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就这么呆坐一会儿,苏轻窈才小声道:“陛下还吃茶吗?”
她声音很轻,随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馨香钻入鼻尖,楚少渊想了想, 没想起来她用的是什么香露。对女人家用的这些,他是一点都不熟悉的。
“不吃了,你……随意看会儿书吧。”楚少渊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书柜,起身回到桌案前,继续忙碌那些烦人的奏折。
经过这么多次相处,苏轻窈大概知道他不是很爱说话,也有点不太喜欢搭理人。但他到底是皇帝陛下,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不能说他一声不好。
沉默寡言那是深沉稳重,唯我独尊那是天子气派,怎么着都是对的。
苏轻窈被他安排看书的差事,便从小书柜里找了本话本读。
她倒是没成想这书柜里还摆放些坊间有名的话本,几十年没读过,这会儿再看倒也妙趣横生,苏轻窈没多一会儿就沉浸其中,丝毫感受不到其他。
楚少渊飞快批完一摞奏折,便抬头去观察苏轻窈。
书房里多个人,他总是有些不习惯,然而或许是因为她太过小心谨慎,也或许她本身就很安静,时间久了,倒也不觉得特别难熬。
看着她读本书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楚少渊不由自主也跟着动了动眉毛,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突然撇了撇嘴。
真是,跟个毛头小子一样,丢人。
楚少渊努力收回心神,继续忙碌政事去。
墨希阁很快便安静下来,两个人沉迷在各自事中,竟也意外和谐,等到娄渡洲进来开门,才把他们从全神贯注中叫醒。
“陛下、小主,晚膳已备好。”
苏轻窈立即放下书本,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语。
楚少渊也差不多忙完政事,便起身道:“用膳。”
晚膳依旧安静得过分,这回娄渡洲没给苏轻窈安排小宫女,柳沁已经完全习惯在乾元宫伺候苏轻窈用膳,表现得相当稳重。
苏轻窈也很适应在这用膳,各种美味佳肴尝了个遍,心情更是美。
等用完晚膳,苏轻窈也不言语,坐在那等楚少渊的吩咐。楚少渊原本想一走了之,轰她去石榴殿眼不见心不烦,转头想起太后娘娘的嘱托,顿时深吸口气,皱眉吩咐:“跟朕来。”
苏轻窈心里一沉,怀疑他还想领着自己爬屋顶赏月,一边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一边悄悄白了楚少渊一眼。
这陛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喜欢做一些奇怪的事。他自己做也就罢了,还拉着别人一起做,不知道小姑娘家家的都胆子小吗?
楚少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扭头看过来,就见她飞快收回视线,也不知道看自己做什么。
他这时才回想起来上次是拉着她去屋顶上赏月,把她吓得够呛,哆哆嗦嗦才爬上屋顶,那场景还挺有些逗趣的。
楚少渊抿抿嘴唇,突然生了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又忍不住逗她:“瞧什么,还想去赏月?”
就看苏轻窈低着头不说话,却突然小幅度哆嗦了一下。
楚少渊勾起唇角,突然笑出声:“今日不爬屋顶,哪里还能天天爬。”
苏轻窈不知道他是不是戏弄自己,好半天才抬起头,飞快往他脸上瞧了一眼。只见皇帝陛下一双凤目微张,嘴角上扬,带了些平时少见的笑意,似是十分开怀。
他那张英俊的容颜,笑是一个模样,怒便是另一个模样。
苏轻窈小声问:“真的?”
楚少渊直接往寝宫里走,回头扫她一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轻窈这才松了口气,想到不用爬屋顶,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下来。
来到寝宫门口,楚少渊大步而入,苏轻窈站在门口,倒是有些犹豫。这里是皇帝寝宫,不是她这等身份人可随意进出的。平时宫妃侍寝,只能在石榴殿,唯一能进出陛下寝宫的,便只有正宫皇后。
楚少渊前世今生都无皇后,便是前世那个女人给他诞下兴武帝,难产而亡,楚少渊也只追封为贵妃,未立皇后。
苏轻窈想不透这到底是为何,她从未见过这位岑贵妃,也不知她跟陛下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只知道她亡故之后,陛下悲痛欲绝,自此不再踏入后宫半步。
那时候宫里的女人们都妒恨岑贵妃,怪她霸占了陛下所有的感情,怪她诞下皇长子,也怪她芳年早逝,绝了他人希望。
就这么一个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的女人,成为百姓口中的绝代佳人,亦是陛下一往情深的见证。
苏轻窈倒是不妒恨她,无论有她没她都没苏轻窈什么事,她只是好奇,会被陛下喜欢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留下的,只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皇长子。
苏轻窈站在乾元宫寝殿门口,就这么发起呆,娄渡洲急得不行,只好在后面催:“小主,小主,跟着陛下进去啊!”
他连着催了两次,苏轻窈才回过神来,顿时有些紧张:“我……不能进的吧?”
娄渡洲也不知说什么好,这苏小主平日里瞧着可是胆子大得很,给陛下做抹额这事都做得出来,怎么叫她进陛下寝宫,就胆怯了呢?
他只好劝:“无妨,陛下叫进就无碍。”
苏轻窈怕陛下等着急,深吸口气,抬脚往寝殿里走。
楚少渊的皇帝寝宫可谓宽敞至极,正当间是前后两隔的厅堂,左边被隔断遮掩,苏轻窈看不真切,往右去是雅室、花厅和一个小书房,绕过雅室,才是楚少渊的寝殿。
寝殿还分内外两室,一个内殿一个外厅,光这两个室,就比苏轻窈一整个偏殿大了。
夏日炎热,傍晚虽说消去大半暑气,却也并未太凉爽。而置身于寝殿中,因为宽敞亮堂,窗门对开,穿堂风阵阵拂过,很是舒服。
苏轻窈跟着娄渡洲往里面走,边走边想: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
她没去过外五所,也没那么大的野心跟乾元宫比大小,只单看惠嫔的碧云宫后殿跟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便能看出不同。
人跟人是不能比的。
苏轻窈自己是个惜福人,她不会去计较那些得失功过,只要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便很知足。
是以此刻,她站在大气恢弘的皇帝寝宫里,倒也很是淡然。
刚才是不敢进,只要一进来,她仿佛就金钟罩护体,什么都不怕了。
晚间是楚少渊读书时间,他自顾自在小书房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矮榻道:“坐那。”
苏轻窈老老实实地坐下,一动都不动。
楚少渊拿起一本书就不再言语,苏轻窈安静坐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任何指示,仿佛就是叫她来让自己坐在那看他读书,不由更是迷茫。
所以,今天的差事是,看陛下读书?
娄渡洲这会儿不在,寝殿里只有他们两个,苏轻窈也不敢问,只好坐在那发呆。
她发现楚少渊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若她能有这命做皇帝,早就吃喝玩乐欢快度日,哪像他,整日就围着政事打转,既不贪恋女色,又无其他爱好,闲暇时不过读读书,便也算放松。
奇怪又不可思议。
她不知道楚少渊会不会烦、会不会累、会不会倦,她这么看着她,自己都觉得累得慌,楚少渊却依旧淡然处之,仿佛这样没什么不好。
作为一个普通百姓,肯定乐见家国是被这样一个皇帝主宰,作为他的妃子,却又有些旁的情绪滋生。
她不知道那情绪是什么,只觉得心中堵得慌,沉甸甸得透不过气来。
索性娄渡洲没让她难受太久,只见他端着托盘匆匆而入,先给陛下上了茶水,又给苏轻窈这上了茶水点心。
“小主瞧瞧,可还喜欢。”
兴许是跟听琴问过,娄渡洲特地上了南阳那边的特产点心,苏轻窈承情,特地谢过,才小声问:“大伴,我就……这么坐着?”
娄渡洲一拍脑门,也小声说:“哪里能让小主干坐着,小主是想读书还是玩乐?前些时候监造所呈了些华容道过来,小主可喜欢?”
华容道都是木头做的,滑动的时候肯定要发出声响,苏轻窈怕惊扰陛下读书,想了想道:“不知大伴可取些针线过来,我想做些绣活。”
娄渡洲立即点头,兴许是早就有所准备,不多时就取来一个笸箩,里面各色丝线都备了一股,又有两块丝萝方帕,倒是很细心。
苏轻窈点头谢过,就着亮堂堂的宫灯,开始做起帕子来。
她做了几十年绣活,做这么一方小帕子简直轻车熟路,连花样都不用打,上手就能绣。
待楚少渊忙完抬起头,就看到灯下认真忙碌的女子。
他们两个同处一屋,各做各的竟也很是和谐,楚少渊大约已经习惯多一个人陪在身边,这会儿看着她,心里倒是有些温暖。
这大概就是陪伴的意义。
楚少渊长舒口气,垂眸落在那本《金刚经》上。
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他也不知,这一切到底是否为虚妄。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你的陪伴要求好简单哦。
陛下:朕忍不了了!
苏才人:来呀来呀打我呀。
陛下:………………你给朕等着,早晚有一天……
第35章
苏轻窈坐在那, 安静刺绣。
认真起来了以后, 就会忘却自己身在何处,苏轻窈沉迷其中,竟是有些难以自拔。
还是娄渡洲提醒她:“小主, 时辰已晚,且要安置否?”
苏轻窈这才抬头瞧看一眼多宝阁上摆放的刻钟,显示已经亥时初刻,早就过了她平日安寝时辰。
她下意识往对面瞧去,却已经见不到楚少渊的身影,这才微微红了脸。
这一认真就听不到动静的毛病,几十年都没改过来, 如今却是在乾元宫丢脸, 倒是叫陛下瞧看正着。
娄渡洲笑意盈盈, 轻声安慰道:“前头有急报,陛下不叫打搅您,小主不用担心。”
苏轻窈长舒口气,放下手里的帕子,有些犹豫:“这帕子我可以带回去继续做吗?”
“小主,”娄渡洲道, “在这做完不也挺好?”
苏轻窈微微一愣,没明白过来他是何意,只说:“今夜是做不完的。”
娄渡洲也不辩解,直接给她收拾好笸箩,亲自送她往石榴殿去:“小主, 今日做不完,还有下一回呢,当着陛下的面亲手做完,再送给他,岂不美哉?”
“大伴,”苏轻窈有些感激,“多谢大伴替我考虑周全。”
如若不然,给苏轻窈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想。
娄渡洲笑笑,那张略有些富态的喜庆面容,在宫灯下微微发着光:“只要小主对陛下用心,臣便心满意足。”
苏轻窈上辈子同柳沁也是情同姐妹,如今再看娄渡洲,便知道他也把陛下放在心坎上,同柳沁对她没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难免有些感动,感叹一句:“大伴忠心耿耿,是陛下大幸。”
“若无陛下,也无今日的我。”娄渡洲低声道,便未多言。
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石榴殿,听琴今日不在,但香汤花露都已备好,不需要苏轻窈操半点心。
等到整个人泡在浴桶里,苏轻窈才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这边沐浴方便,在咱们宫中得折腾你们三个,到底麻烦。”
柳沁正在给她洗头,闻言就笑:“小主是宫妃,沐浴就要讲究,哪像我们这些宫女,一起去尚宫局的澡堂子洗,省事得很。”
她们是贴身伺候宫妃的,夏日炎热,身上有味道很是不美。原先尚宫局还没这澡堂,宫女们在自己角房里沐浴,冬日几多伤寒而亡,太后娘娘做皇后时发现这一弊病,便命尚宫局置办澡堂,专用宫女们沐浴。
这澡堂倒也不是免费的,一人五个铜板冬日就能舒舒服服泡个澡,把自己洗得干净整齐。夏日更便宜些,只要两个铜板即可,苏轻窈如今日子好过许多,特地给她们添了这些零碎钱,也是让她们都跟着的自己过好日子。
但她自己,可没有那大澡堂用,每次沐浴都要请小黄门驾水车来,还要桃红柳绿她们忙着往屋里运水。
一听她说澡堂,苏轻窈还有些向往:“冬日肯定很暖和。”
那倒是,冬日里热气腾腾,大家洗干净身体往热汤池里一泡,一身寒气都能驱散。不过因为沐浴的人多,去晚了汤池就不甚干净,倒也有些不美。
柳沁就笑:“将来若有机缘,咱们能住进景玉宫或者凤鸾宫,总有热汤池用。”
宫中只陛下的乾元宫、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太妃们住的慈和宫、皇后娘娘的坤和宫、贵妃娘娘的凤鸾宫与单独建造过的景玉宫有汤池。如今因宫中主位少,大多都空置,白白浪费在那。
说起这个,苏轻窈不免回忆起早先在慈安宫中时的舒坦日子,直叹气:“便是景玉宫或者凤鸾宫住不上,也能蹭个慈和宫住。”
反正这暖室里就她们两个,柳沁闻言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小声嘀咕:“小主可不许胡说呢。”
当上太妃才能住进慈和宫里,那不是盼着陛下早日殡天吗?
苏轻窈便闭上嘴,心里想:早晚能住进去的,本宫身体可康健。
沐浴更衣完,时候也不早了,柳沁给她用温干长发,苏轻窈自己往身上擦花露。这是她一贯喜欢的橙花味,听琴显然观察到她只用这一味,特地送了上品来,好叫她用着开心。
苏轻窈叹道:“你瞧瞧这乾元宫的人,各个都那么精明,一点小事就能叫你心里感念一回,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多费心,也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回头你也提点提点那两个小的,平日里多学多看,总有独当一面的那一天。”
柳沁温言答:“是是是,小主也且少操心,那两个小的很聪慧,定能成长。”
苏轻窈忙了一下午,又是煎茶又是读书,晚上还做了一个时辰的刺绣,这会儿已是十分疲惫,说着话的工夫便已睡熟。
这一觉睡得分外舒服,待清早醒来,外面金乌还未初升,天色未明。
她晚上几乎不起夜,睡眠很好,柳沁也跟着睡得踏实,待她这一动,便跟着醒来:“小主再躺会儿,时候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