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贵人事多,想来不记得我这个无名之辈了。”
沈克己脸色一僵,这语气显然来者不善。
男子冷冷扫视一圈,阮慕晴觉得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刀子一样锋利。
“功成名就,父母双全,娇妻在怀,”男子语气玩味起来:“儿女俱全,世子爷这日子过的可真叫人羡慕。”
沈克己额上冒出冷汗,硬着头破道:“敢问将军高姓大名?”他越看这个人越觉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男子笑容蓦然收敛:“沈克己,你可还记得谢氏?”
沈克己脑中闪过一道光,失声叫起来:“你是谢家亲卫!”早年他在谢家见过这个人多次,想起之后,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脸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
便是在场其他人脸色也苍白起来,谢家亲卫成了新朝将军,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高磊目笑了,笑里藏着刀:“外人不知大姑娘对你的恩情,你也就当不知道了,将她逼死,一口薄棺草草埋葬在荒郊野外。”
沈克己脸颊抽搐。
荣王妃心悸如雷,哽咽着道:“将军且容我们解释,昏君无道,陷害忠良。我荣王府无权无势,护不住婉妤,只得将她送到庵堂暂避风头。不曾想,不曾想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是我们无能,自身难保,不敢将她风光大葬,只得委屈了她。这些年每每想来都愧疚不安,只能逢年过节暗中祭奠婉妤和谢家人。”
“嘴皮子真利索,”高磊冷笑一声:“怪不得哄得元帅也信了你们的花言巧语,把大姑娘嫁进来,还哄得大姑娘做了你们的替罪羊。”
荣王妃和沈克己脸色剧变,一直默不作声,尽量减小自己存在感的阮慕晴也变了变色。
高磊看着沈克己:“人人都当大姑娘善妒,可谁知道原来是你有隐疾不能人道。若非我遇到了一位曾经替你治过病的郎中,谁能想到芝兰玉树的世子爷,是个天阉还把推女人做挡箭牌。更可笑的是好不容易遇上个终于能一展雄风的女人了,却被戴了绿帽,替别人养儿育女。你不会是故意的吧,用自己妻子讨好刘鸿晖换取前程,反正你靠女人靠惯了的。
沈克己厉喝:“你胡说!”
阮慕晴心里咯噔一响,身上一阵一阵发冷。
“刘鸿晖?”荣王妃下意识抓紧怀里的宝贝大孙子。
高磊好心解释:“刘鸿晖的人在审讯时主动招供,说你儿子不能生,所以你儿媳妇找刘鸿晖借种,不然你们以为自己凭什么能做异姓王。”
看着噤若寒蝉的阮慕晴,荣王妃一颗心一沉到底,低头看着大孙子的脸,隐隐看出刘鸿晖的轮廓来,又去看孙女和小孙子。
“世子爷肾阳不足,精液寒凝,恐不利于子嗣。”
郎中的话在脑中回响。
阮慕晴五年抱三,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荣王妃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爱信不信,来人,把这三个刘氏余孽带走。”
就有三名士兵应声出列,上前抱起孩子。
“你们干嘛,放开我的孩子,他们和刘鸿晖没关系,他们是沈家的孩子,是沈家的。”阮慕晴歇斯底里挣扎着要抢回孩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嚎啕大哭的孩子被强行抱走。
阮慕晴吓得涕泗横流:“你们要做什么,他们还只是孩子,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会遭报应的。”
高磊:“这就是报应,当年齐国公府被满门抄斩时,府内有五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他们不是刘家的孩子,和刘鸿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惊恐欲绝的阮慕晴朝着高磊跪了下去:“我们对不起谢氏,都是我们的错,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你冲着我们来,求求你,放过孩子,放过他们。”
高磊没看她,抬眼看着面如死灰的沈克己,他走向小蝶,问:“阮慕晴和刘鸿晖通奸,你知道的,是不是?”
小蝶瑟瑟发抖,吓得说不出话来。
沈克己直勾勾盯着她:“三个孩子都不是我的?”
抖如糠筛的小蝶,崩溃了,噗通一声跪在地:“对不起,对不起,世子。”
荣王妃眼前一黑,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整张脸煞白煞白的,嘴唇都是白的。
“她胡说,复礼,复礼,孩子是你,都是你的。”阮慕晴摇头大叫。恐惧和绝望填满了整个心脏,她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克己。
沈克己立在那,彷佛一尊石像,表情定格,似哭,似笑,似悲,又似悔。
阮慕晴牙齿切切:“复礼。”
沈克己怒吼一声,疾步奔至阮慕晴面前,双手掐住阮慕晴纤细脖颈:“贱人,你背叛我!”
阮慕晴面上立刻泛出青紫之色,不住挥手蹬腿挣扎,两眼往上翻,渐渐没了反应。
沈克己的手还牢牢掐着她的脖子,眼球充血,目光狂乱。
高磊冷冷看一眼状若癫狂的沈克己,举步离开,对下属道:“把今天的事传出去。”
惊魂未定的京城众人乍听到这个消息,目瞪口呆。
沈克己他居然不能人道,所以他们错怪谢婉妤了。
怪不得怪不得,谢婉妤这么多年不能生养他都没纳妾,荣王妃这个婆婆还和亲娘似的,原来如此。
一治好病就把阮慕晴养在了外面,谢婉妤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娶新妇,丝毫不顾之前的恩义。
结果报应来了,阮慕晴和刘鸿晖勾搭成奸,让他喜当爹,还是三次。怪不得偏偏就荣王府能保留王位呢,合着是左手给右手拿,一家人。
当真是让人不知道如何评价才好,想起红颜早逝的谢婉妤,不胜唏嘘。
听说谢家人要迁坟回乡,纷纷路奠,几分真心几分拍马屁就不得而知了。
当年谢氏父子的尸骨被草草安葬在边关,后来被几位将领悄悄转移到泗阳老家。
而京城家眷的尸骨当年是被弃置乱葬岗,是交好的人家冒着风险偷偷安葬了。高磊四处打听,终于寻到埋骨之地,请出来之后连同谢婉妤的尸骨一起运回泗阳老家。
一起送走的还有真定大长公主的棺木,她毕竟是大长公主之尊,死后虽没能依循旧例进入公主陵,但也安葬在了公主陵旁,勉强保留了最后的体面。这次一道迁走,想来,真定大长公主也更想与丈夫儿孙安葬在一处。
谢家的案子经过新皇重新审理,已经洗刷冤情,恢复清誉。新皇敬重齐国公父子抗击突厥之功,也有千金买骨之意,恢复谢家爵位,令泗阳当地官府隆重操办迁坟回乡一事。
刘氏一族伏法被诛,沈克己一家被当做曲意媚上的佞臣问责,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贼老天,好人怎么就不长命。”一壮年汉子虎目含泪,显赫一时的谢氏竟然就此绝了后。
高磊眼眶也有些发潮,谢氏几代人血洒边疆保家卫国,到头来却被昏君妖后构陷通敌卖国,满门烬灭。
遥望远去的送灵队伍,高磊想起那一年,一场滔天洪水冲毁了一切,他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逃难这一路他惶恐不安,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惟恐被饥不择食的同伴当做两脚羊拖到角落里。
胆战心惊之中他随着逃难的人流来到了泗阳城,忍着烧心烧肺的饥饿焦急地排在谢家粥盆前的队伍里。谢老国公战死沙场,谢家人扶灵回乡,见流民艰辛,设粥棚赈济。
可还没领到粥,他就饿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他在想,他们会不会把他当成死人扔在乱葬岗上,他见过很多很多他这样倒下的人,还没死透就被拖走了,然后死了。
“他是不是病了,你们去看看。”
他喝到了香甜的米粥,身上发脓溃烂的伤口也被处理过,有人告诉他,是谢家大姑娘救了他。
后来,他进了谢家当家丁,慢慢地从家丁变成护卫,又成了亲卫,几年后有幸被派到大公子身边效力。
高磊放在身侧的手倏尔握紧,骨节咯咯作响,身为亲卫却没能救下国公爷和几位公子。
那一天九死一生,只逃出五个人,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万幸,他们活了下来,能为谢氏平反昭雪,告慰亡人在天之灵。
……
天下四分五裂,政权割据,互相攻伐,黎民苍生饱尝兵乱匪患之苦。当年被谢氏重创的突厥趁着中原内乱,休养生息二十年后卷土重来,无异于雪上加霜。
经历了七十三年的大分裂,中原才迎来大统一,天下百姓的噩梦终于结束。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第41章 完璧世子妃16
倾翻的炭火点燃了囊枕,囊枕引燃了绣墩,绣墩焚烧帷幔……火舌越来越肆意。
滚烫和浓烟唤醒深陷于噩梦中不可自拔的沈克己,睁开眼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而是凶猛跳到让阮慕晴身上,掐住她的脖子死命摇:“贱人,孽种,你居然敢跟刘鸿晖生孽种,你个贱人,我掐死,我掐死你。”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记得那种被背叛的震怒耻辱。
昏迷不醒的阮慕晴被他生生掐醒,张着嘴喘息,两只手死命抓抠沈克己的手,抓得满手血肉,可沈克己像是不觉得疼似的,双目凶狠,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不放手,阮慕晴渐渐喘不过气来,死亡的恐惧如同湖水,将她汹涌淹没。
“砰——啊!”烧掉支架的柜子重重倒在沈克己身上,他松了手。
阮慕晴一脚蹬在沈克己脸上,手脚并用往前爬,大门近在咫尺,眼底亮起劫后重生的光芒,突然,左脚被人抓住,用力往后拖。
阮慕晴惊恐大叫,蹬着腿往前,慌乱之中抓住了门槛:“沈克己你放手,我救你,我会救你的,你快放手。”
“贱人,孽种,娼妇……”哪怕火已经点燃他身上的衣服,他的脸因为灼烧的痛苦扭曲如同厉鬼,沈克己嘴里还在反反复复地骂着,用尽全力往后拖着疯狂想往前爬的阮慕晴。
抓着门槛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指甲翻裂,血肉模糊,惊恐欲绝的阮慕晴痛哭流涕:“沈克己,你快放开我,你做噩梦了,那不是真的,那都是梦。”
一听孽种两个字,她大概猜到沈克己做了和自己差不多的梦,她没时间去想,为什么两个人会做同一个梦,只想赶紧跑,跑。
沈克己:“贱人,孽种,娼妇!”
双手硬生生离开门槛,阮慕晴被拖了回去,她疯狂踹着被压在柜子下的沈克己,声嘶力竭地尖叫:“放手,放手,你快放手!”
满脸鲜血的沈克己牢牢抓着阮慕晴不放,抬头冲她狞笑:“你不是说爱我吗,那我们一起去死吧。”
燃烧着的屏风倒向阮慕晴,将她压在地上,阮慕晴放声尖叫。
烧死了?
听到消息的阿渔挑了挑眉,前世谢婉妤自焚而死,这一世,沈克己和阮慕晴葬身火海。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阿渔可有可无地嗯了一身,来人见状,便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既然已经死了,那些恩恩怨怨便到此结束。至于收尸,不去鞭尸已经是她大度了。当年被关起来的谢婉妤苦苦哀求荣王府,放她出去收敛家人的尸骨,这一家人却丝毫不顾恩义置若罔闻。
前荣王府现归德侯府被作为刘氏党羽问责,自顾不暇,有没有人替他们收尸,端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阿渔轻轻吁出一口气,将这两个人彻底从脑海中消除。她还有更重要紧的事要操心,谢家攻下了京城,但是群雄割据的局面并没有结束,中原大地依旧支离破碎。
一直过了十年,谢氏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一统中原,战火得以停息,谢氏立国号为齐,定都长安。
这十年来,阿渔一头扎进医学中,沙场上的将士大半是死于伤口感染,若是急救得当,可以最大化减少伤亡人数。
她培养了许多女大夫女药师,多是寡妇弱女。当男人上了战场,只能女人站出来承担这些工作,且女子比男子更细心周到,更适合这些工作。便是道学者也无话可说,除非他想被人指着鼻子骂枉顾将士性命。
这世上多一个大夫,就能少一个被耽误的患者。
当靠着自己就能立足的女子越来越多,很多事会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
女人就该从一而终,丈夫死了,若无儿女殉情最忠贞,有儿女就该守身如玉至死,改嫁是对亡夫的不忠不贞,大逆不道。那和离被休的女子必是不检点,万万要不得的。一座贞洁牌坊,害了多少无辜女子。
这样恶臭的普遍认识,也该改改了,能改到哪一步她不知道,尽力而为吧。
“公主娘娘。”胖嘟嘟的小姑娘小炮弹一样冲过来。
阿渔接住她,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胖脸蛋。
小姑娘笑得露出一口细细白白的小米牙。
“公主。”落后一步的高磊与妻子阿桑见礼。
阿渔微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京城之后,她觉得高磊给她当护卫屈才了,问过他的意见之后,将他推荐到谢崇山身边。果然,对方是一员猛将,建功立业,如今已经是将军之尊,扬名立万。
而阿桑是她的助手,一个苦命的小姑娘,颠沛流离中险些被流寇玷污,被正巧经过的阿渔救下,她好学又刻苦,阿渔十分喜欢她。
五年前高磊重伤,就是阿桑治疗看护的,两人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儿。
高磊虽年纪不小,然个人大事被这乱糟糟的世道一直耽误着,娶了个能干小媳妇,笑纹都生生多了几道。
高磊和阿桑是来辞行的,不日高磊就要去两广赴任,日后也要常驻那边,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阿渔笑:“两广气候温暖,是个好地方。”
小姑娘兴奋的脸蛋红扑扑,像个红苹果:“爹爹说要带我去看大海,公主娘娘,你见过大海吗?”
阿渔弯着腰,笑吟吟道:“没有呢。”
“那我看了之后告诉你,我会画画。”
阿渔摸摸她的头顶:“好啊,那我等着你寄给我。”
小姑娘乐得摇头晃脑,幸福地捧住了脸:“我以后可以天天见到爹爹啦,公主娘娘,我好开心哦!”
高磊抱起小女儿颠了颠:“爹爹以后天天陪你玩。”他征战在外,父女之间聚少离多,如今终于可以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