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这会儿也走了过来,看着苏轻窈她们的眼光很是意味深长,苏轻窈一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当那扇斑驳的侧门打开,外面站着玉树临风的楚少渊时,苏轻窈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楚少渊今日的打扮可谓简朴至极。
他在长衫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布衣,又取下发上的白玉冠,看着是有些狼狈,却难掩英挺容貌。
他的气质实在太特殊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商户老爷。
更不用说他身后站了十几号人,各个人高马大,一脸肃穆。
苏轻窈没想到楚少渊会亲自来,她就站在门中,与门外的他遥遥对望。
暴民首领也不是个蠢,当即就知道自己惹到硬茬子,便直接开门见山:“这位……兄台,真的是误会。”
楚少渊竟是笑了。
苏轻窈看过去,就见他笑得特别随和,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就听楚少渊说:“既然是误会,那咱们解开误会便是,但听闻我母亲妻子都病了,我实在是……忧心至极。”
那首领一听,略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放心。
他只说:“老太太瞧着是不太好,应当是染了风寒,确实要速速医治,你媳妇看着可还行啊。”
说罢,他也不等楚少渊反应,直接便说:“咱们打个商量,我们先放了你母亲,至于你媳妇,等我们走了,你们自然能进寺庙来寻。”
苏轻窈一听,倒一点都不惊慌,反而松了口气。
太后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只要太后先出去,一切就好说了。
但楚少渊可不是这么想的,他顿时沉了脸,看起来很是不满:“我们家按照要求带了银子来,怎么还有坐地起价这一出?”
楚少渊命人按要求带了五百两银子来,这会儿整齐码放在门口,里面的人都能看清楚。
不过除了首领,其余所有人都拿刀驾着苏轻窈他们,竟是没有一个敢上前取钱,都眼巴巴看着首领。
那一道门开得太窄,箭矢射不进去,加上里面所有人都被挟持,便是仪鸾卫也不好施展。
首领的心思,楚少渊很明白,也正因为明白,才觉得心里煎熬。
他从来都没有这般过。
一面是病中的母亲,一面是危险的苏轻窈,他是一个都不肯舍弃的。
时至今日,面临如此危险,楚少渊才发现苏轻窈在他心里竟是这么重要,重要到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的地步。
楚少渊又跟首领说了几句,承诺再加钱来,那首领却死活都不肯应下。
他知道楚少渊一定不是普通人,这会儿把他家里人全都放了,转眼他们就会攻破寺庙,把他们这一场大计都搅黄。
所以那首领咬死不放人,并渐渐有些不耐烦。
楚少渊心里压着火气,却没有当场发作,他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到门缝里的苏轻窈对他做口型。
她让他:“救太后。”
苏轻窈神色坚定,她并不畏惧被关在寺庙里,这里那么多百姓,又有柳沁、黄门和仪鸾卫们,她是不怕自身有安危的。
晚一点出去就晚点出去,不碍事。
但太后的蛇毒却是一刻都不能拖的,苏轻窈很焦虑,她不停对楚少渊说着话,让他不要再拖。
楚少渊从来没见过苏轻窈这样的神色,她是那么坚定,又是那么勇敢。这一刻,灰头土脸的苏轻窈,在他眼中仿佛发光一般,是那么光彩夺目。
楚少渊怕她急,也很担心太后的蛇毒,便直接道:“可以让我们家的管家进去照顾我夫人吗?她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是很放心。”
多一个人,似乎也没啥差别,那首领怕真惹怒他,便答应下来。
于是很快便一手交人一手交钱,乐水跟着太后出了寺庙,柳沁却死活不肯走,非要伺候苏轻窈,苏轻窈便也没硬声赶她。
待娄渡洲也来到身边,大门紧闭,那些暴民收起武器纷纷撤走,苏轻窈这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娄渡洲刚才在外面,又看不清里面情景,便没看清苏轻窈的面色,此时跟在身边,一见就觉得坏了事。
谢婕妤出去说太后被蛇咬了,苏轻窈也被蛇咬了,但咬在脚上,似是没有事。
刚才众人所见也是如此,太后已经昏厥不醒,苏轻窈还能站着,大家才略放心。
这会娄渡洲进来保护苏轻窈,才发现不对。
他小声问:“夫人,您可是身体有恙?”
苏轻窈被柳沁扶着坐到角落里,低头吃娄渡洲带进来的点心,道:“刚才淋了雨,似乎有些发冷,并无大碍。”
娄渡洲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他冲角落里的仪鸾卫比了个手势,便又让柳沁把苏轻窈往角落里扶了扶。
这片刻工夫,苏轻窈便被安排在墙角内,身边有柳沁、娄渡洲和两个小黄门,把她团团围在里面。
刚才在侧门,苏轻窈已经是撑着最后一点精气神了。
坐下没多久,她也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柳沁肩膀上不言不语。
柳沁抬头看娄渡洲,娄渡洲对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柳沁这才略放心下来。
此时山脚下的步辇内,鲁星正在给太后诊脉,楚少渊坐在太后身边,一脸沉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
“大人,药取来了。”那人喊。
罗遇打开隔间的门,让他进来:“确认无误?”
小药童使劲点头:“在县里回春堂取的药,专门治向云山中的蛇毒,一共有两支。”
他不认识楚少渊,又见他衣着平凡,便把药匣子取出来,捧给鲁星看。
鲁星松开手,接过药匣子打开一看,刚想安慰楚少渊两句,却在看到匣内情况时惊诧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少渊转身看去,就看匣子内两瓶解毒药,一瓶完好无损,而另一瓶却碎成残渣,里面的药剂早就渗透进木匣底部,只留下刺鼻的苦味。
楚少渊的心,突然慌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有个不好的预感ORZ
第91章
此时报恩寺中, 苏轻窈头晕脑胀, 靠在柳沁身上几乎都要睡着。
柳沁给她喂了些水,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 脸色越发难看。
“大伴,”柳沁在娄渡洲身边小声问,“什么时候……?”
娄渡洲看了看闭眼不语的苏轻窈, 心里也急,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慌不忙:“稍安勿躁, 一会儿你只需要护好娘娘,明白?”
柳沁点点头,又往苏轻窈身边凑了凑, 用娄渡洲带进来的薄被紧紧盖住苏轻窈,不让她露出一丁点在外面。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撒进报恩寺中, 却无人欣赏。
百姓们一家一户围坐在一起,都是满脸害怕和茫然。他们不知道为何会遇到这样的情景,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来救自己, 只能喝着僧人们送过来的米粥, 聊以安慰自己空落落的肚子。
他们也都没力气再哭了。
随着夕阳远去, 暮色将至, 报恩寺里越发沉寂下来,就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傍晚一样,寂寥无声。
暴民们要求的县令没来,他们想要谈判的地主也没来, 不知道为何,寺庙内外皆是一片安静,这里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领坐在火堆边,神色莫名盯着那跳动的火苗看。
瞎眼男人一个一个摸着箱子里的银元宝,仅剩的那只小眼睛闪着激动的光。
“牧哥,咱们干脆跑吧。”
五百两银子,便是他们这伙人跑去外地营生,也能吃用好几年呢。
首领好似没听到他的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说:“路引呢?户令呢?都没有你说哪里敢收咱们?”
瞎眼男人顿了顿,这才偃旗息鼓:“我这不是忘了嘛。”
于是就又安静下来,首领阴沉不定坐在那,他觉得有些冷,却又有些忐忑不安。
起事之前他想过许多种结局,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无人理会,智先生跟他分析的那些结局,一个都没发生。他有片刻的茫然,如果真的无人理会,那他们做的这一切就了无意义,白费一场功夫。
然而他却还是不肯放弃,只能固守在报恩寺内,不让任何人出去。
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有好消息了。
就在他这般劝诫自己的时候,一行黑衣人翻过寺庙高高的围墙,按照寺中留守的仪鸾卫的指令,直接寻到分散在寺中的暴民巡逻队后方,待前方一声鸮声响起,便不约而同一扑而上。
此时天色已暗,只剩几处火堆照亮空旷的寺庙,仪鸾卫的手法干脆利落,直接把暴民们敲晕击倒,不过转瞬便控制住局面。
而首领那,他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一名高大的黑衣人直接制服:“老实点。”
首领看了看他手中闪亮的长刀,不由叹了口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县令竟能惊动奉天督指挥使,竟能使唤起营军。
他这边任命伏法,可身边的瞎眼男人却是不认,张嘴就喊:“你们是谁?杀人啦!”
那士兵一个刀背磕在他脑后,直接把他砸晕过去,根本不让他说下一句话。
柳沁就呆呆看着这一场变故,还真如娄渡洲所言,不过一刻工夫,所有暴民边都被制服下来,无人再吭声。
娄渡洲见大局已定,忙起身招呼小黄门:“快背上娘娘,咱们走。”
仪鸾卫围拢过来,护在苏轻窈身侧,百姓们都吓傻了,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人上前闹事。
几个小黄门也都是娄渡洲手里教出来的,稳重又懂事,跟在她们身边全程都护得很紧,这会儿听到娄渡洲的话,年纪最长的那个便弯下腰,作势要背起苏轻窈。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我来。”
柳沁抬头望去,只看楚少渊还是刚才那身灰色布衣,大踏步往大雄宝殿走来。
娄渡洲很有眼色,忙让那小黄门起来,亲自扶着苏轻窈等在那,还说:“夫人发热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晚间,火光昏暗,楚少渊一开始并未看到苏轻窈的面色,被娄渡洲这么一提醒,心里一紧,当即便小跑起来。
柳沁就看着陛下直接跑到她们面前,弯腰就把苏轻窈抱起来。
“怎么会发热?”楚少渊用自己的脸贴苏轻窈的,当即就沉了脸,“刚才不是好好的?”
柳沁见到他才有了主心骨,她低下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娘娘刚才也被蛇咬了,却强撑着说没事。”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却仿佛一根银针,直直插进楚少渊心中。
楚少渊当即什么都顾不上,抱着苏轻窈健步如飞,直接往山下跑去。
柳沁跟在后面跑,还被娄渡洲数落:“你怎么不早说!”
“娘娘说自己没事,”柳沁哭着喊,“当时太后娘娘瞧着很不好,娘娘又如何说?”
如果暴民一定要扣下一个人,那苏轻窈不可能舍太后而救自己,若果真如此,即便得救,她也过不去心里的坎。
当时那样的情景,苏轻窈都未曾想到自己竟可以那么坚强,也是那么坚定。
这会儿昏在楚少渊怀中的苏轻窈,面色虽然惨白,嘴角却带着笑。
这一辈子的命她是白得的,若是真运气不好折损在这里,她也不觉得后悔。她体会过繁花似锦,感受过别人嫉妒的目光,也获得了太后的慈爱。
更重要的是,她跟楚少渊从淡漠到熟悉,从熟悉到相知,又从相知到倾心,不过大半年光景。
重归年少时,她却体会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体会到了友情的体贴温暖,体会到了爱情的蜜里调油,她觉得值了。
所以这一刻的苏轻窈,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她活了那么多年,最是明白一个道理,后悔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一旦做下什么决定,就不要让自己后悔。
那只会让自己越发难受。
相比自己昏得心安理得的苏轻窈,楚少渊可谓心急如焚。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也压根就不看路,一路从报恩寺报到停马车处,不过才过了一刻钟。
柳沁和娄渡洲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能跟上他的只有两个仪鸾卫,到了马车处,楚少渊才略松了口气,他先把苏轻窈抱进车中,然后就吩咐:“尽快下山。”
马儿便嘶鸣着奔跑起来。
为了尽快到达山脚下,马车自是也不求平稳,一路摇摇晃晃,很是颠簸。
楚少渊坐在车中,把苏轻窈整个人抱进怀里,让她滚烫的脸贴着自己的,这才发现自己喉咙里一阵刺痛。
跑得太快,现在坐下来,自是浑身难受。
但楚少渊却顾不上这些了。
他搂着苏轻窈,轻轻摸着她的脸,平生第一次小心翼翼叫一个人:“宝儿,宝儿醒醒。”
若是平日里他叫她宝儿,苏轻窈定不肯吭声,可是这会儿,明明也是毫无回应,却再也勾不起楚少渊心中的欢喜。
他紧紧搂着她,不可罢休一般地叫着她:“宝儿,轻窈,快醒醒。”
似乎是因为他太过执着,苏轻窈动了动,轻声呓语:“嗯?”
楚少渊心中一喜,又去摸她滚烫的脸蛋:“轻窈,轻窈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苏轻窈被他这么一顿打扰,微微皱起眉头,却是终于应了:“能听到,别吵。”
楚少渊当即就不敢摸她的脸了。
只问:“你刚才被蛇咬到哪里?”
苏轻窈没吭声,似是又睡了过去。
楚少渊契而不舍又问了两遍,苏轻窈终于给了些反应,含糊不清说:“脚上。”
问到了答案,楚少渊便再也舍不得打扰她,一手抱着她,一手使劲伸长,给她脱去鞋袜。
也是楚少渊运气好,他先给苏轻窈脱的右脚,刚一脱下小皮靴,就看到苏轻窈雪白的袜子上有一小块已经凝固干涸的污血。
那一小块看着并不多,不过指甲盖大小,却是那么触目惊心。
楚少渊抖着手帮她脱下袜子,着才看到苏轻窈脚上的伤口。
那只蛇毕竟还很小,又先咬了太后,到了苏轻窈这要先咬穿皮靴,然后才能接触到苏轻窈的脚。也不知道是不是苏轻窈运气好,那蛇咬到她的拇指上,拇指的指甲比较硬,挡住了毒蛇的细小牙齿,最后只在侧边留下一条小小的划痕,不过米粒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