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也不教训他泄漏了机密,只说:“那就好。”
袁先诧异地问:“这怎么能算‘好’呢?”
“比闷着坏强。他要是不管你,只管按着右部捶,一口气捶死了,你能怎么办?只能干看着。现在呐,朝廷是一个人下两盘棋,一盘是自己的,一盘是右部的,右部的棋盘跟前还蹲着一个右部可汗呐。看来你爹他们在右部干得还不错,没叫左部给捶了。”
“原来如此,”袁先一说就明,又请教道,“那依阿娘之见,接下来会如何呢?”
梁玉将手一摊:“我也不知道。离得太远了,知道的太少了,怎么能够猜得出来?看出个大概罢了。在三郎面前不要多说话,他心里憋着火呢。”
“是。”
“行啦,出了宫门就把这些都忘了吧。去陪阿宝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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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对袁先并没有把所有的话都说全,她是有担心的。袁樵满写了几封信给她,里面的情况有好有坏,看起来阿鸾与美娘算是老实了。她更担心的是右部可汗,回到了他自己的地盘上,他还会那么乖巧吗?
阿鸾想得倒是很好,把可汗带回来?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呆不下去,又或者是此处太繁华,朝廷能够按着左右两部随便打,内附是很难的。反正她读史书,肯和好的都是打不过的。
梁玉左思右想,良久才暗骂一声:“一群该死的鬼!不见棺材不掉泪!”骂完了右部可汗,又想起阿鸾跟美娘。
【明天去趟福安宫吧。】
福安宫的大门紧闭好有几个月了,自从设完宴之后,福安宫就仿佛一座不存在的宫殿,也没人去拜访,里面居住的人也不出来。若非还有菜蔬米面等往里运,又有垃圾往外倒,人们几乎以为这里已经被封上了。
李淑妃才搬出来的时候,福安宫堪称宾客盈门。至尊夫妇时常亲至,连带的各路人都会来拜访。李淑妃也常出门访客,又或者在福安宫设宴邀人来玩。如今这些都不存在了。
梁玉以前也常过来,自从公主出塞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过来。她心里有数的,跑得太频繁了,那算怎么一回事呢?唯有来得不勤,才能显出皇帝对侄女出塞的不满意来。
【只是淑妃娘娘婆媳也太可怜了。】
叩了很久的门环,里面才有人问:“是谁?”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仿佛不相信还会有人上门似的。王吉利去递了名帖,里面有点慌乱的:“就来!”
得,几个月不见,看门的人话都不会说了。
很快,门打开了,梁玉被福安宫的宦官、宫女拥簇进去。人人都很殷勤,梁玉问道:“娘娘还好吗?”
“不大好,吃斋,念佛,不干别的。我们太子妃也是这般。再不就是看着仁孝太子的画像发怔,唉,我们看了都心疼。三姨……”
梁玉摆一摆手,正殿快到了。李淑妃与陆氏镇日无事,也不愿意见访客,只觉得人生没有什么意思。梁玉的到来也没能让她们露出笑容,婆媳脸上都像扣了个面具一样。有礼,没有生气。
梁玉道:“却才收到了彦长的信,说,公主一切都好,婚礼很盛大。王庭也建好了。她……写了很多家信,都不敢寄,写了又烧。”
李淑妃轻哼一声:“以后不必为她费心了。”口气却似轻松了一点。
梁玉道:“在学说番话了。”
“阿弥陀佛!总算是想明白了,”李淑妃低低地咒道,“在京出降与出塞能一样吗?在京,她是君、驸马是臣,出去了,可汗是夫、她是妻!这个混蛋啊!说了不听啊!”
梁玉轻声道:“她现在应该会想起来这句话的。人呐,总得在做错了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有人劝过。”
李淑妃慢慢流下了眼泪:“她……”
往日还能说些什么京城趣闻、吃喝玩乐,现在这些都不相宜,梁玉又安慰数句便要起身告辞。李淑妃亦起身,道:“一定不要为了她而误了大事啊!否则……她就是死定了。”
“嗳。”
李淑妃步下有些踉跄,梁玉手快,将她扶住了。
“老了,不中用了,”李淑妃一面感慨,一面低声对梁玉道,“圣人是很顾念旧情的,但是有些时候承的圣眷越多,也越容易招人恨。你的儿子是驸马,女儿估计也差不了,一定要好好教导啊!切不可因为是你的女儿,就让她以为什么都很容易!万一……丈夫高贵得出乎想象呢?”
梁玉微讶:“娘娘!”
李淑妃道:“自家好好想想吧。以后的日子还要过呢。”
梁玉道:“是。娘娘保重,圣人与执政也不会让左部过于得意的,或许,阿鸾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还回来干什么?”
“总会有个台阶的。如果没有,就砌一个呗。”
李淑妃唇角一翘,又落下:“三姨还是那个三姨。”
“不一样啦,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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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安宫出来,梁玉的心沉甸甸的。李淑妃也是人老成精,掐得忒准,说不得,她还得为阿鸾操一回心了。李淑妃在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进了东宫,随着先帝登基成了太子生母,她的阅历、智慧实在令人佩服。
最难得的是,她的分寸拿捏得准,从不越界。
【我却总是想往外踩一脚。】梁玉笑笑,这个脾气大约是不会改的。但是李淑妃实在是一个值得继续交好的人。【她还是关心阿鸾的。】
离开了福安宫,梁玉第二天就去看望桓嶷。此时,朝廷的诏令已经发出,许多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再与桓嶷说右部的事情就说得过去了。
桓嶷在两仪殿,正跟袁先说话。又快到过年的时候了,桓嶷很关心地问:“姨父远行,今年府里要你多用心了,还忙得过来吗?”
袁先道:“臣家里人口少,事务不多,尚能支应。”
说话间,陆皇后派人来告诉桓嶷,梁玉来了。桓嶷笑道:“才说呢,三姨就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撇下袁先,自己去了昭阳殿。
梁玉先找陆皇后,说的就是李淑妃的事情,桓嶷一向优待仁孝太子遗孤,之前几个月可以称之为怄气,现在得拿出个章程来了。
陆皇后也认为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将桓嶷给请了来。
桓嶷对阿鸾还是有气的,但是与李淑妃没有仇,道:“见到淑妃娘娘彼此都不免想起伤心事,那就没意思啦。不将阿鸾接回来,我看……还是劳三姨代我多看望她吧。”
“你总要有个意思的,”梁玉中肯地道,“等公主与可汗回来了,再现亲热?”
桓嶷轻笑一声:“他们什么时候回呢?三姨不用管啦,你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福安宫,九娘,多些赏赐吧。唔,我想想……三姨,表妹是不是要生孩子了?”
“阿芬呐?都生啦!我看你过糊涂了。”
桓嶷拍拍脑门儿:“是糊涂了。我添了个侄子,自己竟忘了。那就算了。”
“啊?”
桓嶷对陆皇后道:“宗室里,找个合适的女孩子,给福安宫送过去吧。”
陆皇后有些高兴:“好。年轻小些的,父母不在身边的,您看……”
桓嶷道:“九娘做事我是放心的。”又问梁玉新年打算怎么过,要不干脆带着孩子到宫里来住几天吧。梁玉知道他最近情绪不够好,是需要热闹一点,周围的人多一点。也不很推辞:“只要不嫌他们太无趣。”
桓嶷很有点惊惶地问:“你把我女婿怎么了?”
梁玉道:“看见阿先了吧?他爹教出来的,都那样。”
桓嶷与陆皇后同时放心,袁先在年轻子弟里算比较出挑的了,如果袁昴跟哥哥一样,那就很放心了。
桓嶷道:“就这么说定了,”又对梁玉说,“不会让姨父在外面很久的,断没有一直陪着阿鸾的道理。等他回来,我还有重用。”
“这个别跟我讲,”梁玉摆摆手,“重用是重担,你跟他说,让他拜谢。”
桓嶷听她说话就觉舒心,道:“必不相负。”
“好,三郎之前的信誉很好,我信得过。”
桓嶷也笑了。
他倒是说话算数,袁樵没有在王庭呆很久。年前,陆文先返京,与桓嶷密谈了好一阵儿,又有几次诏书发出去。这些诏书或明或暗,外人不能尽知。到得次年夏季,袁樵果然回来。
以袁樵的意思,他孝还没守完呢,还差几个月,先把这孝期过了再说。不想从驿馆出来直接面圣,没踩进自家大门,桓嶷就给了他一道闷雷:“卿还要再辛苦辛苦。”
桓嶷与政事堂商议,打算在边境新设三个都督府,各领数州,以便日后用兵。指定了袁樵担任其中之一。
袁樵有点发懵,他以为,他这番出使归来,做个刺史是可以的。但是……都督?管几个州?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桓嶷道:“非常时行非常事,让你出使时我已有所筹划。比你更熟悉两部的人也不多了吧?”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姨父,对面还扣着一个他的侄女,有些事情自家亲戚办起来会比单纯的大臣办事更灵活。
第177章 各打算盘
“都督?”萧礼很诧异, 抻过那张公文从右到左重又看了一遍, 上头写的字儿还是没有变。依旧是要把袁樵任命去都督府的。
到了都督这一层,就不是吏部上书行文报政事堂一批就能决定的了, 都得经过皇帝。是以萧礼到结果下来了才知道,他亲家又升官了。袁樵升官是在预料之中的,那一批派出去送嫁的人, 回来肯定都有用, 现在不升,以后用到的时候也得升。
但是萧礼的估计,认为袁樵会入中枢, 比如到鸿胪又或者兵部又或者哪里的先混几年副手, 然后再转个正。他已经决定把袁先给扔到外面历练了,正打算等袁樵回来喘口气就跟袁樵商定此事呢。没想到桓嶷先下了手。
皇帝已经把人家爹给派出去了,萧礼就不好把人家儿子再扔出去。袁府里男丁少,得留一个在京城呆着不是?
朝中要设都督府他是知道的, 先帝的时候, 那里曾有过都督府, 后来边患平定了, 久无战事, 虽未废撤,也有好些年空置。反正没有战事, 也不需要用这么个人,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他倒不认为袁樵属于“骤升”,虽然袁樵连个刺史也没有当过, 但是经过楣州的兵乱,还在万年县呆过。萧礼还知道,当年楣州的王刺史比个摆设强不了太多,袁樵能当楣州半个家,四舍五入,也算是有经验了。
【且圣人放心他。】凡用兵,最忌讳的就是上下相疑,桓嶷做太子的时候压根不接触将领,现在不是完全没人用,而是皇帝不能放心地用。袁樵能让桓嶷放心,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还是要见一下袁彦长。】萧礼将利弊都考虑好了,再扯起其他几份公文来看。都是任命书。
除了袁樵,另一个都督是近期出现得还算频繁的一个人名——吴锋。袁樵的都督府离右部近,而吴锋则是直面左部。中路则是一个萧礼并不算太熟悉的人,副手倒是于累。陆文又回到了中枢,可能是备咨询用的。
公文确认无误,命人备案归档,萧礼看看天色,正一正衣冠道:“办完就都回去吧,天不早了。”
外面天光大亮,夏天白天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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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礼往袁府下了张帖子,人跟着帖子就到了。
此时,袁府正乱作一团。梁玉先听桓嶷说了要“重用”,并没有很在意,袁樵被派了出去,回来肯定有用呐!可她万万没想到,袁樵一回来就有了任命,还给派出京去了。
“那我们得跟着你走。”梁玉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孩子跟上去。
袁樵道:“照说,应该去。有阿先夫妇侍奉阿娘,我也放心。”
杨夫人大惊:“什么?你们要独个儿去?”除了袁樵出使这一年多,她一辈子没跟儿子分开过,现在居然是儿子放外任吗?杨夫人极不适应,哭都顾不上哭了。儿子升官是好事,虽然去得远了一些,杨夫人也知道这份量算重的。可是分开?
“我也要去!”
梁玉与袁樵都不大放心她,杨夫人现在的年纪并不比刘夫人到楣州的时候大,但是两个人的心里总觉得杨夫人不如刘夫人那么能经事。且到了边地,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动手了,两人都不愿意杨夫人冒险。
杨夫人可不管这些:“让他们小两口在京里好好处,早些给我抱上曾孙。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他们啦。”
袁樵顾不得要脸,苦哈哈地道:“那您要不要再多一个孙子呢?”
袁先也说:“阿婆,我们侍奉阿婆是应该的,如何……咳。再说,咳,也不耽误养孩子的。”他与父母是一般的心思,都不放心杨夫人再长途跋涉。
全家争执时,萧礼到了。人人诧异:他怎么来了?
杨夫人道:“快请呀!”
萧礼只回家换去了官服就过来了,袁家人猜他此来就是为了袁樵的新任命,只是不知道他对这个任命有什么看法。杨夫人道:“尚书的见识比咱们都高,要多请教。”叮嘱完了才放袁樵走,梁玉想了一想,到底没有跟过去。
萧礼已在厅上等着袁樵了,彼此见了礼,袁先又拜见岳父,叙了座次。
萧礼早把袁樵看在了眼里,直到坐稳了才故意又重看了一遍,道:“气色还好,只是黑了一点。”
袁樵道:“风吹日晒,更觉精神健旺。”
“不是伤神吗?”
袁樵道:“后来已经好了不少了。”
萧礼这才说:“你任都督的文书已归档了。”
袁樵颔首道:“我亦未曾料到圣人是打的这个主意。”
萧礼道:“这是圣人对你的一片期望,一定不要辜负了呀。”