万大军出关,直接扑杀罗孚营地。
军报到了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沈定安此举还未有消息回传。
沈定安看似冲动,却深谙兵法,他绝不会头脑发热便率军出击,定是同将帅们深思熟虑过后才有次行动。
就是因为如此,楚少渊才更担忧。
因为沈定邦的死,无疑是一根尖刺,插在每一个沈家军心中。这个令人至今都无法接受的悲剧,会时刻影响着平沙关的将领们,影响着士兵们。
是,悲痛会让人越发坚强勇敢,可悲痛也会影响判断。
沈定安和沈如心兄妹两个率军亲赴战场,就仿佛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能极大地鼓舞士兵们的士气,另一方面,却也会被沈老将军和沈定邦的死影响,可能会做出无法挽回的冲动决定。
这也是楚少渊要御驾亲征的原因。
只有他在,才能稳住军心。
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的。
当然,对于将领们的军事素养,他还是相当信任的,唯一不信的就是罗孚的动向。
若能绕过平沙关,几十年来罗孚也不会一直跟平沙关较劲。便是真如斥候所探罗孚士兵可过涵关道,也一定会损失惨重。
沈定安之所以会出关,一定还有其他的线索,才让他义无反顾直接杀向罗孚大营。
“和嫔娘娘一直不肯开口,现在谁也不知大巫到底在何处,便是和嫔开了口,她也不一定清楚现在大巫的动向,”许夺沉声道,“能让沈将军如此着急,一定是关于大巫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