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渊脚下一顿,就站在那看了好半天,才坐到一边去。
心里,到底不那么痛快。
娄渡洲跟着太医一块来的,后面还跟着药童,他比罗中监更会看楚少渊的脸色,这会儿见他如此,就知道他不高兴。
这不高兴是冲他自己的,倒也不会埋怨苏轻窈身娇体弱。
娄渡洲上了凉茶给他,低声劝:“穆太医带了藿香正气水,一会儿苏小主用上便能醒,下午就让苏小主去亭子里躺一躺,等回了宫再赏些珍惜药材,不妨事的。”
罗中监跟楚少渊说的时候,楚少渊很没听进心里去,这会儿娄渡洲一说,楚少渊便点点头:“如此甚好。”
这气一下子就消散开来,不如刚才瞧着那么吓人。
娄渡洲便松口气,瞥了罗中监一眼。
罗中监低下头,把娄渡洲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在心里嘀咕,分析他哪里说得好。
这一会儿的工夫,穆太医便听完脉,过来对楚少渊禀报:“回禀陛下,苏小主确实得了暑热,这才导致昏睡不醒,用了药便能醒来。”
他顿在这里,见楚少渊面色如常,犹豫片刻,继续道:“暑热好消,回宫后用两顿清热解毒的药膳便能大好,只是身上的红疹,可能要麻烦一些。”
娄渡洲就看楚少渊,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
旁人看不出来,但他却能一眼明白,楚少渊这火气又上来。
“依穆大人所看,当如何诊治?”娄渡洲忙问一句。
穆太医是太医院医正,也是医术精湛的名手,便是暑热红疹这样的小病,自是信手拈来,哪里有什么治不好一说。
难办的是这位听闻是陛下的“宠妃”,红疹瞧着不美,十来天才能见好,这不能侍寝,对宫妃来说是大伤,他若是给如此开药,恐怕苏才人那要落埋怨。
楚少渊不耐跟他墨迹,道:“直说。”
穆太医这才道:“刚臣简单瞧了瞧,小主双手手背上都有红疹,手腕处也有,身上应当不少。这是汗疹,并不难治,用上青玉膏,十天半月便可痊愈,也不会留下疤痕。”
一听能治好,楚少渊的眉头便微微松开,道:“开药吧。”
穆太医不知他如何想,偷偷瞧娄大伴也没个指示,只好出去取藿香正气水,教柳沁怎么给苏轻窈灌下去。
娄渡洲站在楚少渊边上,突然道:“臣记得苏小主宫里只三个宫女,那大宫女瞧着不太会粗浅医术,万一药膏上得不好,再弄伤小主可怎么得了?”
楚少渊低头吃口茶:“太医院不是有医女?叫选个医术好的专门去碧云宫伺候她,治好再回太医院。”
娄渡洲又感叹:“碧云宫那偏殿,住着忒狭小。”
苏轻窈的病太医给了准话,楚少渊的心情便由阴转晴,这会儿听出他话里深意,淡淡瞥他一眼:“她宫里人手不足,把你派过去刚好。”
娄渡洲憋不住笑了,那样子瞧着十分喜庆,楚少渊也淡淡勾起唇角。
藿香正气水的味道特别冲,一开始柳沁无论如何也灌不进去,还是那宫人手脚利落捏住苏轻窈的下颌骨,苏轻窈刚一张开嘴,一整瓶药水便全部灌了进去,一滴都不剩。
只见苏轻窈干恶两声,当即挣扎着动了动眼睛。
“什么?”苏轻窈含含糊糊呢喃问。
柳沁凑上前去,使劲捏了捏她的手:“小主,你醒了?”
苏轻窈只觉得浑身无力,脑子里一团浆糊,嘴巴里是又冲又辣的药水味,难吃到她直想吐。
那药水的味道真是死人都能呛活过来,更别提只是浅浅昏睡过去的苏轻窈。
她动了动眼皮,使劲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昏暗,屋里就点了两盏灯,并不能照亮幽深的里间。柳沁坐在她身边,挡住了大部分光影,叫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苏轻窈声音发软,细声细语的,张嘴的第一句话,却是问:“陛下可来宣召?”
柳沁一愣,扭头往楚少渊那看去,却什么都看不清。
“小主,您刚才晕过去,太医已经给您看过,说是暑热。”柳沁安慰道。
苏轻窈先是一愣,随即便欣喜起来:“下午是否不用下地了?”
楚少渊原本听见第一句,唇角扬得更高,却不料紧接着苏轻窈第二句就跟着砸过来,把他的唇角又砸了下去。
柳沁这会儿顾不了许多,哄着苏轻窈:“不用去了,小主下午可歇着。”
苏轻窈说话依旧有气无力。
“不用去便好,也要同娄大伴说说,让陛下也别那么用力,再病倒可如何是好。”
明明说话还不利落,却絮絮叨叨说这么长一句,娄渡洲站在楚少渊边上,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很是疾风骤雨。
柳沁正想说陛下特地过来看望苏轻窈,却不料娄渡洲走到床边,对苏轻窈特别客气。
“小主再歇会儿,今日咱们早些回宫,好叫小主能早点歇下。”
苏轻窈冲娄渡洲笑笑,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再度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不知道自己头一回上了皇帝陛下的御车,也不知楚少渊就这么看着她又红又肿的脸蛋看了一路,直到晚膳前,她才在一阵凉爽风中幽幽转醒。
苏轻窈被腹中饥饿叫醒,正想问什么时候回宫,却发现自己此刻已经在自家寝宫里。
桃红就坐在床边,给她仔细打扇。
苏轻窈只觉得脸上黏糊糊的,她想伸手摸,便被桃红按住手:“小主脸上涂了药膏,是林医女特地给呈的白玉膏,据说比青玉膏还好使,千万别碰掉了。”
“我怎么回来的?”苏轻窈微微动了动,才感觉到身上已经涂好药膏。
那药膏清清凉凉的,疹子带来的麻痒劲儿全被压住,倒是对症。
桃红见她迷迷糊糊,忍不住笑了:“小主猜猜,您肯定想不到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苏轻窈也笑了:“还能飞回来不成?”
桃红被她打趣一句,不由娇声道:“小主又戏弄奴婢!是陛下的御车把您直接送回宫门口的,那动静闹得可大呢。”
苏轻窈呢喃一句:“难得坐一回御车,我竟全无所觉,亏了。”
简直亏大发了!
苏轻窈动了动涂满药膏的胳膊,心里直嘀咕。
就陛下那性子,肯定嫌弃她麻烦,不会再带她出门。她恐怕是坐不了下一回,这么好的机会就让自己睡过去,这一身疹子白得了。
然而陛下好的时候,确实是大大大好人,他怎么会让苏才人失望呢?
次日清晨,如流水般的赏赐就搬进碧云宫东侧殿,娄大伴亲自送来的。
他就站在殿门前,对苏轻窈笑眯眯道:“小主,陛下最是体贴呢。”
可不是,真是“体贴极了”。
体贴得让人不知所措,体贴到叫人心里又暖又慌,不知道要如何回报。
苏轻窈脸上在笑,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老公除了……都对我很好,怎么办,在线等。
吃瓜路人:买点玩具?
陛下:…………不行!
第46章
原本宫里都不知楚少渊出宫,若不是这一回苏轻窈病了, 乾元宫那又是赏赐又是关怀, 闹得动静太大,宫妃们恐怕亦然茫然不觉。
就连平日里不爱出门的孙选侍都特地上门看望苏轻窈, 见她脸蛋倒是不肿, 却还是有些泛红,不由道:“也真是,不知道心疼人。”
这会儿寝殿里就只她们两个,这话倒也当讲。
苏轻窈笑笑捏了捏她的手:“陛下瞧着很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不送了好几回赏赐过来, 就连娄大伴也日日都要过来问一声呢。”
她倒不是在炫耀,且孙选侍根本不在意这些, 闻言却说:“男人若是不细心, 吃苦的总是咱们。”
瞧她那样子, 似乎也在男人那吃过苦, 苏轻窈不方便问,只心里记下这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 孙选侍就道:“近来因为你病中,惠嫔娘娘都不叫请安,我倒是跟着你享福。”
她轻易不爱说人闲话,无奈最近惠嫔太喜欢折腾人,便是一旬请安一次,也要在那立半天规矩,孙选侍都有些不耐去后殿。
苏轻窈道:“咱们且忍忍, 一月不过就三天,过去坐一个时辰便能走,她还得盛装陪着咱们,吃亏的可是她自己。”
这么一想倒也在理,孙选侍被她逗笑,道:“你这性子,真叫人羡慕。”
她就是太喜欢把事情往细里琢磨,胆子又小,进了宫简直如履薄冰,这小半年光景瘦了一大圈,瞧着都有些脱相。
苏轻窈想起上辈子的事,又忍不住劝她:“妹妹你看,宫里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同家中也无甚区别。如今咱们不用伺候婆婆,也不用日日伺候相公,日子比寻常人家的夫人过得还要好,又有哪里不如意?”
这么一说,仿佛好日子就在眼前。
孙选侍听她说完,倒是愣在那里。
苏轻窈又道:“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把身子骨养好,等位份上去,总能见到家人。你过得好,父亲母亲便也能安心不是?”
她说话故意放轻声音,语速不快不慢,孙选侍安静听了会儿,倒是很能听进心里去。
“好姐姐,多谢你劝我这一句,”孙选侍红了眼睛,差点没流出泪来,“若不是你,我定还想不明白呢。”
什么想不明白她没说,苏轻窈大概能猜到一些,无非是不愿意进宫这样的事,可一旦被选中,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既然人都来了,就好好过日子,想那么多不过空留伤感罢了。
她又安慰孙选侍两句,这才把人送走。
刚歇下没多一会儿,前头御膳房就来了个小黄门,道给苏轻窈送炖品来了。
苏轻窈最近吃好喝好,也没叫加餐,御膳房也不可能平白无故送吃食。柳绿心细,仔细瞧过那小黄门的腰牌,又打听过是谁下的吩咐,这才接过食篮进屋。
“小主,是娄大伴特地吩咐的,让御膳房每日都给小主送一份炖品,让小主养养身体。”柳绿笑着说道。
待打开食盒盖子,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扑面而来,恰是一碗红豆牛乳豆腐,瞧着水水嫩嫩,苏轻窈这会儿吃正是时候。
这食盒分了两层,上层应当就是娄渡洲的吩咐,取出炖品,下面居然还有一小碟酥油泡螺,小儿巴掌大的泡螺就跟田螺壳一般,乖巧匍匐在水晶碟上。
苏轻窈指着道:“瞧瞧人家御膳房的本事,这个好送得恰到好处。”
可不是,上边一层是娄渡洲的意思,下面就是御膳房自己的礼,规规矩矩给苏轻窈送来,无论爱不爱吃这一口,这马屁也都能拍上。
不过可能是刚过暑热,苏轻窈近来胃口并不太好,她只吃了一个泡螺,又给孙选侍送了三个过去,剩下的便让柳沁她们自几分了。
养病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大约七月底时,苏轻窈的脸便又白回来,因暑热和苦夏妨碍的胃口,也让她消瘦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倒有些别样的纤弱风貌。
那林医女医术很是了得,不仅治好了她的红疹,还给留下许多润肤的面脂,待她从碧云宫搬离,苏轻窈特地把她送到宫门口。
“大人医术高明,以后若有病痛,可也劳大人跑一趟?”苏轻窈低声问。
有这一场医患缘分,倒也十分难得,苏轻窈这位份轻易使唤不动太医,却可请医女上门诊治,只不过要自己掏银子罢了。
林医女是个爽快人,闻言就笑道:“小主还要问臣这个,可不是埋汰臣呢?以后若有事,随时遣人来太医院,臣若是在一准会来。”
苏轻窈亲自捏了个荷包给她,目送她离去,这才回了寝殿。
这几日她养病,陛下倒也没招寝,仿佛忘了后宫这些女人们,一门心思在乾元宫忙他的国家大事。宫妃们有性子急的,给太后请安时还多嘴两句,惹得太后很是不愉。
这次请安苏轻窈称病未去,还是孙选侍回来给她讲的。
道当时是宜妃旁敲侧击,太后就直接沉了脸,说宜妃:“妄图揣测圣意,很不懂规矩体统。”
孙选侍是特地给苏轻窈说的,末了还担忧一句:“太后经常叫你过去陪着,你且万万不能说错话。”
这宫里面,她最怕就是陛下,其次就是太后,一看太后黑了脸,顿时大气都不敢喘。因着跟苏轻窈关系亲近,一回来就赶紧过来同她讲,都没来得及回宫吃口茶。
苏轻窈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点头应下:“我知道的,妹妹且放心。”
因着宜妃又被太后训斥,宫里这些时候很是风平浪静,苏轻窈估摸着这深湖能平静好一段时光,乾元宫便又来了人。
这一次是个生面孔,只跟柳沁说了几句,便回去了。
苏轻窈倒是很稀奇,对柳沁嘀咕:“难道陛下特地等着我病好?”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也不过偷偷笑了两声,就摆手不再提。柳沁也跟着笑,总觉得小主这话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却没多言。
小主如今这样开开心心挺好,若是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吃苦受累的还是自己,旁人可不会过来关照,还不是要自家心疼。
苏轻窈如今瘦了些,小脸比以前还白嫩,对打扮就更上心。她特地选了一身水红的衫裙,就连面上也薄薄上了一层面脂,嘴上点了唇脂。
这么一打扮完,瞧着整个人明媚许多,站在那那么浅浅一笑,就仿佛夏日里盛开的三角梅,妩媚又多情。
她很喜欢自己这一身打扮,站在铜镜前转了好几圈,待自己看够了,才去用膳。
柳沁逗她:“小主这么用心打扮,原是给自己瞧的?”
苏轻窈认真点头,教育她:“人常说女为悦己者容,可谁是悦己者?自己才是最喜欢自己的那个人,我这么费劲打扮自己,不先自己看个够,旁人谁又比我更会欣赏我自己?”
她这自己来自己去的,说得柳沁头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若有所思点点头。
“小主所言甚是。”
跟在苏轻窈身边,总能被她时不时脱口而出的“歪理”训服,待静下心来细想,却发现她说得确实句句在理,难怪宫里那么多宫妃小主,也只她能得陛下与太后娘娘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