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窈撅撅嘴,孩子气地说:“还是娘娘疼人。”
说起仪容这事,太后突然就有些感叹:“皇儿小时候也可注意这些,那时候他刚去上书房读书,每日都要让小娄子给他带两身衣裳,上完武课要换一身,练完骑术也要换一身,后来先帝发现他这爱美的臭毛病,很是训了他一回。”
苏轻窈十分想不起楚少渊还有这么天真烂漫的童年,无论前世今生,他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除了在太后面前有些小儿情状,平日里严肃得像个小老头,玩笑都没怎么说过。
当然,瞧她笑话的时候除外。
太后此刻这么一回忆,苏轻窈就难免上心,十分认真听了起来。
“先帝最是简朴,却也心疼膝下唯一的孩子,对皇儿总是会不由自主娇惯些。皇儿那时候也小,知道有人疼,就可着劲的闹腾。”
太后笑笑,眼尾眯出一条细纹,遗憾中透着深深的怀念。
想必那个很有些童趣的陛下,早早就不见踪影,才叫太后怀念至今。
苏轻窈没说话,她给太后满上茶水,认真听她说。
太后继续道:“那孩子五岁启蒙去上书房读书,头两年我跟他父皇谁都没发现他那臭美的毛病,后来还是太傅一次闲谈时同先帝说起,我们这才知道。”
这么说着的时候,太后声音里还带了些许愧疚。
苏轻窈原不是很明白,好半天才意识到,作为父母两年都未注意到孩子的小毛病,确实很不称职。
想来那时先帝身体日渐衰弱,太后的心力自更多的放在先帝身上,对陛下就无暇看顾那么仔细。
苏轻窈安慰道:“人人小时候都有小毛病,不瞒娘娘,妾小时候特别喜欢收集石头,只要形状颜色没有重样的,都要捡回家去把玩。后来还是妾的母亲听到外面闲言碎语,道苏家道女儿是个破烂王,什么都要往家捡,这才发现妾这毛病。您瞧,妾现在也不捡石头了啊。”
太后知道她是哄自己,也不想叫自己再这么忧心叫皇儿操心,便一笑而过,继续说道:“你说的是,后来先帝跟皇儿促膝长谈,皇儿就改了这毛病,懂事许多。”
其实也由不得楚少渊不懂事,他十岁上先帝病重,自此缠绵病榻。他作为先帝唯一的皇子,早早被立为太子,家国重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由不得他再童真下去。
太后现在回忆起往事,总觉得对不住他。
他的童年仿佛一转眼就过去,天命留给他的,只剩无休止的忙碌和操心。家国那么大,哪里都需要他,哪里都离不开他。
从十五岁至今,他一年也就歇息三五日光景,除了生辰与大年节,平时从来都不休息。
就这么熬了七八年,也没在母亲面前叫一声苦。
然而他苦吗?说苦是真的苦。
想起这些,太后心里又沉重起来,她使劲眨眨眼睛,不叫眼泪奔涌而出。
苏轻窈安静坐在边上,她没做过母亲,却也做过女儿。知道当母亲的一片慈母心肠,也知道太后有多忧心陛下。
“娘娘,妾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不懂那许多复杂的国事,不过妾近来瞧着,陛下晚上大多都是读书习字,晚上早早便能安置,当也没夙兴夜寐,累得没时间睡觉。”
苏轻窈说的是实话,前世的陛下如何她是不知,但今生的楚少渊,确实瞧着对政事得心应手,一点都不忙乱。
这么多年,楚少渊几乎不怎么跟宫妃相处,太后也很少单独召见她们,倒也不知楚少渊每日都忙到什么时候。
不过她却也知道,刚继位那几年,着实连睡觉的工夫都无。
翻年到了建元四年,太后撒手前朝事,如今都是娄渡洲和听琴过来给她汇报陛下那是否有大事。他们得了楚少渊的口谕,一般只敢报喜不敢报忧,太后总觉得他们没说实话。
现在叫苏轻窈这么一说,太后心里一下子就敞亮起来,不再那么难受。
“其实最近这几个月来,我瞧着皇儿确实比以前稳重许多,也没那么浮躁,兴许是前朝政事没那么难办吧。”
听太后这么一感叹,苏轻窈心中一动。
难道楚少渊的这些变化,只是最近几个月的?
她刚要忍不住深想,就听太后笑着说:“不过男人也确实是越大越成熟,他小时候那么爱干净一个娃娃,现在不也能卷起裤脚下地?上月还带我去皇庄御田耕地,道兴丰属研制了新的两季稻,若是能耕种成功,每年农耕亩产就能翻一番,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苏轻窈听到这,心跳越发厉害。
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楚少渊也很关心农事,大约建元十年的时候兴丰属研制出新的两季稻,让全国百姓都跟过年一样,高兴得不行。
这种稻子也被称为建元御米,是百姓由心底里感谢建元帝,特地给起的名字。
但那已经是建元十年,要再往后六年才会研制成功,怎么现在就可以下田试种了?
苏轻窈一时间想不明白,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许多关键的细节,但此时太后就坐在对面,苏轻窈便是想深思,也是不能的。
“这御稻一定很好,”苏轻窈试探地道,“是否要研制许久?”
御稻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苏轻窈会关心也在情理之中,太后没多想,道:“听说似是已经研制好,就等看这一季新稻能不能种出来。”
苏轻窈笑着说:“那可真是功德无量。”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泛起涟漪,那心湖中的波澜一圈圈飘散开来,经久不散。
太后不过跟她闲话家常,又说了几句宫里事便就停了,回去慈宁宫的路上,太后就道:“这几日累着你了吧?”
若说真累,也没累到哪里去,苏轻窈除了嗓子有些哑,其余倒还算好。只不过在慈宁宫时刻都要小心,生怕行差踏错,累心是真累心。
“娘娘哪里话,能来慈宁宫陪着您,是妾的大福气呢,宫里人人都要羡慕妾。”苏轻窈抿嘴一笑。
太后点了点她,淡淡道:“今日我已是大好,就不劳动你整日过来伺候,明日便不用来了。”
苏轻窈微微一愣,却也早就有心理准备,闻言也无多沮丧,只福了福:“娘娘能大好,是喜事,往后若是娘娘想听书,再叫妾来便是。”
她想得开,哪里有日日在太后身边露脸的道理,能有这四日机会,已经是她的大机缘,满宫人也只她有这运气。
太后见她并无太多沮丧,不免高看她几分。
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能这般稳重,倒也是不可多得。
因着太后已经开过金口,苏轻窈也很懂事,把太后送到慈宁宫门口,便行礼告退。这一回太后没拦,直接放她回了碧云宫。
待回到碧云宫,苏轻窈才松了口气:“这一关总是又过了。”
这几日待在慈宁宫,她嘴上说吃得太好胖了,实际上却因为劳心而瘦下不少。太后往常也不总见她,是以也没看出来。
柳沁日常跟在她身边,看得最是清楚。
“也是小主聪慧,好叫太后娘娘都喜欢呢。”
苏轻窈淡淡吃了口茶,心里却又想起太后说得御稻之事,这么一沉思,就听不到外面声响,直到桃红进来禀报,她才从沉思中醒来。
“何事?”
桃红低声道:“樱桃姑娘又来,道惠嫔娘娘请您过去吃果儿。”
惠嫔倒是盯得紧,她这刚坐下没一刻,就催着上门叫过去了。
苏轻窈微微叹了口气,道:“且叫樱桃等一会儿,我吃口茶便过去。”
桃红见她一脸倦意,心里自是不忿惠嫔折腾人,却也无可奈何:“小主且先去,奴婢跟柳绿这就去准备晚上沐浴用的香汤,好叫小主解解乏。”
这两个倒是真懂事,也很忠心,苏轻窈冲她笑笑,却还是起身往外边走。
既然惠嫔催这么急,她倒要去看看,惠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哇塞,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陛下:你猜。
第42章
这会儿已是酉时初刻, 头顶金乌还很热闹,就从东侧殿往后殿走的这几步, 苏轻窈脸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等进了后殿,迎面而来一股凉风, 吹得她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 身上顿时不太舒坦。
也不知惠嫔为何如此怕热,夏日总要把冰山用足,每次来苏轻窈都觉得冷,今日太匆忙, 忘记套上一件半臂,这便被吹了个正着。
惠嫔这会儿就等在正厅中, 还拿个扇子扇风。
苏轻窈冲她福了福, 道:“给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惠嫔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青穗却在后面拽了一把她的衣袖,这才深吸口气, 临了憋出一个浅笑:“妹妹快坐,今日忙一天,可是很辛苦。”
苏轻窈乖顺坐下,却是说:“在慈宁宫伺候一天,一点都不敢松懈,辛苦却万万不敢说,这是咱们的荣幸。”
惠嫔未曾想她还敢顶嘴, 一下子就被噎在那,眼睛瞪得滚圆。
那样子很是滑稽,苏轻窈忙低下头,生怕自己笑出声闹得两人都难堪。
所幸惠嫔倒也还能稳住,只听她道:“刚叫送了水蜜桃,前些日子妹妹没空过来我这吃梨,今日便换了桃子,妹妹可多用一些。”
宫人端上来冰好的桃片,刚放到桌上就能闻到一阵阵甜蜜香气,苏轻窈虽喜美食,却也并不嘴馋,坐在那动都不动。
惠嫔心思没在桃子上,倒也没没注意她吃没吃,又道:“近来娘娘那,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轻窈一听,就知这场“鸿门宴”重点来了。
她瞥了一眼那一小碟桃子,心里头嗤笑:就拿这买慈宁宫的情报?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哪里有什么要紧事,”苏轻窈抿嘴一笑,“娘娘不过叫我过去陪她解解闷罢了。”
惠嫔手里一紧,差点没把那团扇扇柄掰断。
昨日正是旬日,可慈宁宫却直接下了懿旨,道夏日炎热,今日便不用请安了。
她这懿旨一出,宫妃们心里自是一阵嘀咕,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唯独苏轻窈依旧被叫到慈宁宫,据说是陪太后说话去了。
宫中如今没有正宫皇后,太后又是陛下亲娘,在后宫自是说一不二。她瞧着和善,却并非真慈祥,若宫妃胆敢窥探慈宁宫,她定要发怒。
是以谁都不知太后已经病过一场,至今痊愈康复。
旁人不知,苏轻窈怕是傻子才会说。
惠嫔不死心,又道:“好妹妹,同姐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都是一宫姐妹,自当相互关照。”
苏轻窈低头冷冷一笑。
这世道,可万万没有拿命关照“姐妹”的道理。
“娘娘这不是为难妾吗?”苏轻窈再抬头时,眼眶便红了,“慈宁宫的事,便是给妾一万个胆子,也是半句都不敢说的,还望娘娘谅解。”
见她真的不肯说,惠嫔深吸口气,往青穗脸上看去。
青穗想了想,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苏轻窈没那么傻,她绝对不会开口,若是真逼急了,恐怕事情要难办得多。
惠嫔抿抿嘴,这才叹了口气:“唉,咱们也是关心太后娘娘,没有旁的意思,既妹妹不方便讲,那就算了。妹妹是个忠心人,难怪能得太后看中。”
就是放弃不再问,却偏要酸两句,苏轻窈不理她,只坐在那发呆。
惠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坐在那发了半天愣,还是青穗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这一回过神,反而有些犹豫不决。
苏轻窈虽是低着头,却一直用余光观察她,头一回见她要说不说的,倒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要讲。
她这会儿已经有些乏了,加上腹中空空,想着早些回去用膳,更不耐跟她周旋。但心里再不满,惠嫔也是主位,比她这个七品才人高了六个品阶,现如今也不好直接得罪。
苏轻窈眯着眼睛,坐在那假装困顿。
青穗见她如此,便忙提醒惠嫔:“娘娘,还有旁的事要同苏小主说吧?”
被青穗这么一提醒,惠嫔就不得不开口。她叹了口气,才拖拖拉拉说:“想来,你也在这碧云宫住不了多久了。”
苏轻窈忙抬起头来,一脸诧异:“怎么娘娘不想要我了?”
惠嫔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愣,下意识劝道:“我哪里不想要你?不是,傻妹妹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苏轻窈怎么不明白?如今她正得宠,宫里人人都等着看她升位,若这位份升不上去,那什么宠都是虚的,便是太后再喜爱她,陛下不松口也都没用。
这事苏轻窈从太后的态度上能看出一二,心里早就有了底,便一点都不慌乱。
“娘娘且细细讲来?我这可是糊涂得很。”苏轻窈忙追问。
惠嫔也没看出她这是真是假,只道:“想来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升位份,等到升到婕妤,就不好再在我这四品嫔宫中,定要搬出去的。”
说起升位,苏轻窈脸上顿时就露出惶恐表情:“娘娘抬举妾了。”
到了昭仪婕妤,便脱离下三位,地位身份水涨船高,可是一丁点都不同。
婕妤成了下三位小主的一道坎,一旦能迈过去,只要不被打入冷宫,嫔位也能盼望一二。
惠嫔见她那样子,心里倒是踏实许多:“咱们到底姐妹一场,我也不能害了你。等以后你升到婕妤,定要搬去新的宫室,你心里可是早有打算?”
怎么可能有打算?苏轻窈想只要不去和嫔宫中,去哪里都得宜。但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只能陛下说什么是什么,是以其实哪里对于苏轻窈来说都是一个样。
“妾想都没想过升位的事,这些就更没想过了。”苏轻窈低下头,轻声说一句。
惠嫔见她这样,心里一松,不由语重心长道:“若是跟一个脾气和善的主位,日子肯定好过许多,这一点你应当最清楚。和嫔……的望月宫如今就只住了吴婕妤,你搬过去三个人都有伴,和嫔又是软和性子,定比我还好相处。”
苏轻窈这回是真诧异了。
惠嫔仿佛笃定她马上就要搬走似的,现在就给她挑好了下家。问题是这下家苏轻窈刚跟人闹了个不愉快,便是惠嫔不知道这些,和嫔也不太可能上赶着来碧云宫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