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法师没有言语,只是低头继续掐算。
约莫一刻之后,净尘法师才叹了口气:“不能,天道强势,掩盖了他的一切动向,老衲如何推算都失败了。”
楚少渊却并未放弃,他道:“大师曾说只要凤星乍现,朕的帝命就可更改,大梁国祚也有一线生机,若是有一天凤星长明,那朕的帝命是否就可以扭转,这巫咒是否也能破除?”
净尘法师道:“陛下,有因就有果,有果也有因,因果相依,福祸一体,帝命改则凤星现与凤星现则帝命改并不矛盾,破一便可破二。至于这巫咒,待您改命的那一日,天道会给他最重的反噬。”
楚少渊险些被他绕晕,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净尘法师却兀自掐算,道:“陛下,因凤星乍现,您的帝命也有了变动。所以老衲以为,顺其自然便很好,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大师说得对,”楚少渊长叹口气,“是朕太过心急。”
净尘法师摇了摇头:“事关己身,无人能置身事外,也无人会淡然处之,若是老衲遇到这样的事,也不可能保持一颗平心待之。陛下能如此,已非常人所不能及。”
楚少渊道:“大师,朕知晓南方部族有巫蛊之术的高人,可否请来一谈?”
净尘法师深思片刻,却还是说:“陛下,南方部族常年封闭而生,不问世事,无论语言和文化皆与中原文明不同,便是真能请来人,也不一定能算出什么,倒是可以派官差带厚礼过去询问。”
“便是没有结果,也算拉近关系不是?”
别看老和尚看破红尘,一派世外高人仙风道骨,却对方圆之内了然于心,就没他看不明白的事。也正是如此,他看同样仿佛看破红尘的楚少渊,才觉得孺子可教。
有些话他也敢说,楚少渊也愿意听。
大事说完,两人便又谈了一会儿佛法,楚少渊才亲自把净尘法师送出宫去。
临走时,净尘法师还对楚少渊道:“陛下放心,老衲也会寻访故友,询问破解巫咒之法,若有变故,再上京来见。”
他一直在外游离,身体康健,一点不怕辛苦。如此说来,楚少渊难免感动,道:“大师真乃高人也,如此慈悲心肠,令人敬仰。”
净尘法师摆摆手,淡笑着出了宫。
待楚少渊回到书房内,才对娄渡洲道:“去请沈定安。”
为了能去边关,沈定安日日都要来请见楚少渊,不过楚少渊一般三五天才见他一次,说说正事。
今日正巧沈定安在,楚少渊便想了一个合适的差事给他。
等沈定安进了书房,看楚少渊正在那皱眉写折子,便也没打扰,安静站在御案前等。
等楚少渊写完了,便把早前的一本一起递给他:“看看吧。”
另外一本是他昨日写的,跟苏轻窈谈完之后他想了许多,最终做了决定。
沈定安举着那两份奏折,越看越是激动,末了放下折子,抬头看向楚少渊,眼眶都红了。
他一个大男人,从小到大都是硬朗汉子,除了父母去世时,楚少渊可从未见他掉过眼泪。
现在这般,可谓是感动至深。
楚少渊叹了口气:“你若能接受明年回京定亲,朕就给沈将军去这封圣旨,让他答应下来。”
虽然陛下做出的退让有条件,但这个条件无非为了说服沈定邦,让他不那么强硬,沈定安还是很感激的,心里想着到时候再说,嘴上却是满口答应。
“多谢陛下,臣一定努力办差,不负陛下期望。”
楚少渊扫他一眼,当即就明白他是如何想的,道:“朕是真的要给你赐婚,人选都找好了,不是说说而已。”
沈定安一下子就愣住了,脸上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总之扭曲得很。
“陛下,您不是吧,臣以为您这是缓兵之计。”
楚少渊冷笑一声:“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年纪了,寻常人家的男儿孩子都会叫爹了,你呢?”
沈定安低头撇嘴:“陛下,沈将军那也没成亲呢,怎么只会说臣一个?”
楚少渊把朱笔一扔,脸上一沉,往椅背上靠去。
“所以呢?”楚少渊道,“你是答应不答应?”
沈定安深吸口气,慢慢收回脸上的表情,低头沉思起来。
楚少渊知道他心里一定很纠结,梦想和爱情都摆在眼前,就看他要选择谁了。
沈定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楚少渊继续批奏折,一点都不心急。
大约一盏茶过去,沈定安才抬起头,对楚少渊道:“若真要赐婚,还请陛下允许臣告诉对方臣之前过往,把一切都明明白白说给她听,如果她介意,这门亲事便也要作罢。”
他有一个心上人,若是不对将来的未婚妻说,对她太不公平。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此隐瞒坑骗,不是君子风度,也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一个人只有一次人生,无法重来。
楚少渊定定看着他,倒是满意他的答案,反问一句:“若是对方曾经成过亲呢?成过亲又和离,你可能接受?”
沈定安却是松了口气:“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能接受我这一点,一定是个心胸大度之人,便是和离过,也一定不是她的过错,无非嫁错了人。”
从小到大,楚少渊从来都没跟沈定安谈论过这个话题,今日一听倒是颇为意外。前世沈定安坚持未婚,几年后去了边关,成了威风堂堂的沈小将军,自是战功累累。
楚少渊还是第一次发现,他也有心思如此细腻之时。
“也就是说你能接受?”楚少渊道。
沈定安说:“若是对方能接受,臣没什么好抗拒的。”
楚少渊道:“若这个未婚妻是你的意中人呢?你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你还能接受吗?”
这一次,沈定安又傻了,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他仿佛听懂了楚少渊的话,又似什么都没听懂,茫然之间,只能愣愣看着他。
楚少渊重复一句:“朕帮你找到你心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将军: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陛下看到了你们的评论,陛下表示感动哭了,感谢父老乡亲的支持!
第126章
沈定安以为今天只有一个惊喜。
没想到兜兜转转, 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楚少渊就看他的脸在那歪七扭八的, 也不知道是笑是哭, 怪异极了。
“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楚少渊问。
沈定安恍惚之间, 都答不上话。
“高兴,臣简直要高兴哭了,”沈定安嘴都不太利索了, “多、多谢陛下!”
楚少渊盯着他看, 又问:“便是你的心上人成过亲、嫁过人,你也不嫌弃?”
沈定安这会儿简直高兴得头脑发晕,语无伦次说:“能再有她的消息已经令我欣喜若狂, 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只要她身体健康就好,长什么样都行。”
楚少渊:“……”
朕并没有问你这些。
见他确实没有任何迟疑, 楚少渊这才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是答应这门亲事了?”
沈定安傻傻问:“她……她就是我未婚妻吗?”
楚少渊:“……是是是。”
沈定安直接跪了下来。
“多谢陛下成全, 陛下大恩, 臣永世难忘。”他说罢,根本不顾楚少渊阻拦, 使劲给他磕了三个头。
楚少渊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说清,那朕即刻就给沈将军宣圣旨,先把你的军职安排妥当。而你心上人那里, 须待明年开春,才能了结过去事,不过同你的事, 还需要对方见过你再议。”
“好好好,臣都听陛下的。”沈定安说着,笑得像个傻子似的。
此事说清,楚少渊便又道:“朕看你心也不定,南方各部你就亲自跑一趟,一来是探探路,二来也联络一下感情。”
沈定安往常都是跟着楚少渊在盛京或者东安围场,还没怎么出过外差,此刻一听更是高兴,表示明天就可以走。
楚少渊让他仔细看折子,把细节都给他交代清楚,特地强调了一下巫咒之术的破解方法,这才罢了。
“行了,朕知你有分寸,便不多言,仪鸾卫和羽林卫会各调一队人马,跟随你南下。若真有危险,你直接用虎符调西川守军,朕会提前宣召军令。”
沈定安微微一愣,眼眶一红,瞧着更是感动。
“臣,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楚少渊看着他笑起来:“行了,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
私事正事都说完,楚少渊就轰他出去,沈定安这回却顿了顿,赖着不肯走:“陛下,您告诉我她……她到底是哪家千金呗?”
楚少渊扫了他一眼:“等你办差回来,朕再告诉你。”
沈定安眼睛一亮,果断退了出去:“臣告退。”
楚少渊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不见,才低头笑笑:“真是,怪不得父皇那么喜欢赐婚。”
还挺有成就感的。
一上午光同人谈话,也没批几份奏折,楚少渊连着忙了一下个下午,才把国事忙完。
他吩咐娄渡洲:“去景玉宫。”
娄渡洲便叫了御辇,请楚少渊上座。
景玉宫是坤和宫之外,离乾元宫最近的一处宫室,御辇行进大约一刻,便到了景玉宫门前。
冬日寒冷,冷风呼啸,楚少渊舍不得苏轻窈出来挨冻,便也不叫宫人通传。
他下了御辇,一路大步进了景玉宫,直接就让娄渡洲在外间给他换下斗篷外袍,省得让凉气钻进屋去。
这边刚解下斗篷,苏轻窈便从寝殿里缓步而出,笑着上前给他更衣:“今日倒是早,陛下忙完了?”
楚少渊点点头:“近来事情不多,都能提前归来。”
苏轻窈给他脱下外袍,解下白玉腰环,转身接过娄渡洲呈上来的罩衫,复又给他穿上。
待这一通忙完,楚少渊才陪着她进了寝殿。
他匆匆扫了一眼,看贵妃榻的小几上摆了个绣绷,针线略有些凌乱,显然苏轻窈一下午都在忙这个。
“下午没出去玩?”楚少渊笑着问。
两人在贵妃榻上坐定,苏轻窈叫宫人上了桂圆枸杞茶,让楚少渊暖暖口:“闲着无聊,便做了会儿针线。”
苏轻窈一边说着,一边发现今天楚少渊似乎特别高兴,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嘴角也一直挂着笑,看起来略有些稚气。
“陛下怎么这么高兴,”苏轻窈探过头看他,“可是有什么好事?”
楚少渊看着她,忍不住又笑了。
“好事,大好事啊。”楚少渊说。
苏轻窈显少见楚少渊高兴成这样,想来一定是极好的事,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傻乎乎对着笑了许久,才终于收住。
苏轻窈道:“到底是什么好事啊?”
楚少渊低头看看她,忍不住在她小酒窝上亲了一口:“关于你的好事。”
他这么说着,挥手叫宫人都出去,拉着苏轻窈坐在身边,小声跟她嘀咕起来。
他先把两位大师早先进京时的事都给她讲了一遍,又感叹一句清心道长慈悲为怀,最后才开始说今日之事。
苏轻窈一直安静听着。
当楚少渊说到凤星之时,苏轻窈眼睛一亮,炯炯看向楚少渊。
楚少渊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大师言说既凤星初现,以后说不定便能长明,咱们且不急于一时,待以后万无一失,再走出那一步。”
“朕真的怕妨碍到你,”楚少渊叹了口气,“一点风险都不能有。”
苏轻窈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陛下,咱们不是说好不急的吗?我不着急的,能同陛下携手此生,已是苍天额外恩赐,至于名份与后位,我真的从来都没奢求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然很好。”
楚少渊听着她的话,微微松了口气。
“大师道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大转机,咱们便就如此等下去,总能等到那一天的。”
苏轻窈道:“是啊,正是如此。”
说完好事,楚少渊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巫咒之事也说与苏轻窈听。无论如何,有个人能一起商量,这感觉特别好。
待楚少渊说完,苏轻窈若有所思道:“陛下,臣妾觉得这个巫咒,一定不是大梁人所为,一是因为既要下巫咒,就一定要闹出巨大的动静,最少要有祭祀典礼、人牲和祭品,这么一闹,不可能没有旁人觉察,在大梁境内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且说若是哪里突然暴毙数百人,官差也不可能不去查访,一查就能发现端倪。”
楚少渊说:“是了,朕也是如此想,且大梁之人也不会对大梁自身有如此大的怨恨,净尘法师言说此人巫咒绝非只让朕无嗣这么简单,他所咒之事定恶毒无比,在天道之下,最终也只显露出这一个咒果而已。”
苏轻窈跟楚少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答案。
“罗孚!”他们异口同声道。
话音落下,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罗孚算是横在楚少渊心中的一块心病。
早在厉平帝时,因那会儿大梁内乱,时局动荡,是以罗孚趁虚而入,每年都要进入溧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曾经的溧水一度成了荒城,数万百姓被逼无奈,只得舍弃家园,流离失所。
直到先帝慎帝时,国朝稳固,才陆续往溧水加派兵力,最终一场平沙大战爆发,沈老将军为保卫家国战死沙场,却也彻底把罗孚人赶出平沙关外。
自此,溧水才有短暂安宁日。
对于罗孚,楚少渊是时刻怀着警惕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